幾個孩子大概從沒看到目光與表情俱是如此嚴肅的姜晟,幾個婦人同樣如此,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幾個,是龍葵學堂的孩子吧,你們師長可有教過你們要與人爲善,勿要以強凌弱?”姜晟一張口就是咄咄逼人的詢問,教育的口吻比學堂裡上課的時候還要凌厲,語氣更是出奇地重。
孩子們以前也跟姜晟打過交道,爲首的那個還跟姜晟玩過幾次小遊戲,覺得這個先生很隨和、好玩,哪裡見過這種模樣的姜晟,低着頭不敢看人。
“周虎,你來回答,學堂裡的老師有教過你們這樣欺負女孩子嘛?”姜晟可不打算放過他,點着他的名字就準備教育一番。
說實在的,一般情況下姜晟也不至於如此生氣,但看到小鎮上的男女老少都針對年紀那麼小的一個小女孩,他才被激起了一絲火氣。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處於懵懂無憂的年紀,卻遭受着全鎮所有人的惡意,最重要的是,她還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一切不過是人們對於未知的恐懼,將所有過錯都推在她身上,讓她揹負全部責任。
她還是個小女孩啊。
“我……我……她……她是災星……”周虎擡起頭,往姜晟懷裡指着小女孩,結結巴巴地表達着。
“就是,姜先生,我們又沒做錯什麼,她是個厄運之女,只會給人帶來厄運,我勸你啊,還是趕緊放下她吧,免得被詛咒到。”周虎的孃親,馮大寶,就是剛纔扇了小女孩兩巴掌的婦女,婦女個頭矮小,臉上有着不少雀斑,有些矮胖,看到自家孩子被質問,自然出口幫腔。
“誰跟你說她是厄運之女的?”姜晟皺着眉頭,語氣生冷無比。
“大家都這麼說的啊,她剋死了爹孃,還剋死了收養她的親戚,這不是隻會帶來厄運的怪胎是什麼?”馮大寶可是附近有名的潑婦,壓根就不怕姜晟冷冷的眼神,掐着水桶粗的腰圍,尖聲以對。
“不信你問問他們。”她手一揮,理直氣壯地指着周圍的人羣。
周圍的人立刻響應,七嘴八舌地碎念起來。
“對啊姜先生,她是個怪胎。”
“禍害不能同情啊。”
“她會給人帶來厄運。”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形形色色的人都統一着意見,恨不得把姜晟懷裡的小女孩立刻趕走,嫌棄、厭惡、恐懼、怨恨……負面情緒與詞彙集中着,不大的小巷裡沸騰着、叫囂着、指責着,熱鬧卻沒有人間的美好,盡是人性的醜陋。
小女孩早就已經習慣了種種言語,比這些更加過分的她都聽過無數遍,又怎麼會在意這些,她只是把嬌小的身體往溫暖的懷中緊靠幾分,紅脣微掀,譏嘲的弧度一閃而逝,然後化作柔柔的線條,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中,縷縷異光閃爍,光芒如煙花般散開,繼而消失不見,恢復正常。
她的變化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到,包括她自己。
“呵,衆口鑠金,積毀銷骨,我倒想知道你會怎麼解決。”小巷不遠處有條小河,河上停着一艘小船,船上坐着一個悠閒垂釣的年輕人,正是嚴璐,他把船停在河邊,饒有興趣地望着事情的發展。
事實上,以周虎爲首的幾個孩子就是他的學生,雖然他來芥子小鎮以尋找機緣爲主,當個老師只是爲了更好地隱藏身份,實際上並不太把這個當回事,對一幫學生特別是資質平庸的孩子,自然不如何上心,甚至在他看來可有可無。
資質不好的人,老天爺看不起不給飯吃,就是天生的下等人,沒什麼好關注的。
但不上心是一回事,別人批評自己的學生,就好像抽他大嘴巴子,他也很不爽啊。
“第一,我想告訴你們一個道理:世間人人平等,人生來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第二,人之初,性本善。她沒有主動做過任何一件壞事,也沒有對在座的各位造成任何威脅,你們對她如此作爲,就真的能心安理得,問心無愧?”
“第三,她是我的家人,我不希望以後你們對她再有這種風言風語,否則,就別怪我姜晟也對你們不客氣!”
三句話,鏗鏘堅決,氣勢如虹,如洪呂大鐘,把所有在場的人都震住了,呆呆地立在原地。
姜晟則抱着小女孩,步履沉穩地走向不遠處的院落,推門,關門,動作一氣呵成,直到身影消失在院門之後,衆人才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各異。
有人不屑一顧,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帶羞愧,有人將信將疑,有人不可思議,有人羨慕嫉妒……千種表情,萬般心思,斑駁雜亂。
嚴璐坐在船上,已經沒有任何看戲的戲謔,面色陰沉如水,目光死死地盯住已經關上的院門,握着魚竿的手青筋暴起,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波紋。
“人人平等?人之初,性本善?”嚴璐喃喃自語,若有所悟,似有所感,卻遲遲抓不住那絲感覺,就好像醒來了抓不住夢中的記憶,很是空幻又相當真實,似有似無。
作爲一名賢者,靠着感悟來提升力量,卻在這時抓不住那縷感悟,無疑是最大的錯失。
嚴璐緊閉着雙眼,深呼吸,氣沉丹田,試圖就地強行留住那一縷縹緲又浩渺的存在,然而事與願違,他手中的魚竿可能因爲受力過度,“啪”地一聲粉碎爆裂開來,屁股下的小船一個傾斜,如一隻碗倒扣起來。
“嘩啦!”隨着小船傾翻,嚴璐落入水中濺起水花,整個人沒入水中。
“翻船了,快幫忙救人啊。”不遠處有人大喊起來。
嚴璐從水中浮起,頭頂一條小魚跳啊跳歡快地挺着肚子,樣子滑稽極了。
嚴璐沒有管頭頂的異狀,漆黑的瞳孔閃爍着火花,喃喃自語:“勁敵啊。”
院落內,姜晟放下小女孩,白色的毛巾擦拭着她臉上的污漬,輕聲道:“可能會有點疼,忍着點。”
本以爲會跟以往一樣得不到迴應,小女孩清脆如玉盤走珠的嗓音響起:“不疼。”
姜晟還以爲聽錯了,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停頓下來。
“不疼,很暖。”小女孩再次重複,小臉甚至露出一抹很輕很輕的笑容。
孤獨路上,有風同行,肯定溫暖如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