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亮。
院子裡,張勁正半靠在躺椅上,一手牽着溫明花的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的臉。
兩人年紀越大,覺就越少,到了夏季的時候,他跟溫明花幾乎每天都會凌晨四點多起來。
時而搭乘電梯上到樓頂,時而坐在院子裡,等待每日初升的太陽。
今天也是一樣,他跟溫明花四點半就坐在這裡了,一邊等着日出,一邊時不時的低語兩句。
直到,他再說話的時候,溫明花沒有了迴應。
那一刻,他心裡出奇的平靜,四周也安靜得再也聽不到任何蟲鳥的鳴叫,張勁滿心滿眼,都只有三個字:
“等着我!”
滿妮要晨練,一向都是家裡除了溫明花和張勁以外,起得最早的人。
她一邊下樓,一邊還在心裡想着,早上給家裡的兩個老人做點什麼吃的。
到了客廳,她一眼就看到溫明花和張勁手拉着手坐在院子裡,她活動着手腕腳腕走出去,輕輕地上前,
“媽,爸,外面露水重,我扶你們進屋?”
“不用,你鍛鍊你的去,我跟你媽再躺躺。”
張勁眼皮都沒掀一下,只靜靜的看着溫明花添了很多褶皺、卻依舊白皙的臉。
見滿妮想上前摸摸溫明花的手,他飛快的阻止:
“別碰你媽,她好不容易又睡着。”
滿妮腳下一頓,眼淚一下子就掉了出來。
沒理一旁的滿妮,張勁終於搖晃着起身,步履蹣跚的靠近溫明花的躺椅。
短短的兩步路,他卻走得非常艱難。
緩緩蹲下身,他的手顫抖着撫上溫明花的臉:
“明花。”
沒有掉淚,因爲他知道,溫明花還在等着他,他得送完她最後一程。
……
溫明花的喪禮,辦得很簡單,就是家裡的親戚和兒孫們。
這是溫明花的要求,她之前就有立下遺囑,公司的股份和她名下所有的房產,分成了五份留給她的五個兒女,現金珠寶,則是早早就給滿妮和楊滿春平分。
至於墓地,她最早卻沒給自己準備,因爲她跟張勁已經說好,兩人的骨灰,都會灑向大海。
楊滿春依舊是第一個反對,她的理由是,沒有墓地,他們以後怎麼祭拜她?
“……”
溫明花承認,她是忘記了自己不是他們的親媽,怎麼能讓原身享不到兒孫們的香火?
“那,把我早年間穿過的衣服,放一件到墓地裡吧。”
好在溫荷花前些年離世的時候,她幫她整理遺物,也順便回老院子整理了自己的東西。
老院子那邊,這些年他們雖然沒有回去住過,但每年還是會回去打掃一下,畢竟,那裡是溫明花重生的地方。
楊滿春還要再說什麼,滿妮就阻止了:
“聽媽的。”
她明白溫明花的意思,所以不僅做通楊滿春的思想工作,也跟另外三個哥哥去談過,溫明花的衣物,葬在哪裡的事。
張勁全程沒有插言,他只關心溫明花的決定。
最後,在溫明花身體還好的時候,經過五個兒女的同意,她和張勁的骨灰灑向大海。
而楊根生的墓地旁,則用她早年間的工裝下葬。 至於爲什麼是早年間的工裝,還用說嗎,那肯定是因爲那都是原身穿過的。
事情到了這裡,張新蘭又不幹了:
“你們幾個倒是商量得很好,親生父母都有墓地能祭拜,那你們後爸呢?”
這麼多年的爸白叫了?
“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們結婚,現在好了吧,死了沒人祭拜不說,連墓地都沒撈着一個。”
“……”
楊建國兄弟幾個傻眼,他們還真沒這意思,畢竟,在他們想來,就算將兩人的骨灰灑向大海,也還是會有墓地的。
私心裡,他們是希望他們的親生父母能葬在一起,但他們也都知道,陪伴他們母親時間最長的,是他們這個後爸。
所以在滿妮找他們談話的時候,他們其實就已經商量好,就按照他們媽的想法,陪他們親爸祖墳那邊的,用他們媽的工裝。
而後爸張家祖墳裡,當然會是他們媽現在身上穿的衣服。
“……”
於是,張勁的一句“我不需要人祭拜”,被噎在了嗓子眼裡。
張勁其實是真不介意死後有沒有人祭拜,因爲他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他以前從沒想過的離譜的事情發生。
他還盼着,他的骨灰跟溫明花的灑向大海,能有他期盼的奇蹟發生呢。
不過對於楊建國兄弟姐妹幾人,願意讓他們媽跟他死後同穴,他又是感動的。
……
三天後,溫明花的後事處理圓滿。
這三天,除了送溫明花下葬那天,張勁哪裡都沒去,只在家裡拿着她的照片,一直在心裡唸叨:
明花,慢點走,一定要等着我!
幾個年紀小的孩子,被他們的父母送到張勁旁邊,就想逗着他走出房間,但都被張勁攆了出去。
“我想跟她安靜待會兒。”
他這輩子,做的最對的決定,就是不顧張新蘭的反對,堅持跟溫明花結婚。
想想也是不可思議,當初一把年紀的兩人,居然還會像年輕人一樣,愛上對方,且迫不及待的走進婚姻裡。
他摩挲着溫明花的照片,回憶當初初見時,溫明花的模樣。
那時候,她其實並不漂亮,皮膚也沒後來細膩白嫩,但她眼裡自信的神采,卻是他從沒在一個年近五十的女人身上見到過的。
也是她的自信吸引着他,讓他每次見面,視線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越來越長。
然後,他就跟一個毛頭小子一樣,把心也落到了她的身上。
那時候,他其實已經做好一輩子娶不到她的準備,因爲他知道,如果要跟她結婚,她家裡的兒女,肯定會反對。
而她,也肯定會顧忌幾個兒女的感受,不會同意跟他結婚。
事實也的確如此,尤其是楊滿春,她不僅反對,還對他帶着很深的敵意。
她也給了他意外的驚喜,願意給他一個名分。
楊滿春也不知道被誰勸過,儘管不是很情願,卻還是接受了他這個後爸,還在他跟他們媽領證的當晚,跟她其他的幾個兄妹改口叫了他爸。
他是又意外又驚喜又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