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曲

知音曲

楚國的端午祭雖然歷年來引得四方的王室子弟趨之若鶩,卻從未有哪國君王親臨過。畢竟,帝王乃一國之尊,身往他國是有風險在的。

東方咎的王輦駕臨楚都的時候,幾乎驚動了全城的百姓。

八匹純白一色的駿馬揚鬃甩尾,如椽的車轅架着沉香烏木的寶蓋華車,鑲金嵌銀,玉石琅琅,連車廂裡遮光的帷簾都是金絲繡成,陽光下閃閃光彩,好不華貴。後面的隨從、大臣、侍衛車馬不斷,竟然佔滿了整整一條玄武大街。在咎抵達楚宮正門口的時候,隊伍的尾端竟然還未入楚都東城門。

咎自車中下來,因爲是出行,並未着朝中的龍袍。紫金八寶琉璃冠,兩鬢邊一條赤金絲絛繫於頜下,身上是鵝黃起花蟠龍錦袍,正中鑲了羊脂白玉的金黃緞帶束腰,袍角半露雪綢刻絲的褲腿,腳上蹬着彈墨粉底的小朝靴。細長眉眼,薄脣微啓,顧盼間昂揚神采,嗔笑時佼佼生情,溫和不失霸氣,謙恭更添矜貴。將楚王身邊尚可入眼的一干王子皇孫襯了個灰頭土臉,猥瑣不堪!

楚威雖然頭風未愈,聽見東榿新皇東方咎到了,少不了掙扎起來,親自出宮迎接。畢竟這人一聲令下,是可以讓他有覆國之憂的。

東方咎笑意盈盈,絲毫不提舊年之事,只與楚威寒暄些面上之辭,對其頭風之症多有關切。楚威本就愚懦,如今老邁,又加病痛,更無心政事。見東方咎態度親切,也便只說些討好恭維之語,不做深究。

一旁太子楚天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咎,目光探究。咎看他與楚天曦頗有些相似的面容,竟有些迫不及待要見了。

楚宮裡與太子東宮相對的是西闕宮,平日裡是其他皇子們讀書的地方。楚威命人收拾妥當,請東方咎在此下榻。那驛館咎是無論如何也不去了,一來如今身份不同,二來也是傷心之地。更何況在這楚宮之中,想要見一見楚天曦,就成了輕而易舉的事情。

當夜,楚宮裡大擺宴席。

因爲四國皇子並未到齊,這並不是那例行的宮宴。只是單獨爲了東方咎的駕臨而設。那北辰太子北都坎也早早到了楚國,楚威便將他一併請來,算是作陪。

因爲身份不同,東方咎與楚皇同坐了尊位。下面是北都坎和北辰的其餘幾位皇子,東榿隨行的大臣和楚國的大臣們依次而列。玉液瓊漿,笙歌燕舞,楚國雖然國勢衰頹,這奢華享受上,是不曾差了分毫的。

一道巨大的屏風之隔,是楚國後宮的宮眷們。太后已逝,皇后煙如便領了諸妃嬪公主在側,名義上與王同樂,實際上不過是這些後宮閒人無事,一堆扎來尋些熱鬧罷了。

那屏風是薄紗織就,畫上游龍戲鳳,裡面的景色若隱若現,但見滿堂珠圍翠繞,花枝招展,卻看得並不真切。那好色的北都坎不顧衆目睽睽,毫不掩飾的透過屏風貪婪觀望,一雙酒醉豬目裡滿是淫邪之色。

咎雖然心下記掛楚天曦,卻連半下頭也不曾側過,只與楚皇推杯換盞。看見北都坎不堪之舉,心下厭惡,不屑的冷哼一聲,再不上眼。倒是他身邊一位稍年長些的皇子看着神采斐然,雖然也是北地之人的獷礪面相,倒不似北都坎那般粗俗。

“這位兄臺看着面生,敢問遵名?”

“北都垌。見過東榿王。”

“好說,無需多禮。爲何頭幾年不曾見過?”

“戍邊在外,未得有幸來此。”

談吐有禮,比那北都坎可是強上許多了。

“哦——”咎點了點頭,也就不再多言。

而那屏風之後的女眷們卻都被東方咎的風神俊逸所傾,紛紛嬉笑貪看。咎的每個動作表情,都招得幾聲細細的低呼。而楚天曦卻實實不曾在的。今日正是忘憂山習功的日子,煙如皇后知她歸來疲乏,也未着人去叫。所以咎來楚宮這第一日,並未見着心心念念想的佳人。

酒過三巡,不知誰提議作戲取樂,於是吟詩唱曲,挑燈射覆。

咎自幼在齊王府,那齊王妃竇雲柔多有才名,人稱東榿第一才女。咎自三五歲起便由她啓蒙,詩詞歌賦,諸子百家無不通曉。又何況朝政國事尚不在話下,這等雕蟲小技哪放在眼裡。才思敏捷,妙語連珠,直讓在座羣臣,挑指讚歎;隔壁諸芳,傾慕不已。

這楚宮華宴直鬧到亥時才罷席,賓主盡歡。咎也覺得酒有些沉了,與楚皇告辭後,來至西闕宮而眠。

一夜無話。

隔天過午,咎在前殿應過楚皇的午膳,相辭後卻並未回寢處。而是憑了舊日記憶,慢慢循着往雲曦苑來。

雖隔了三年,這楚宮倒也無甚變化,咎邊看邊行,不知不覺就到了那外苑門口。沒看見有兵丁把守,於是邁步走了進去。略有忐忑的緩行幾步,匆匆走來捧了茶盤要進正室去的靈兒,擡頭瞧見了她,一雙晶亮眼睛睜得滾圓,正欲出聲,卻被咎在脣間豎起一指噓聲止住了。

靈兒解其意,會意一笑,指了指內室。咎輕輕進去,看見楚天曦正在書案前站着,身上一襲冰藍半透紗衣,一管玉腕持了竹枝狼毫,低頭寫着什麼。如瀑的烏髮幾許滑落下來,偎在頸間,別添風情。

咎站在那裡貪看了片刻,伸手自懷中摸出那隻鳥形的泥哨,幽幽吹起了當初靈兒所吹的小曲。楚天曦手一頓,慢慢擡起頭來,便看見了前面幾步外立着的東方咎。

一時間,除了靜默,似乎並無多餘話好說。楚天曦茫然站着,持筆的手半懸,只望着她,竟是怔怔神色。

其實,她知她來,也知她就在這楚宮之中。後宮那些長日無聊的妃嬪公主們,早就在清晨給皇后請安的時候把東方咎說了個通透。她們說他容顏俊美,溫柔多情;她們又說他少年君主,權傾天下;她們還說他教養十足,才華朗朗。楚天曦只聽着,不去多做摻言。誰又能知道,他其實是她,再卓然不凡也不過是皇宮裡身不由己的一個女子而已。

想見她的,喜歡那舒服的聲音,溫和的目光,還有那淡淡鬱桂香氣。可是見了又怎樣呢?生在這帝王家,且是劍拔弩張的兩國帝王家,喜歡,不過是帳前燈下,無人可知時的念想罷了。

東方咎收了她的哨子,慢慢踱到書案裡邊來,在天曦身邊站定,去看她所寫的東西。

伏雨朝寒愁不勝,那能還傍杏花行。去年高摘鬥輕盈。

漫惹爐煙雙袖紫,定將酒暈一衫青。

一闕未完的浣溪沙。咎笑笑,擡手握住天曦持筆的手,筆筆生意,續上了最後一句,

人間何處問多情。

寫完,對着楚天曦側過頭,展顏而笑。

拿過天曦手中的筆擱在硯邊,卻看見書案上擺着去年送她的竹雕筆筒,臉上的笑意更濃。

牽了她的手從書案後邊出來,咎來到桌邊的高背扶手椅上坐下,雙手握了天曦的手,拉她湊近自己,仰起頭來,笑着問:

“可有想我?”

楚天曦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乾淨的目光神情,慢眨一下眼睛,不笑不語,若有所思。

“呵呵,”咎笑容不收,“我想你了呢。”

頓一頓,“這一次,跟我回東榿,可好?”

揚起眉毛,等着楚天曦的回答。

天曦終是彎起了脣角,卻依舊不開口,只看着咎。咎晃晃她的一隻手,撅了嘴,竟是有些嬌氣的。讓楚天曦“噗哧”笑出聲來。

脫出手來。轉過身去,

“靈兒,上茶。”

天曦吩咐完便走回書案前,低頭收拾寫好的字紙。咎饒有興味的瞧着她,插起毛筆,蓋好硯臺,收了鎮紙,壘起書卷。一樣一樣,有條不紊。長長的睫毛開合間,就是靈動清雅。

靈兒託了茶盤進來,把蓋碗放在咎旁邊的桌上,看見咎的眼睛釘在天曦身上拔不下來,竟然開口取笑她,

“東方公子,請先用茶吧。不必擔心的,這兒是楚宮,少看一會兒,跑不了的。再說也不急在這一時。”

咎自從作了皇上,極少有人還敢跟她這樣說話。天曦遠遠的微擡眼簾看她,怕她因靈兒的這句頑話着惱。卻見她用指頭撓撓臉頰,抿起脣,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端起蓋碗喝茶了。

“姐姐就會取笑咎的。”

“呵,你那吟詩射覆的興頭呢?很是風光啊?把我們楚宮的娘娘公主們都迷了呢。怎的原來東方公子也會臉紅的?”

“靈兒——”天曦壓着聲音,輕蹙一下眉頭,表示下對自己宮女的不滿。越說越來勁了,東方咎今非昔比,哪是能讓一個使女隨便取笑的。

咎看看天曦,對着靈兒吐了一下舌頭,又笑起來。哪裡還有面南爲君的架勢,分明一個淘氣的孩童了。

“瞧瞧,還沒怎麼的呢,先護着了。可憐我這十幾年的丫頭,比不上某人吹個小調面子大喲!”靈兒笑着說完,轉身又去取茶了。

楚天曦臉上泛起一絲赧色,無奈的搖一下頭,手上的事情卻沒停。咎自桌前站起來,好奇的四處看看,走到靠牆放着的一架鳳尾絃琴前,端詳一陣,回頭看看楚天曦,

“你與五公主,誰的琴藝更好些?“

楚天曦見問,便知其意,脣邊含了笑,不去理她。

咎情知被看穿,不再言及其他,直接開口了:

“彈一曲與我聽吧?”

楚天曦擡起頭,看着她,似笑非笑,

“不能平白彈了哦。”

“嗯?還有規矩的?”

“當然。伯牙子期,琴尋知音。我彈過,你要說得出意境來,否則,以後可就別再想聽我的琴了,如何?”

咎一副很是爲難的表情,

“這代價未免大了些……”心下卻是暗喜,以後?她都想過以後了麼?呵呵。

“那聽是不聽?”楚天曦未察覺出咎的心思,歪了頭問。

“當然——”咎拖起音調,“洗耳恭聽!”

“那可要聽仔細了?”

咎自到旁邊一個軟榻上坐好,端起身子,擺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

楚天曦啞然失笑,卻也點點頭,放下手上的書,喚靈兒焚了一支“沉意香”在一邊,來到琴前面坐下,素手輕撥,嫋嫋琴聲便幽然而起了。

東方咎耳中聽着,眼裡看着,天曦沉浸在琴聲裡的專注神情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瑤池仙子一般空靈,而那琴聲,好似清泉泠泠之於石上,金石叮咚之於月下,絲竹幽幽之於溪間。初時婉轉清越,漸漸便是登峰入谷,一時蛟龍騰雲,一時金鱗戲水,歡歌笑語林間,如泣如訴湖畔,真就琴如人語,人琴合一。

直到沉意香緩緩燃盡,那琴曲纔在一道幽怨落寞之音中落幕,卻依然餘音未絕。楚天曦自琴聲中擡頭,卻見東方咎目光癡然,似還在境中未回過神來。

許久之後,咎才逐漸又聚攏了眼中神采,看着楚天曦,驚喜異常。

“曲中聲盡意不盡,月照竹軒紅葉明。”

楚天曦聞言,很是欣然,“就說說你聽出什麼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花前月下,才子佳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東方咎目光炯炯,朗然而答。

換作楚天曦又驚又喜,“果然是個伶俐的!”

“呵呵,”咎便得意,“我可算知音了?”

楚天曦未作回答,卻幽幽道:

“這琴曲喚作《忘情曲》,裡面有個典故的,可有興致聽?”

“哦——”咎見她面色冷凝,便也收了笑容,“願聞其詳。”

“在我楚國,有一佳色女子,自幼父母雙亡,去繞龍山拜師學藝。那師父本是夫婦二人,門下已有徒弟兩名,大師兄隨師母專攻醫術,小師弟隨師父學習五行功法。這女子去了,師父夫婦二人把自身的武功悉數傳授,這樣,三個徒兒各有所長,俱有精進。三人自小一處練功,情同手足。等逐漸長大,自然情愫暗生。只可惜小師弟對這女子心儀,而這女子卻獨愛大師兄,奈何大師兄從未曾有所迴應。於是,情絲纏繞,苦不堪言。一番掙扎後,大師兄遠赴異域,小師弟浪跡天涯,而這女子,只能在琴上奏一曲《忘情》,不知這段情緣該遺忘還是銘記。”

楚天曦娓娓道來,東方咎聽着,輕輕頷首。

“你剛纔那番評判,一語中的,分毫不差。”楚天曦放鬆了神情。

“那麼,以後便還有琴聽了?”

“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

楚天曦嫣然一笑,直讓東方咎熨貼到了心裡去。

靈兒端了兩個湯盅進來,

“有了這琴聲,連宮裡的鳥雀都不吵鬧了呢。公主可餓了?東方公子也嚐嚐我們楚宮的御廚手藝如何吧?”

“好貼心的丫頭呢。只給你們公主吧,我不吃燕窩的。”咎笑答。

“是桂圓蓮子粥,什麼燕窩啊?以爲誰都跟你們當皇上的一樣人蔘燕窩,靈芝鹿茸的補起來沒完啊?這是給我們公主養胃補脾,益心安神的,見你來了,偏你一碗,居然還不領情呢!哼!”靈兒說着偏了頭,自把湯盅端給了天曦。

咎聞言笑道:

“那是我不識好歹,辜負姐姐美意了?既如此,無論如何也要嚐嚐了。”

“現在你想吃,還不給了呢!”靈兒把另外一個湯盅捧在手裡,偏不往咎手裡送。

“姐姐就饒咎這一次,下次姐姐就是端了鶴頂紅來給咎吃,咎也一定眉頭不皺給吃下去的。”咎軟語相求。

“靈兒,別淘氣了,越發沒規矩了。”楚天曦見靈兒胡鬧,開口阻她。

“看在我們公主面上,就給你了。”

說着湯盅遞過來,咎接在手裡,揭了蓋子,一股濃香撲鼻而來,拿調羹送一勺進口,甜香滿頰。

“果然好味道!”

“不騙你吧?剛纔還不吃呢!”靈兒得意。

正笑鬧間,楚皇身邊的於公公自外面跑進來,滿頭大汗。

進門口,在咎身前撲通跪到,

“給東榿王請安。”

咎一下子收了笑,略有不滿的拿出君王架子來,

“於公公請起,不必多禮。尋朕可有事?”

“前邊我們皇上請您呢,南溟太子駕臨,請您過去共敘。老奴都快把這楚宮翻遍了,纔想起您可能來七公主這兒了。”

南宮玉蟾?這個人比起楚天曦可無趣多了。咎有些厭煩的皺起眉頭,可是也不好推辭,只得站起身來,與天曦告辭。

於是於公公頭前帶路,楚天曦一路把咎送出雲曦苑。

到了門口,咎要離去之前,突然轉頭問天曦:

“你說的那《忘情曲》的典故里,那大師兄爲何不曾有所迴應呢?”

楚天曦身子一凜,看向東方咎。

竟然,是躲不過去的,她終究太過聰明。

楚天曦輕輕的一聲嘆息,

“因爲那大師兄,也不過是個尋常女子而已。”

東方咎一愣,直直看着楚天曦出了神。直到於公公輕聲催促,纔不得不離去。臨別,只留了一句:

“《忘情》雖好,非我所求。”

因了這句話,當夜那琴聲,便在這幽深楚宮裡,久久盤桓。

後面更新稍微放慢一點速度,我有點腦袋空空的感覺。

也不用太擔心,不會像開始那麼慢了,只是寫的細緻一點而已,開始挖腦子了。

都城破生辰禮再相見生辰禮初爲君綿綿意楔子始歸來孤身險驚忽變春日遊天牢時玉塵醫玉塵醫奈何天朝堂劫王者戰糾纏錯始歸來情長在雪山獵始歸來孽緣生天牢時上元燈忿難平情長在天牢時楔子驚忽變鞦韆架雪霽晴塵歸土生辰禮戰初捷人心見臨行備楔子宮廷亂人心見一進楚宮人心見玉塵醫忿難平知音曲情長在朝堂劫一進楚宮婚時近塵歸土再回首雪山獵上元燈洞中會婚時近風滿樓善果種人心見再回首雪山獵兩軍陣重歸寂再回首都城破再回首待從頭再相見天牢時驚忽變重歸寂春日遊婚時近再回首塵歸土再相見山河碎再回首生辰禮驚忽變孽緣生臨行備王者戰智者勝上元燈糾纏錯玉塵醫少年行相煎急雪霽晴山河碎上元燈再回首臨行備驚忽變知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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