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山。
嗖的一聲銳利嘯音,一枚羽箭穿過野雞的身側,狠狠的插入地面之中,那野雞受驚,死命撲打着翅膀,亂飛起來,又是一根箭矢飛過,卻是沒有擊中,孫伯綸的聲音響起:“火銃!”
親衛遞給孫伯綸一杆火銃,只是略作瞄準,扳機扣動、燧石激發,鉛子在膛線的作用下高速旋轉飛出,正中半空中的野雞。
不多時,一個親衛牽着一條獵犬跑來,將野雞放在孫伯綸面前,野雞的大半身子都是不見了,只剩下了兩個翅膀和半截腦袋,看了看手中的火銃,孫伯綸無奈的搖搖頭,扔給了旁邊的牧鋒。
牧鋒接過火銃,差點失手掉落,孫伯綸見他意興闌珊的模樣,笑問:“怎麼,腦袋裡那根筋還轉不過來?”
“將主爺,末將還是覺得,您這般安排,還是有損咱們北府的利益。”牧鋒擔當孫伯綸親衛久了,二人若兄弟一般,平日在一起的時間倒是比與家人還久,說話自然沒有那麼多忌諱。
牧鋒所說的安排便是關隴軍和漢中軍建立,在西安的時候,大都督府便是確立新建二軍,從延綏軍名下抽調一萬人歸於漢中軍,由徐白雲督領,杜文煥輔之,而在剿滅闖逆中立下大功的曹變蛟則受命改制秦軍,稱之爲關隴軍。
如此安排一出,衆人大譁,雖說杜文煥和曹變蛟在剿賊之中功勳卓著,徐白雲更是孫伯綸故舊,但細細論起來,這三人無一人是北府一系,就這麼把軍權交給了外人,讓很多人心裡有了想法,在外將兵的諸將不敢置喙,但尚在陝西的郝世乾等北府官將卻是議論紛紛。
“北府北府,你的腦袋裡不要總是想着利益集團,如今整個北府軍團都成了朝廷公器,那三人有將兵之才又是有功之臣,在外掌軍有何不可,若不予兵權給他們,那我又能給誰呢,你,還是也先?”孫伯綸淡淡的問道。
“末將並無爭權之心,但外人終究是外人,高官厚祿也就是了,如何能掌握實權呢?”牧鋒嘟囔道。
砰!
又是一聲銃聲,銃子擊中了五十步開外的一隻兔子,孫伯綸拿着火銃到了牧鋒面前,問:“軍隊就是這支火銃,火銃握在誰手裡,它就得聽誰的,更何況火銃上還有北府的名字。”
牧鋒接過火銃,把裝好鉛子的那支遞給孫伯綸,看了看火銃尾部,北府字樣依舊是清晰可見,孫伯綸又道:“軍隊之要害,不在於將官,而在於軍令、軍資、軍餉和軍官,如今這四種都出自大都督府,便是軍官,也越來越多的由講武堂畢業的學員充任,便是將帥有二心,軍隊也不會造反的。如今這軍隊是國家公器,國家公器就要有公器的樣子,不能總是任用私人,你還好一些,過幾年,我會讓你執掌方面的,也先和龍虎雖然也是親將,但蠻勇有餘,智謀不足,關隴軍和漢中軍都是要打仗,打大仗的,我怎麼可能交給他們,你們追隨我久了,高官厚祿,爵位富貴,都是不會少的,但權柄這類東西,我也是不會亂給的。”
眼瞧着牧鋒皺眉,孫伯綸道:“這般說吧,我也不是隨便就給人權柄的。杜文煥的根基在陝西,所以要讓他掌握漢中軍,經略蜀地、西南,而曹變蛟呢,雖然督領整個秦軍,但秦軍只是表面新軍罷了,尚需改制,其士卒、軍官自然要進行調換和培訓,曹文詔做不來,只能大都督府派人去,等改編完了,關鍵位置都是北府少壯,他曹變蛟也只能當順毛驢。”
這個解釋倒是讓牧鋒舒心了很多,這個士卒,獵犬再次叼來獵物,兔子也是被轟擊成了兩半,孫伯綸無奈的搖搖頭,暗道今日出獵不順,這個時候陳永福打馬而來,身邊的備馬上拴着野雞、兔子等獵物,而且還有一隻肥碩的野狼。
“陳大人,附近可有村鎮?”孫伯綸見日頭升起,便是問道。
陳永福道:“殿下,這左近遠離官道,又是闖逆禍害嚴重的地方,便是有村落也無人煙,倒是往東有個寨子,倒是可以歇息打尖。”
“末將讓人去清理一下。”牧鋒見孫伯綸有意,俯首說道。
孫伯綸擺擺手,說:“你我同行二十餘人,火銃弓矢不缺,還怕了幾個豪強不成?”
說罷,由陳永福引路,往東走了七八里山路,烈日當空,天上的雲彩也是稀少,山上的因爲被災民擼了葉子,扒了樹皮,枯死了不少,白森森的枝杈直衝着天,頗爲滲人。
一路前行,到了一個築於河邊的村寨,寨門旁的樹下栓了不少牲口和貨車,裡面人聲鼎沸,陳永福說:“這是左近一個勢家的產業,收些商稅,但凡交了稅,附近百里無人敢侵犯。”
孫伯綸笑了笑,想不到河南已經亂成了這樣,已經有地方割據了,孫伯綸一行二十餘人,三十多匹馬,佩戴弓箭火銃,衣服下面隱有鎖甲,一來到寨子,便是惹來衆人側目。
“你們是哪裡來的,眼生的很。”一個清布包頭漢子問道。
牧鋒站在那裡,環視一週,淡淡說道:“延安!”
漢子打量了一下牧鋒,說:“過路稅,一人半兩,牲口加倍。”
牧鋒拔出佩刀,插在了櫃檯上,問:“這玩意能抵多少?”
二十餘人皆是殺意四起,那漢子後退兩步,卻也有十幾個人提着長矛大刀衝了出來,漢子問:“你們想黑吃黑?”
陳永福卻走上前,扔給那漢子一個小口袋,裡面滾出七八個銀圓,陳永福用濃重的河南口音說:“你莫要欺負外鄉人,動手起來,你們可不是對手!”
漢子收了銀圓,讓手下人退開,氣氛鬆快了下來,棚子下面又是推杯換盞起來。
陳永福指了指自己馬上的獵物,說:“把那些東西收拾下,弄好了端上來,另外聽說你這裡還有不少好菜,多上些來,瓜果涼菜多些。”
“你們要酒嗎?”漢子問。
陳永福扔給那人四五個酒囊:“我們有好酒,沉進井裡鎮了。”
漢子嗅了嗅,滿臉迷醉,卻見陳永福馬上還有野狼,爲難說:“咱這裡可沒有收拾過那種東西。”
“用瓦罐當狗肉燉了便是。”孫伯綸已經坐在了椅子上,淡淡說道。
涼棚本就不大,二十多人涌進去,佔了五張桌子,許多客商見了這陣勢,紛紛起身離開了,燉肉未曾上,孫伯綸吃着切了來的醬肉,蘸了蒜泥,倒也覺得爽口,問:“陳大人,我雖然在洛陽呆了一個月,卻也只是監督賑災、轉運糧草,任免一些官員罷了,想不到河南亂成了這般模樣。”
陳永福嘆息一聲:“自從天啓末年,天災就沒斷過,這幾年來來往往過了幾次兵馬和流賊,弱者成了路倒屍,強兇之人倒是靠着刀頭舔血過上了日子,雖說如今闖逆沒了,但他們過慣了這般灑脫日子,拿慣刀的手,卻再也拿不起鋤頭了。”
孫伯綸卻忽然轉移了話題,說:“朝廷把你的恩賞下來的,給了個伯位,另外便是賞功銀子之類的,對了,福王留下的那些田畝,你倒是可以選上一萬畝做你的賞賜,只是封號尚未定下來,不過也是快了。”
陳永福壓低聲音,正色道:“多謝殿下恩賞。”
孫伯綸擺擺手,說:“陳大人也是掌軍慣了的,不知還有沒有再爲朝廷效力的心呢?”
陳永福聽了這話,心中五味雜陳,連忙說:“卑職但憑殿下吩咐。”
孫伯綸笑了笑,問:“莫非你也以爲,本王吝嗇多疑,不願給外人權柄?”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陳永福臉色大變,就差跪在地上了。
“你若想就此罷手,過安生日子,過段時日隨本王一道回京便是,若是還有雄心再進一步,本王想着,你不如再把河南總兵的擔子擔起來!”孫伯綸淡淡說道。
“河南總兵?”陳永福詫異出聲。
從賊之前,他便是河南總兵,只是如今情況不同了,朝廷重開了大都督府,天下兵馬都歸了秦王節制,雖說如今各軍的主帥都擔着九邊軍鎮總兵的職銜,但軍鎮都是名存實亡了,別的不說,如今長城內外都是大明勢力範圍,再設邊鎮防禦誰呢,而內地的總兵更是直接取消,諸如山東、直隸、山西、陝西都是沒有再設立總兵。
“卑職不敢,卑職雖略有微功,但萬萬不敢破壞殿下將兵方略,萬萬不敢奢求官復原職啊。”陳永福壓低聲音,求饒似的說道。
孫伯綸擺擺手,說:“你這總兵不是以前的總兵,是差遣總兵,沒有品級和定員,有戰事則設,無戰則撤。你也是看到了,如今河南是賊寇四起,設立河南總兵就是爲了保境安民,迅速把整個河南的局勢給穩定下來,如今直隸、山東、山西安定了下來,自然沒有總兵,陝西雖然也是如此,但關隴軍就在左近,河南位於中原腹地,總不能再牽扯延綏軍的精力,回身剿賊吧。”
“河南的賊寇,要麼是勢家豪強,要麼是流賊遺毒,或者索性就是逃兵叛將,你在河南將兵多年,自然是知曉情況,由你擔任河南總兵,方可快速平定這些嘯聚山林的賊寇,西安有功的那些將官,若有合適的,你便取用,講武堂也會差遣人過來,至於兵馬,從山東、湖廣調三個營給你,再配合幾個新編練的營伍也就是了,你若答應,便先在河南安頓下來,等交卸了差使,再恩賞於你,如何?”孫伯綸淡淡說道。
陳永福連忙說:“謝殿下恩典,卑職敢不盡心,定然儘快平定河南賊寇,還山河寧定。”
這個時候,陳永福想的已經是恩典賞賜,而是日後自家的定位,如今他雖然封伯,卻是從賊反正的伯爵,若是等剿賊完,把河南總兵的差遣交卸,再封伯,那就是功勳伯爵,兩者的差距就顯現出來了,諸如高第那般,只能禁錮在京城,若是成了功勳伯爵,那是正宗的勳戚,這可是百世的恩賞。
不多時,酒肉上來了,空氣中瀰漫着胡椒、肉桂、烤肉和美酒的香氣,惹的周圍的人垂涎欲滴,打了一上午獵,腹中無物的孫伯綸自然吃的大汗淋漓,到了下午涼爽之後,一行人才是離去,到了一條溪邊,孫伯綸瞧着溪水涼爽,便下去洗澡去了。
“王爺當真是個灑脫的人,沒有什麼忌諱,牧將軍能侍奉這等英主,真讓我羨慕啊。”陳永福坐在一旁的石頭上,頗爲豔羨的說道。
“下官不敢。”牧鋒抱拳說道。
陳永福哪敢受牧鋒的禮,連忙說:“使不得,使不得,將軍多禮了。”
牧鋒卻道:“陳大人便在這裡乾坐着嗎?”
“這是何意?”陳永福詫異問道,難道自己還下去陪着洗澡不成。
“陳大人如今可是總兵了而且是河南總兵,這地界可也是河南呀。”牧鋒說着,指了指剛纔來時的山道。
陳永福微微一愣,忽然想起那寨子中的強豪,算是明白了牧鋒的意思,說道:“將軍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便來。”
陳永福說罷,帶上了他所有的親隨、家丁,原路返回,走到了半路,便見七八個秦王親衛趕來,其中一個千總說道:“是我家將爺,讓我等助總兵大人一臂之力的。”
說着,從馬上解下一個鹿皮口袋,裡面全是震天雷,陳永福哈哈一笑:“得此利器,定無往不利。”
半個時辰後,陳永福押送着幾十個強盜回到了溪邊,卻見秦王等人已經是不見了,只留下二人等待,陳永福問:“兩位弟兄,殿下呢?”
那人答道:“殿下已經快馬前往了洛陽,是陝西巡撫傳來的消息,蜀地的田見秀部出現在了反覆,而南陽也出了些問題,殿下回去處置了,讓卑職告知大人,無需再去洛陽,前往許州接收兵馬,厲行討賊之事!”
陳永福微微點頭,罵道:“田見秀這等反覆小人,不過是一賊寇,殿下予他妻小平安,良田美宅,如此厚賞,竟還如此,真真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