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賀蘭惡盜
峽谷人口處,一片廣闊的澤地在崇山峻嶺下延伸,小沼潭星羅棋佈,在夕照下仿如一面面金黃的小鏡片,部分地區被輕煙籠罩,仿似薄霧,但落在知情者眼中,卻知是從泥沼冒出來的沼氣瘴毒。
當地人稱此澤地爲“地冥”,兩旁奇峰競秀,有的翠色濃重,有的如經斧削。澤地長達三裡,景觀無數,可是沼霧迷茫,又使人感到處處死亡陷阱,教人心寒。
龍鷹領先掠入澤地,萬仞雨、風過庭、覓難天和夜棲野緊隨其後,不住深進。
乳形矮峰夾澤地而立,排列整齊,際此冬盡春臨之時,滿山綠蔭,愈往前去,愈見峪壑加深,大小山巒儼如犬牙,山峰頂上,更有奇巖石疊,蔚成奇觀。
龍鷹倏地立定,離澤地南邊已不到半里。衆人紛紛來到他身旁。
丈許遠處,兩人伏屍沼地上,均是身中多箭。
覓難天一震道:“是欽沒的人。”
萬仞雨移前蹲下,檢視死者的傷口,道:“所用之箭,與我們從滇幫奪得的箭相同,所以伏擊他們的人,即使不是滇幫,亦該與他們有關係。”
覓難天朝前望去,又觀察兩邊山勢,道:“欽沒一行人該於澤地南面的邊緣區遇上伏擊,道兩人是掉頭逃走,豈知仍避不過殺身之禍。”
龍鷹往南面掠去,道:“前面該有更多的死人。”
五人展開身法,果如所料,愈接近邊緣區,愈是處處伏屍。覓難天逐一辨認,到離開澤地,仍未發現欽沒的屍體。
到他們離開澤地,登上可俯瞰澤地的一座小山之頂。覓難天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看來只欽沒一人成功殺出重圍,他的手下恐怕大部分或全體葬身於此。”
風過庭提醒龍鷹道:“還記得那晚我們偷聽到宗密智催促欽沒上路,又說會派人領路,如真有熟人帶路,便該像瓦通般警告我們,此處是充滿沼氣的凶地。”
瓦通的路線是繞澤不入,只因龍鷹嗅到死亡的氣息,所以他們入澤看個究竟。
夜棲野道:“這些人大部分有吸進沼毒之象,令他們功力大打折扣,遇上伏擊時更沒有抵抗之力。若依公子所言,欽沒是中了宗密智的奸計。”
覓難天不解道:“宗密智因何要殺欽沒?是否由爨斑出手?他和宗密智不是因被我們破壞了交易致生誤會嗎?”
星輝代替了夕陽,一彎新月,掛在天邊。
龍鷹分析道:“簡單點說,就是殺人滅口。宗密智設計殺害欽沒和他的隨員時,還以爲勝券在握,風城已是他囊中之物。”
萬仞雨同意道:“換過任何人,亦不希望與人口販子扯上關係,可是欽沒的人口販子之名,早傳遍高原,且又深悉宗密智和爨斑的勾當,且他們終是外人,如此來投靠宗密智,勢成宗密智霸業的負累,除去他們,等於去掉一個重擔子。”
龍鷹沉吟道:“我們必須重新估計宗密智、滇幫和金沙幫的關係,方能釐定未來的策略。”
四人裡,萬仞雨和風過庭都心有同感。
大江聯確爲突厥人針對中土所佈下的一個了不起的雄圖大略,更是外族入侵史無先例的顛覆和破壞的可怕手段,以滲透的方式成爲中土帝國的心腹大患。愈清楚大江聯的實力和影響力,愈發覺大江聯的難以對付。其勢力已不侷限在大周國境內,而是遠及邊陲之地,甚至影響着鄰國的政治和經濟。從南詔的情況,足可窺見全豹。
風過庭道:“只看宗密智與爨斑交易的情況,雙方都是小心翼翼,互相提防,便知兩者間的關係並不密切。”
龍鷹點頭道:“宗密智和爨斑均爲洱滇區的本土人,各自於勢力範圍內稱王稱霸,絕不會臣服於任何人,所以與大江聯的關係,純屬一種利益的關係。再深一層去看,雙方現在雖是河水不犯井水,還可以合作做買賣,可是若一方實力轉強,將威脅到另一方,至乎把對方毀掉或兼併,所以宗密智和爨斑,該是處於半合作和半敵對的情況。”
覓難天道:“這麼說,伏擊欽沒和他的隨員者,非是滇幫而是另有其人。”
萬仞雨道:“那便只剩下一個可能性,就是金沙幫的人乾的。”
龍鷹道:“池上樓對南詔人口買賣的情況所知有限,他主要是負責西域經高原那條路線的買賣,在洱滇區則由滇幫照拂。有關洱滇區的事,真正的負責人是金沙幫的龍頭老大格方倫,他也該是在宗密智和爨斑兩者間斡旋的人,任何一方的坐大,於他來說是有利無害,目的是多炮製出我們中土的另一邊患,使我們疲於應付。試想,如被宗密智統一洱滇區,再南下攻陷姚州都督府,兵鋒真指巴蜀,會出現怎麼樣的情況呢?”
萬仞雨倒抽一口涼氣道:“那時中土危矣!”
龍鷹道:“此正爲大江聯在南詔攪風攪雨的目的,既可得到大批礦產和源源不絕的年輕美女,還可動搖我們的根基。若這些主意全出自突厥國師寬玉的腦袋,那不殺此人,我們休想有安樂日子過。”
風過庭目光投往星光照射下的澤地,深吸一口氣道:“伏擊欽沒者,肯定是熟悉洱滇山區形勢的人,金沙幫雖地近洱滇,始終是外來人,怎可能與宗密智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夜棲野一震道:“我明白了,這就是賀蘭盜的由來。”
衆人連忙追問。
夜棲野雙目殺機閃閃,沉聲道:“近十年來,在洱海和滇池間的山區裡,出現了一股山賊,他們活動的範圍極廣,來去如風,神出鬼沒,手段兇殘,因其首領叫賀蘭,故我們稱之爲賀蘭盜。”
風過庭道:“小宛的其中一個丈夫,正是被賀蘭盜所殺。”
龍鷹色變道:“不好!”
衆人都瞪着他。
龍鷹望向風過庭,道:“那晚我們在石橋底偷聽宗密智和欽沒的對話,欽沒提議由他去劫奪白族的年輕女子,再交給爨斑,可見這類惡行,爨斑須由別人代勞,而負責這方面的,肯定是賀蘭盜。”
衆人終於明白龍鷹吃驚的原因,賀蘭盜在澤地殺人後,下一個目標當然是逃往滇池去的白族人。
龍鷹籲出一口氣道:“欽沒無意中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我剛纔登上山頂時,發覺沿途有枝葉被撞折的情況,可推知因欽沒能殺出重圍,賀蘭盜不得不大舉搜索,如此當耽擱賀蘭盜數天或更長的時間,只要我們鍥着賀蘭盜尾巴日夜兼程的追趕,或可在慘事發生前,截他奶奶的一個正着。來!我們去吧!”
龍鷹檢視溪水旁敵人道下的火屑灰燼後,站起來問瓦通道:“現在離滇池有多遠?”
瓦通道:“滇池在東北方七十多裡處,賀蘭盜已偏離了住滇池的路線。”
萬仞雨看着龍鷹神色凝重的站起來,道:“我們是否估錯了?賀蘭盜的下一個目標,並非到滇池避難的白族人。”
龍鷹目光投往滇池的方向,但因身處山谷內,當然看不到甚麼,沉聲道:“我感應到宗密智。”
風過庭精神一振,道:“他到了滇池去嗎?”
覓難天道:“難道他去投靠爨斑?”
龍鷹緩緩搖頭,道:“他不用投靠任何人,沒有了軍隊的羈絆,他變得更是行蹤難測,強大難制。自他逃離風城後,即使被我送了兩注魔氣入他體內,對他的感應仍是模模糊糊的,可知他有功法可壓抑我的魔氣,但剛纔忽然又清晰起來,現在又開始模糊了。他奶奶的,宗密智到滇池去,肯定有他的理由。”
月靈的聲音在衆人後方響起,道:“他的目標是魏子期,洱西白族的族長,只有他曉得丹冉大鬼主葬身之處。”
自起程後,月靈還是首次出現眼前。
她如幽靈般腳不沾地似的移到風過庭和覓難天間,寶石般的眸神奇採閃動,輕柔的道:“賀蘭盜亦沒有偏離正確的路線,只因魏子期和他的族人被爨斑出賣,給安置到滇池南面的位置,被隔離和孤立,方便賀蘭盜下手。而宗密智因撲了個空,情緒不穩,現出破綻,被鷹爺察覺他的位置。”
衆人齊齊大吃一驚。
龍鷹當機立斷,道:“我和瓦通先一步趕去見魏子期,你們隨後趕來,可來個裡應外合,殲滅賀蘭盜,同時又可布陷阱對付宗密智。”
覓難天道:“你一個人如何分身?我隨你去吧!”
月靈道:“事關重大,不容有失,我和庭哥兒陪你們三人一道去。”
龍鷹在山上俯視,鬆了一口氣道:“終於趕過賀蘭盜了,真險!”
四人趕到他身旁。在星夜下,三裡許外,前方的平原營帳林立,不時傳來牛羊的嘶叫聲。
瓦通狠狠道:“想不到泰奉竟是爨斑的走狗,將我族的人安置到這個無險可恃的平地,好任人魚肉。”
泰奉是滇南白族的領袖,與洱西白族因有生意往來而關係密切,魏子期率族人避難來此,正是要投靠他,怎曉得他居心叵測?
風過庭目光往右後方的谷地投去,雙目殺意大盛,道:“賀蘭盜人數約在一千二百人到一千五百人間,只要離開山區,可在一個時辰內向營地發動突襲,哼!豈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龍鷹審視遠近的地理形勢,微笑道:“敵人若選在下一個晚夜發動突襲,將沒多少人能活離此地。瓦通兄,貴族可用的戰士有多少呢?”
瓦通道:“大約是八百多人。”
覓難天欣喜的道:“那是足夠有餘了。”又問龍鷹道:“感覺到宗密智嗎?”
龍鷹一邊調息運氣,以恢復全速趕到此處的損耗,嘆道:“這小子真不簡單,照我猜他已將我的魔氣化掉十之**。他奶奶的!”
月靈淡淡道:“他仍在來此途上,暫時不用擔心他。”
龍鷹訝道:“公主竟能感應到他嗎?那他是否亦可感覺你呢?”
月靈聳肩道:“他該沒有這個本領,而我之所以能在近距離掌握他,皆因能感覺到他附體邪靈的力量。邪靈的力量愈來愈強大了。”
龍鷹指着營地東面半里處的一列小山丘,道:“今次我們用的是空營計。殺賀蘭盜容易,殺宗密智卻是非常困難,必須設下可令他沒法溜掉的陷阱,方有可能辦到。可是如宗密智察覺到賀蘭盜,選在賊子突襲時攻擊,我們能逼得他知難而退,已算成功。”
風過庭頭痛的道:“要殺他或可辦得到,但要命中他的邪靈,使他形神俱滅,天下間恐怕只鷹爺有此能耐。”
龍鷹道:“所以我們不可好大喜功,而必須腳踏實地的去應付眼前情況。日出前,我們趁黑藉林木的掩護潛入營地去,利用一天的時間,將老弱婦孺撤往山丘區,再由覓兄,公主和她的庭哥兒貼身保護魏子期,讓我在沒有後顧之憂下,與白族兄弟放手殺賊,先斷去爨斑一條臂膀,遲些再找他算賬。現時當務之急,是要讓瓦通兄的族人離此險地,返回和平的洱西平原。”
龍鷹見月靈沒有抗議,笑嘻嘻向她道:“公主和她的庭哥兒,哈!說起來多麼順口。”
月靈微聳香肩,擺出沒暇和他計較的氣人姿態。
龍鷹見她不爲所動,另生一計道:“不論是丹冉大鬼主,又或宗密智,都不用掩蓋真面目,爲何公主的容貌竟然是個秘密呢?”
覓難天助攻道:“當然是因公主有閉月羞花之貌,怕男人見之發狂,故此,爲免去不必要的煩惱,而將花容月貌隱蔽起來。”
月靈淡淡道:“坦白告訴你們,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爲何要這樣做,只因師父遺命如此,不得不執行吧!”
衆人爲之愕然。
龍鷹失聲道:“你師父有說過,何時纔可解除這個約束呢?”
月靈像說着與己無關的事般,輕鬆的道:“當我再非大鬼主,師父的遺命將再不起任何效用。”
風過庭昨舌道:“我豈非永遠不能看到公主的真面目?”
月靈對風過庭確是與別不同,溫柔的道:“如果你破去我的鬼主咒誓,我還是大鬼主嗎?”
龍鷹欣然道:“公主對我們友善多了。”
月靈不答反問,道:“你們曉得丹冉大鬼主墓穴的位置嗎?”
龍鷹大訝道:“公主爲何有這個猜測?”
月靈淡淡道:“因爲庭哥兒說過,如果宗密智不知所終,他懂得在何處尋到宗密智。那個地方顯然是丹冉大鬼主的墓穴。對嗎?”
風過庭灑然道:“公主真聰明。”
五人裡,除不知情的瓦通聽得一頭霧水外,其它人都心中明白。
表面看,“鬼尊”宗密智因風城的敗仗,聲威盡喪,失去了對蒙巂詔和越析詔的控制力,事實上他仍未輸至一敗塗地,只要能殺死龍鷹,便可重振聲威,捲土重來,至不濟也可待龍鷹等走後,憑其蓋南詔的邪功邪法,出來攪風攪雨,向蒙舍詔和施浪詔展開報復。爲要達到目的,首要之務是解除丹冉大鬼主對他的咒誓,如此則必須先尋到眉月的骸骨,令邪靈再次強大起來,也使宗密智變成殺不死的惡魔。這種事玄之又玄,超越了任何人的理解,可是在南詔這個盛行巫術的地方,卻是鐵錚錚的眼前現實。
事實正是如此,沒有道理可言。
覓難天問道:“如宗密智沒法從魏子期處查得丹冉的墓穴,還有甚麼辦法呢?”
月靈道:“那他便要到洱西逐寸土地的去感覺。”
龍鷹道:“有可能找到嗎?”
月靈道:“只要是在洱西,終有一天他會成功的。”
龍鷹和風過庭立告色變。
月靈嘆道:“果然是在洱西,而你們竟可曉得丹冉大鬼主墓穴的位置。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你們與丹冉大鬼主是甚麼關係?”
風過庭道:“快天亮哩!我們到營地去再說吧!”
領先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