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晴

日出東方(易白首) 雪霽晴 殘月軒 網

雪霽晴

等膩歪到看文的吐了飯寫字的吐了血,咱們纔算達到目的。自生辰過後,東方咎專心她的朝政,終遂了心願,心情就多見明快。楚天曦也安穩的留在雲曦宮,雖然每日只一些瑣碎事,於聰賢的七公主來說總是埋沒,可想來後宮本應如此,也就坦然。幾下相安無事,轉轉眼,又是一年北風凜冽的時候了。

一日早上起來,咎用膳的時候看見朱蓮捧了她的提絲羽紗斗篷進來,便開口問:

“落雪了?”

“回萬歲,昨兒夜裡就開始下了,一夜未曾歇的。”

“哦?”咎聽見,放下手裡的牙箸,起身到窗口那裡把窗扇推開一道,一股子冷風鑽進來,吹得她瑟縮了一下。外面卻早已是滿目的銀白,院子裡積了一尺多厚的雪,天上還在搓棉扯絮一般紛紛揚揚。

放下窗格,回頭看見天曦眼裡一抹隱隱的亮色,心下了然,笑笑說:

“你這是頭回瞧見雪?”

天曦抿嘴點點頭。

“呵呵,”咎又回到桌前,“那今兒哪也別去,就在這等着。散了朝,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有人在側,天曦也不好就問要到什麼地方去的,仍舊點點頭。等咎吃完了飯,幫她把斗篷繫好,戴上金藤笠。小路子把一雙帶鼠毛脛套的羊皮靴子捧了來,咎蹬了,緊了緊斗篷,迎着雪去了。

不出半個時辰就轉了回來,進門先去炭盆邊烤火。一看炭盆裡灰灰幾塊餘炭,幾乎熄滅的樣子,眉頭就皺了起來。碧荷趕忙用銅夾子取了幾塊燒得正好的炭,火才又旺了起來。

烤熱了手,又把手掌張開貼在臉上溫着,咎笑着跟天曦說:

“恆元殿裡跟雪洞一樣,那些老頭子們鬍子上都要結霜了。看他們縮肩收手的樣子也無心論政,乾脆散了朝,讓他們回家烤火去。”

一邊朱蓮捧了熱茶過來,咎轉身接了,吹吹熱氣喝了一口,

“換了衣服,咱們趕緊走。路不短呢,看這天別一會兒雪落猛了出不去。”

天曦點點頭,去內室加了件入冬後咎着御衣坊做給她的蓮青刻絲二色金棉袍出來。脫了斗篷只穿着對襟褂子坐在桌前喝茶的咎一看就樂了,

“穿做這樣等到了恐怕就跟這雲曦宮廊檐上垂的冰凌棍兒一般了。果然南邊嬌養沒見識過這雪天的,外邊北風吹着只比刀割還甚呢,竟然這樣就想出門。”

天曦見說,不知該如何好。轉轉眼睛,也不說話就立在那裡。

一向上眼色的小路子早把手裡的東西捧了過來,

“楚妃娘娘的雪衣,萬歲爺早就備好了呢。”

咎放下茶碗,先把一襲純白不見絲雜色的風領毛斗篷提了起來,親手給天曦披了,一邊繫着束領的皮繩一邊道:

“入冬的時候北辰國送了四件今年的雪衣來。朕自己留了黑貂的,另一個灰貂的早上叫人給皇姊送去了。這件雪狐的也只有朕的楚妃能穿出這空靈氣來,早早就給你留了。最後一件火狐的,咱們今兒給鴻雪送了去。”

天曦本來低頭看咎給她繫着帶子的,一聽這話擡起頭來,

“西炎的二公主麼?”

“嗯。你來了這兒也有半年了,該和鴻雪見見的。咱們就留在玉塵宮看雪,那兒景緻好,保你去了就不想回來了呢。”

說着推天曦坐在圓凳上,接過小路子手裡的小白麀皮靴子,蹲下來脫了天曦腳上的鞋,仔細給她穿上,又把銀鼠的脛套給她繫好。一旁朱蓮碧荷看見吃驚不小,連忙過來要接手,咎卻擺手阻了,瞥她倆一眼,自弄得利索。上下看看天曦裹得嚴了,這才滿意的笑笑:

“好了,這下再也凍不着了。”

要了自己出門的黑貂斗篷披上,帶着天曦出了雲曦宮。

初踏雪跡的天曦出了門一時連走路都有些笨拙了,腳下“咯吱咯吱”的聲響讓她覺得很是新奇。擡頭便是紛揚的雪花,晶瑩透明的六角,落在她的藤笠上、斗篷上,伸手就能接幾片在手心裡的。也不覺得冷了,仰頭看着灰茫的天空,讓雪落在了嬌嫩的臉上,淡然面孔上帶了雀躍的神色出來。

咎見她高興,也不催促,寧願陪着受北風,笑眯眯的等她玩夠了才一起上皇輦去。車廂裡早有火盆、手爐等取暖之物備好。咎幫天曦把斗篷的邊掩住,蓋好了膝頭,才叫馬車起行了。

大街上人蹤稀少,人們皆在家中避雪,一路走得很是順暢。

到了玉塵宮門口,咎叫馬車停了,自己先掀簾子下來,又轉身接着天曦。等她下了車站穩,攏攏她的風領,道:

“咱們走進去吧,路上看看景緻。”

天曦早有此意,怕咎嫌冷,不曾說出來。這下合了心意,點點頭,牽起咎的手,竟急急走在前頭了。

此刻雪弱了些,整個宮殿卻早已被覆住。滿眼粉雕銀砌,再不見二色,真是雪世界玉乾坤了。遠處的樓閣、樹木,只依稀看出一個輪廓,俱是雪蓋了的。從宮門到正殿,很是闊朗的一片平地,此刻就如鋪了白毯讓人不忍落足。

天曦小心翼翼踩上去,平整一片的雪面上即是一個腳印的形狀,幾步過去便留一串印記。尋常的事情在她看來卻是新鮮有趣,很是興奮的回頭看咎,看到一雙淡笑的眼睛,正滿是寵愛眷戀的瞧着她。

一時怔了怔,旋即便漾了笑出來,迴轉身撲進溫暖的懷裡去,就有輕柔聲音落在耳邊,

“冷麼?”

“不。原來下雪如此有趣呢。”

“以後落雪的日子還多着,盡有的看的。外面待了這麼久,別凍壞了纔好,快些走吧。”

“嗯。”

繞過了正殿,是一個荷花池,池上有一板蜂腰橋,如今荷葉早就敗了,只剩了幾枝殘葉。水面也結了厚厚一層冰,天曦靠着橋欄往池子裡看,橋下的一塊兒地方沒有存雪,隱約透明的冰面下竟然有幾尾鮮紅的金魚在遊動。

“你看,居然還在遊的,它們不冷麼?”

一手扯了咎的袖子,另一手指着冰面,天曦仍舊看不盡的新奇。

“它們知道天曦要來,特地出來迎接,爲了得見楚妃娘娘一眼,再冷也不怕的。”

咎說話的時候有白氣呼出來,連鼻頭都有些紅了。天曦嗔怪的看她一眼,見她實在冷了,就不再多留連,專心往西門鴻雪所居的後殿去了。

遠遠就看見披着紅羽紗斗篷的西門鴻雪迎在那裡。旁邊一衆宮女侍從急忙從臺階上跑下來,把兩雙棠木屐擺在咎和天曦腳前。咎蹬了屐,扶着天曦沿着臺階小心的上去,開口笑道:

“今兒是入冬頭一場雪,朕帶了禦寒的袍子來跟二公主換碗酒喝,可使得?”

鴻雪欠欠身福一禮,下兩級臺階迎着,

“皇上又說笑了。”

早看見天曦一路隨着咎來的,紛揚的白絮中彷彿雪山仙子,如今走進了瞧着,眉若墨畫,脣若塗丹,一雙黑晶般的眸子波光流轉,面上就有了驚歎神色,

“這可是楚妃娘娘?”

天曦欲上前行禮,被鴻雪一把扶住了,

“這怎麼敢的!該是鴻雪先見過娘娘纔是。”

天曦淡然笑了,“聽皇上說起過公主的,只嘆無緣見着,今日算是得償所願了。”

鴻雪還未及開口,咎在一邊半笑半嗔的說:

“要客氣還是進屋子裡頭去,朕的鼻子都要掉下來了。”

說着也不管天曦了,自己先往正門裡走,門口的使女打起暖簾,咎一低頭便邁了進去。後面天曦和鴻雪相視一笑,也扶了手一起進去了。

入室便是一股溫香拂面而來,幾架炭盆裡通紅火亮的煤塊把屋子裡烤得暖意融融,與外面分明兩個世界了。

咎也不客氣,解了斗篷,蹬下靴子來,赤着足只穿了一雙白襪,三下兩下便跳到迎門的暖榻上去,拿了炕桌上一個小手爐捧着,對後面進來的鴻雪道:

“朕的還不及送進來,先借公主的暖暖手再說。”

鴻雪一邊吩咐下邊的人來接了天曦身上的斗篷藤笠,一邊笑應着:

“皇上從鴻雪這裡偏走的東西也不是一樣兒兩樣兒了,只這會又在這裡說個借不借的。”

天曦略是驚訝於這二人的言行舉止裡透出來的熟稔,也只是心裡思忖些,不曾現出來。在暖榻旁邊的一張雕花椅上坐下。鴻雪讓人把跟着咎來的小路子等人接進偏殿裡吃茶取暖,這才走了過來。從一旁取了一個灰鼠的暖兜讓天曦揣着暖手,催她往暖榻上坐。天曦推辭幾句,禁不住鴻雪盛情,方在榻沿坐了,鴻雪卻也脫了鞋,到暖榻上蜷起腿,隔了炕桌,與咎對面而坐。

炕桌上本有棋盤的,盤上擺了一副殘局,咎低頭看着,

“公主跟誰下棋呢?”

“哪有人,不過是閒着無事擺了頑的。”

咎擡起頭,看看天曦,對着鴻雪道:

“叫朕的楚妃陪公主下一盤如何?以報朕多日之仇。”

“做皇上的人,怎麼忒小氣的,幾盤棋也輸不起了。”鴻雪的調子裡明顯打趣,又轉頭對着天曦,

“以後快別跟他下棋,這般記仇的。”

天曦捧着茶,抿了嘴笑而不語。

“楚妃娘娘可賞光讓鴻雪請教一二?”

“公主客氣,只叫我天曦便可。”

“那天曦也別公主來公主去,我們單叫名字就好了。”

“快點快點,只管囉嗦些沒用的。”

咎等不及,自己往暖榻裡面縮一塊,拍拍棉褥催天曦過來。

天曦見鴻雪xing情爽利本不是矯揉造作的人,也就放開,到對面坐了,與鴻雪分在棋盤兩邊。咎剛要收棋,天曦伸手阻了,

“依着這局下就很好。”

鴻雪也有此意,這本是棋譜上記的一個殘局,從未有人解的,她倒想探探天曦的棋藝。二人便專心對弈起來。

咎一旁看着,呷着茶,時不時冒幾句廢話出來,對天曦走棋指手畫腳。開始沒人理她,後來天曦被她聒噪的煩了,擡頭一根指頭指在她額上,揚起眉毛道:

“觀棋不語真君子。”

鴻雪一愣,也擡起頭來,看看天曦,又看看咎,並無話。

咎有些呆的朝着天曦眨幾下眼睛,回頭拉過旁邊一個引枕靠着,很是自在的仰面躺在了榻上,

“嘁——,稀罕看你們的,朕自己歇着。”

天曦和鴻雪一起從她身上收回目光,對望一眼,又低頭專注在棋上,也就不去管她了。

一局弈罷,已過了一個多時辰。盤面本是和了的,那殘局竟被天曦解了。鴻雪揉揉略有有些酸的脖頸,笑着道:

“一時把時辰都忘了,該是用膳的時候了。”

旁邊打盹的咎茫然醒來,朦朧着眼睛沒頭沒腦的問:

“誰贏了誰贏了?”

等看看棋盤,很是遺憾的語氣,

“和棋啊?”

鴻雪笑笑,

“開始的時候天曦執了劣勢的一方,這樣算來是我輸了的,總算給你報得仇,就別總記掛着了。皇上不是要喝酒?有上好的竹葉青,也嚐嚐我這裡的糟鵪鶉,可比你們宮裡的如何?”

咎聽了仰起頭,掛了滿臉的笑出來。天曦搖搖頭,笑她真變作一個酒鬼了。

擺了飯出來。一張梨木小圓桌,三人圍坐。鴻雪親自執壺,把暖好的酒斟滿,盅子遞給咎的時候,咎伸手剛要接,鴻雪又收了手,

“先說好,喝醉了耍起酒瘋來可不關我事。”

咎滿不在乎的笑,

“朕的楚妃在這呢,怕什麼的!二公主莫不是疼你的酒了吧?還說朕小氣,趕明兒讓小路子送幾缸來!”

鴻雪眼中閃過一絲黯淡,隨即又不露痕跡的笑起來,

“皇上只這時候慷慨,回頭又心疼,背地裡不知怎麼怨我呢。”

趁她不留意,咎伸手就把盅子搶了過來,

“囉囉嗦嗦酒都要涼了,怎麼忒多話。”

又倒了一杯給天曦,鴻雪才坐下來,搛了各色菜餚讓她二人。酒至半酣,鴻雪看咎吃喝的高興,謹慎開口:

“仗既打完了,皇上這面具也該摘了纔好,雪天裡只管帶着,冰了臉疼。”

咎的筷子停了,眉頭皺一下,眼珠滑到天曦的方向。天曦眼簾垂着,不動聲色。

清清嗓子,有些猶疑的慢慢回答:

“習慣了呢,一時摘了倒不自在。”

鴻雪看出兩人似乎爲此有些芥蒂的,很懂事的也不再多說,只說些別話,一頓飯輕鬆言談間就過去了。

飯畢又上了茶,咎吃了幾口就有些倦意。鴻雪連忙讓進側室,讓她和天曦歇晌。

一間小小巧巧的屋子,帷簾擺設繁麗卻不流俗,牆上懸了西炎格調的些個飾物,天曦慢慢繞了屋子一件件看着,心裡很是讚賞。

咎在窗邊的貴妃榻上躺了,半倚着靠背,閉上眼睛淺寐。

炭爐裡火光很旺,屋子裡就有些燥。咎躺着覺得熱,掀了身上搭的薄毯。天曦看見,脫了鞋也爬到榻上去,到裡側跪在咎的腿畔,又把毯子給她蓋了。

屋子裡靜謐無聲,只有桌上的爐裡焚着不知什麼香的,嫋嫋淡煙,流轉出一室的暖意。

窗外忽傳來隱約的人聲,天曦好奇,輕輕把窗格推開一道。

外面的雪早就停了,不遠處一座六角亭子裡,西門鴻雪帶着幾個人,在開着的幾叢梅樹前折那枝子。漫園的白雪裡,鮮紅的斗篷分外醒目,映着嬌燦的梅花,真如畫上一般的景色了。

“西門公主真難得的好人物兒呢。”

聽見天曦的喃喃自語,咎撲哧笑了出來,卻依然不肯睜眼,懶懶的靠在那裡,只在脣邊掛了戲諧的意味。

“你笑什麼?”

“那朕把她收了妃如何?接進宮去,以後就和楚妃一處伴了,天天見着呢。”

天曦一聽臉色就有些不自在了,捏了咎的鼻尖輕輕晃晃,難得露出一絲嬌氣來,

“不許褻瀆人家。”

咎這才睜開眼,抓住她的手腕,半真半假的正色道:

“什麼褻瀆?我東榿後宮裡的人哪個不是尊貴的,再說鴻雪本來就是要跟我東方家聯姻,朕收了誰也說不得二話。”

咎平日雖也淘氣,但是不常開些玩笑的。天曦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就當了真,斂了笑容呆怔一下,低下頭不肯說話了。

忍着笑聳聳鼻翼,

“鴻雪這屋子裡酸唧唧的什麼味兒呢?”

看見天曦漲紅了臉,咎伸手繞過她的背往裡一帶,暖玉溫香就整個落進懷裡了。攏住佳人的細腰,臉上的笑意更濃,

“剛纔是誰說人家是難得的好人物兒呢?怎麼轉眼就不樂意了?嗯?”

二人耳鬢廝磨日子久了,自有小夫妻的默契在,天曦看出她是打趣,才又放開了臉色。卻也不再多說了,老實的偎在咎的肩口,隨着縈繞鼻息間的鬱桂香氣,漸漸沉進睡鄉里去。

東方咎輕拍她幾下,也閉上了眼睛。脣角依舊留了淡淡笑意,屋中便又重歸了靜謐。

而不遠處的西門鴻雪,靜靜立在亭子裡,看着侍從們在梅樹下的歡笑,不知在想着些什麼。連風吹起樹上飄落的雪花粘在身上,也未曾顧得去拂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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