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檢查後,果如澤剛說過的,三人順利入城,亦沒有人因他們是漢人爲異,皆因不時有從石鼓和姚州來的人到風城來做買賣。
此城予三人的第一個印象,除了終年不絕的長風,還有是其令任何敵人均難以仰攻的山險。唯一通往風城的是一條從山石開鑿出來,寬三丈,長約二百丈的大道,在抵達主護城河前,還有寬達三丈的天然小河,石橋雄跨其上,再走近千步,方到被稱暴風渠的主護城河,以吊橋連接。故此,攻城者只有從南面攻打風城一法,而有利必有其弊,敵人只要封鎖南面出路,即可輕易圍困風城。佟慕白不肯收容難民,白有他的道理。
如此規模,絕非一代人所付的血汗可以建立起來,而是自漢代以來由漢人設城後,經白族歷代不住修茸加建而成。如被宗密智佔據,再在城外高處建起護堡,可立於不敗之地,憑此雄關要塞,控制整個洱西平原。
通過甕城,進入主城門,左右兩側是兵衛所,乃風城駐軍的房舍。一條斜道,接通城門,貫穿風城的“五層地”,房舍便往東西兩方擴展開去,形成街巷,一派山城的風光,愈高層景觀愈佳,視野愈闊。
底三層以下層最大,佔了山城一半的面積,最高一層爲佟慕白的王堡所在,稍低的一層全爲倉庫,城內所有房舍,均爲以木頭爲支架的泥石建築,紅頂白牆,劃一整齊,很有特色。
王堡後有飛瀑清泉,從堡後崖壁飛瀉而下,成流成池,不虞缺乏水源。
城內不見商鋪,沒有旅館食肆,只有位於底層的東西兩市,規模當然遠及不上神都的市集,只有其十分之一的大小,且全是攤檔,要吃東西,可向城內出售肉包子、乾肉、羊奶的販子買。最有規模是東市的麥粥檔,擺開七、八桌,旁邊是個水池,坐在那裡吃東西,別有風味。
斜道橫街人來人往,熱鬧昇平,一點不覺戰爭的陰霾,正籠罩整個洱海區,城民女多男少,女的多穿白衣,頭扎彩巾,年輕的更是身形健美,輪廓分明,穿木履,走起路來“啲噠”作響,婀娜多姿。其中不乏誘人的美女,她們一點不怕男人的注目禮,還含笑回望。異國風情,令人迷醉。
入城後走了二十多步,一個稚嫩的聲音卻以老練的語調在後方嚷道:“三位來自中土的大爺請留步。”
三人停下來,回頭看去。
一個年紀約十五歲的白族少年趕上來,神情帶着掩不住的興奮,在他們身前立定,神氣的道:“我叫小福子,是風城最有辦法的人,想做什麼買賣,又或投宿過夜,一日三餐,可包在我身上。”又壓低聲音道:“甚至要漂亮的小娘子過夜,小福子也可爲三位大爺辦得妥妥貼貼的。”
還怕他們不曉得他的價值,不容他們答話,續下去道:“風城與你們中土的城市不同,沒有旅館商鋪,一切都是家庭式的,要找好東西,須花一番工夫,但有我小福子爲三位大爺辦事,想吃新鮮的洱斑河鮮嗎?今晚可辦得到。”
三人知遇上風城的小混混,此子雙目精靈,言詞便給,雖明知他是騙飲騙食,當他們是三頭待宰的肥羊,但在苦無方法瞭解此城的情勢下,此子確有利用的價值。
萬仞雨道:“不要阻着別人,到一旁說話。”
四人移到主斜道旁一棵果樹下,小福子低聲問道:“三位大爺用的是大周的通寶嗎?”
風過庭最熟悉當地的情況,道:“這個常然,仍是一兩通寶,兌你們十八個銅錢嗎?”
小福子精神大振,道:“高了一點點,現在可兌十九個銅錢。”
龍鷹笑道:“小福子你給老子老實些兒,我們只喜歡誠實的孩子,保證你可因誠實而大大得益。”
小福子忙裝出恭敬的神態,卑聲道:“大爺的教誨,小福子永不會忘記。我小福子別的不行,眼力卻有一點點,一看便知三位是疏財仗義,武功高強的好漢,小福子定會老老實實的爲三位大爺辦事,只從其中抽取蠅頭小利,以養活年邁的雙親。”
萬仞雨啞然笑道:“若我們要去拜訪小福子年邁的雙親,會見不着人。對嗎?”
小福子面不改色的抱拳道:“三位是老前輩老江湖,小福子再不敢班門弄斧。事實上小福子雙親早亡,剩下我孑然一身,流落市井,不得不賺幾個子兒來餬口。”
龍鷹蠻有興致的道:“爲何城內不見行吐蕃人和漢人來做生意買賣,亦見不到其它地方來的人?”
小福子以無所不知的神氣道:“三位大爺明鑑,這是個季節性的問題,若三位大爺選春夏來,這裡大街小巷,全擠滿外來人哩!”
龍鷹沒好氣道:“不要告訴我,你竟不曉得洱西集已被夷爲焦土,城外走得差不多了的難民,也與此無關。”
小福子微一錯愕,接着堆起仰慕的表情,道:“三位爺兒不愧走慣江湖的高手,小福子確實差遠了。此事說來話長,不過可以放心的是,我們風城乃洱海第一堅城,兵精糧足,隨時可守個十年八年。而且三位無牽無掛,若有敵軍壓境,小福子必先一步知會三位,讓三位大爺從容離開,到時只需三位大爺打賞小福子幾個子兒便成。”
龍鷹忍俊不住的向萬仞雨笑道:“萬爺怎麼看?”
萬仞雨含笑打最小福子,道:“這小子人小卻成精,歪理可說成正理,謊話當實話說,又深諳逢迎吹拍之道,可算是個有道行的小混混,只是尚欠一點。”
小福子終現出少許尷尬之色,恭敬的道:“請萬爺指點,看小福子有何處欠周詳?”
風過庭淡淡道:“你欠的是眼力!看不穿我們是什麼人。”
小福子眼珠亂轉時,龍鷹掏出一錠黃金,送到他眼前,小福子以最快的手法接過,還用牙咬了一口,再藏在掌心看,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手抖起來。
龍鷹若無其事的道:“十天住宿,包吃洱海的鮮魚,每人一間房,打掃乾淨,明白嗎?”
小福子眉飛色舞的將足兩的金錠納入懷內去,不迭的應道:“一切包在我身上,還晚晚找不同的漂亮孃兒侍寢,兩個、三個都成。”
風過庭笑道:“我們不用孃兒伺候,讓你可賺多點。”
小福子大爲錯愣,疑惑的朝他們瞧去。
龍鷹喝道:“立即給我們去辦,呆在這裡幹啥?”
小福子轉身便去,走不了兩步,又轉身走回來,眼睛有點溼潤的道:“三位前輩爲何肯這般信任我小福子?不怕我……嘿!”
三人首次感到他算是有點良心。萬仞雨笑道:“你若要這麼蠢,我們有什麼法子?不過你須永遼揹負着小騙棍之名,我們亦會看不起你。即使做小混混,眼光仍要放遠點,長做長有,廣結善緣,方爲在江湖打滾之道。”
小福子抱拳道:“小子受教哩!”拔身而起,往後來個空翻,歡天喜地的一溜煙去了,還傳回一句“小福子定必盡心盡力爲三位前輩辦事”。
三人對視微笑,均有從此子身上尋到自己童年影子的感受。
龍鷹帶頭朝東市集方向走去,道:“我們已兩天一夜未吃過東西,先找個地方醫治肚子。”
兩人與他並肩漫步。
萬仞雨道:“早知和那小子兌換點銅錢,好用來付帳。”
風過庭道:“我們的錢可直接在這裡使用,還比本地的貨幣更受歡迎,因爲他們的銅錢在我們那裡將變成廢銅,只可拿往鋼鐵鋪當爛鐵賣。現在洱海戰雲密佈,對想逃往北方的避難者來說,我們的錢是不可缺的東西。”
龍鷹苦笑道:“我只有金子沒有銀兩,難道用金子去找數嗎?”
萬仞雨拍拍腰囊,笑道:“放心!由在下請客,還有幾串碎錢。”
風過庭笑道:“不計金子,我該算最富有了,尚餘七兩錢,”
午膳時間已過,唯一賣熟食的檔子空出三臺桌子,食客寥寥,在陽光和風下,有種午後懶洋洋的感覺。
三人據桌坐下,檔主是個蓄滿鬍子的彪形大漢,見他們是漢人,親自過來招呼,介紹剩下的食品。
他們毫不猶豫接納老闆的推介,萬仞雨道:“要多少錢?我們的通寶成嗎?”
自稱哥朔的大漢喜道:“當然無任歡迎。”
結賬後,兩個姿色不俗的年輕白女夥計,笑容可掬的爲他們斟茶遞水,伺候周到。
龍鷹伸個懶腰,挨往椅背,嘆道:“真是個別有風味的山城,令人想到爲它幹什麼,都是值得的。”
萬仞雨環目四顧,市集廣闊三十多丈,中間有個大水池,水從北面奔流而下,從水池南的出水道流出城外,注入護城河。市集周邊是密集的低矮房屋。漫不經意的道:“入城後一直有人在遠處注視我們,不知會否是宗密智派來的探子?”
風過庭道:“我們沒有騎馬,又穿上普通行腳商的衣着,兼之對方以爲我們是施浪詔的人,理該認不出是我們。”
麥粥和肉包子來了,三人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龍鷹道:“地道的東西最好吃,還記得在龜茲舞樂院吃的原糧嗎?嘿!點子來了。”
一個又瘦又高、膚色黝黑的漢子,穿攤越擋的朝他們走過來,直抵桌前,見三人像對他視若無物般繼續吃喝,有點生氣的一屁股在三人對面的空椅子坐下,又打出手勢趕走過來招呼他的俏夥計,架子頗大。
高瘦漢子沉聲道:“萍水相逢是朋友,見面便是有緣人,你們是否出來混的,我坐在你們對面竟不打個招呼?”
萬仞雨不擡頭的道:“還以爲你愛搭我們的桌子,竟然不是嗎?”
高瘦漢子光火道:“這麼多空桌,爲何要搭你們的臭桌子?”
三人沒好氣的往他瞧去,無不看得呆了起來。乍看他只是個平凡人,可是一雙眼睛黑溜溜的,像兩顆寶石,黑白分明,神秘深邃,不但耐看,且有種引人人勝的強烈誘力。光是這雙眼睛,即足可令她與端木菱、聶芳華、万俟姬純那級數的美女相比,毫不遜色。
龍鷹首先回過神來,笑嘻嘻道:“原來是姑娘,姑娘不是說過我們生得蛇頭鼠目嗎?又這邊說要出來見我們,那邊則溜掉。敢問有何貴幹?有什麼用得着我們三兄弟的地方?”
萬仞雨和風過庭心忖原來是那晚在洱西集災場遇上的年輕女子,當時龍鷹曾和她交過手,還被她逼出門外,想不到在風城再遇上她,而她還易容改裝的來接近他們。
她的本來面目會是何等模樣呢?配得起這雙動人至極的眼睛嗎?以萬仞雨的定力,也生出想一窺她芳容的**。
女子回覆嬌甜的聲音苦惱的道:“怎會一眼被你看破的?”
龍鷹唸書般道:“因爲我是中土最偉大的神巫,懂得作法。”
女子目射驚異神色,道:“你曉得我當時在旁偷聽嗎?”
萬仞雨笑道:“若龍神巫沒有逗點道行,豈敢到這裡來當龍神巫?”
女子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橫萬仞雨一眼,差點勾了萬仞雨的魂魄,有點不知該如何應付三人般的道:“都是你們不好,人家想好所有騙你們三個傻瓜上當的奇謀妙計,都派不上用場。我要你們賠我。”
三人聽得呆了起來,她的刁蠻霸道,比之小魔女狄藕仙,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兩人都有股愈橫蠻愈可愛的妖異魔力。
龍鷹見風過庭罕有地目不轉睛的打量一個年輕女子,心中一動,道“賠償的事,可從長計議,但有一先決條件,姑娘須告訴我們今年責庚?”
萬仞雨和風過庭露出注意的神色,皆因龍鷹是有靈覺的人,說不定感應到他們不曉得的事。女子苦惱的道:“你這人真教人心煩,又不是談婚論嫁,哪有問人年齡的道理?快說,究竟你賠還是不賠?”
龍鷹向兩人打個眼色,表示只是姑且一問。只看她武技高強,在這片險地來去自如,猜她年紀不該小到哪裡去。
風過庭忽然道:“姑娘是否想殺一個人?”
女子嬌軀劇震,首次認真打量風過庭,沉聲道:“你也是神巫嗎?”
龍鷹和萬仞雨大惑難解的盯着口出驚人之語的風過庭。
風過庭正要答她,女子忽然跳起來,拋下一句“遲些找你們”,匆匆離開。
龍鷹低聲道:“她在避開追她的人。”
萬仞雨和風過庭亦看到了,七、八個體型驃悍的人,正從市集的另一邊趕來,朝女子消失的方向追去,其中一個長得一表人才,年紀不過二十五歲的漢子,猶豫了一下,猛下決心的朝他們走過來。
龍鷹打出請他坐下的手勢,欣然道:“朋友請坐,我們不單想曉得閣下是什麼人,也想弄清楚她是誰。”
青年微一錯愕,在女子曾坐過的椅子坐下來,目光閃閃的打量三人,自有一股沉穩懾人的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