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清自小便十分聰明,開聖竅後入了儒門,聖道進境也很快,但他卻十分愛惜自己的羽毛和名聲。
也正是因此之故,雖然今年已年滿二十,又揹負着潯陽才子、磊落青衫的名頭,卻一直沒有參加開科取士,就是不想考完縣試過幾年再考州試、然後再考大朝試,而是要準備充足,一舉考進大朝試,奪得狀元之位。
像他這種性格的人,不僅僅自視甚高,一般心胸也都會特別狹隘,睚眥必報,簡紅鯉拒婚在前,簡青書潑水在後,今天又當衆搶了他的風頭,他表面上裝作沒事人一樣,心裡其實已經恨到了極處。
對聯和寫詩一向是他引以爲傲的長項,同時也是他贏得才子名聲的基礎和倚仗,他不認爲簡青書一個剛剛開竅的蒙童,真的能在這兩個方面勝過自己,剛纔那個下聯,不過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湊巧而已。
之所以提議讓簡青書出上聯,不過就是想讓他當衆出醜,沒想到簡青書如此不長眼,居然要和自己放對,顧玉清心中暗喜,道:“以文會友,玉清當然不能拒絕,簡世兄只管出上聯便是!”
小白臉,看你高興成那樣,小爺要不讓你鬧個灰頭土臉便對不起你家祖宗!
簡青書心裡冷笑,在腦海裡急速搜索一遍有關對聯的內容,微一沉吟,道:“剛剛宋大人出了一個暖場的上聯‘笑看三江水’,我也出一個與江水有關的上聯吧。”
說罷,轉頭問李綱:“先生,不知是否準備得有紙和筆?”
“有。”李綱道:“本來作詩的時候纔會上來,既然這樣,筆墨伺候!”
幾個歌姬從一張桌子底下擡出一箱子筆墨紙張,在場的五六十個士子每人一副,很快便分發到他們面前的桌子上,就連墨汁也很快研磨到位。
簡青書鋪開自己面前的紙張,提筆寫了一行大字,他原本打算讓歌姬捧着站到琵琶亭前,讓所有人都能看到,好好出一出顧玉清的醜。
不過他還是有些想當然了,原本以爲前任練得一手好字,自己有他的記憶爲基礎,無論如何寫出來的字總不會特別難看,誰知道那毛筆根本不聽使喚,字寫得就像雞爬一般,只好臨時改變了注意,讓一個歌姬捧着去了顧玉清的桌前,讓他觀看。
“江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顧玉清輕輕唸誦一遍,勃然變色,將那張紙提起來,面向衆人,吼道:“簡青書,你這亂七八糟寫的都是什麼東西?這麼多前輩先生在場,豈容你隨意戲耍?”
“怎麼會是胡寫呢?雖然我字寫得難看了點,但這真真切切就是一個上聯啊。”簡青書嚴肅道:“顧公子,要不我教教你怎麼斷句,再念一遍?”
見他說得認真,不像開玩笑,顧玉清有些疑惑,皺着眉頭又唸了一遍,還是迷惑不解。
這個時候,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這個上聯,因這上聯實在古怪,所以雖然他那書法寫得驚天地泣鬼神,也沒有人在這個時候分心去研究,只當他是故意羞辱顧玉清而爲之。
悟庸子馮庸思忖半晌後,開口說道:“這上聯咋一看確實古怪至極,根本無從下手,不過同音通假字、語義通假字在對聯之中也是常有之事,這對聯中的七個‘朝’字,似乎既可以解釋爲潮水的‘潮’、漲潮的‘潮’,又可以解釋爲朝陽升起的‘朝’,還可以解釋爲今朝明朝的‘朝’,如此一來,就可以有跡可循。”
說完,抓起面前桌子上的毛筆,刷刷刷地寫了一行字,提起來展示給衆人看,衆人只見那紙上寫着:“江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
馮庸解釋道:“三三四斷句。我覺得簡小兄的意思應該是這樣,江水漲潮,每天早上漲潮,每天早上漲潮但每天都會落潮。”
這上聯要是沒有提示,一般人是絕對難以看出端倪來的,悟庸子馮庸只是稍作思考便馬上得到了其中一種解法,簡青書對他佩服得簡直五體投地,這老頭子不聲不響的,但卻充滿了智慧。
更關鍵的是,他那一手毛筆字寫得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看着都是一種享受,讓簡青書自愧不如、羞慚無地。
“馮夫子的思路有些道理,但解法不對。”四平老人謝長亭好像總喜歡和悟庸子馮庸作對,也提起毛筆,刷刷刷的寫了一行大字,提起來讓大家看:“江水朝潮,朝朝潮,朝朝落。”
“老夫覺得應該是四三三斷句,簡小兄的意思應該是,江水漲潮,天天都在漲潮,又天天都在落潮。”謝長亭道。
“不對不對,本縣覺得應該是這樣。”就連宋別徑也忍不住手癢,扯過紙筆寫了一行大字,寫完還自我感覺良好的唸了一遍:“江水朝朝朝潮,朝朝潮落。六AA四斷句,江水每天早上都會漲潮,但又每天都會落潮。”
“這種解法我看也不完全對。”文會組織者李綱再也坐不住,也寫了一行大字:“江水潮,潮,潮,潮,朝潮朝落。”
一邊寫還一邊搖頭晃腦的道給旁人解說:“三一一一四斷句,既然是寫江潮,必然要表現出江潮的磅礴宏大,意思應該是江水漲潮,漲、漲、漲,漲起來又落下去,這樣才能體現江潮宏大壯麗的景色。”
“不對,馮夫子的三三四斷句沒錯,但應該是這麼斷……”
“不不不,老夫認爲是四六斷句,這麼斷必然沒錯……”
“放屁,什麼三三四、四三三,對聯對聯,對聯是寫詩之基礎,應該五五斷纔是,這樣纔有詩歌之美……”
“胡說八道,七三斷難道就不行?我看三七斷也可以……”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整個文會現場亂成一團,就差拉開架勢幹仗了。
只是一副對聯而已,這樣的對聯簡青書大腦中存貨多的是,他沒有想到老先生們的興致竟然如此之高,差點將眼睛瞪出了眼珠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簡青書不知道,這樣一副對聯,如果被人對出來,對於出對之人和應對之人的聖道修行會有什麼樣的好處,因此纔會不理解。
不過這個時候,誰也顧不上他了。
文會組織者李綱到處救火,以免這些所謂的大儒真的打起來,不過他剛剛安撫好這邊那邊又出了狀況,剛剛平息了那邊的爭論這邊又擦出了火花,最後不得不大喝一聲:“各位,我們是應對子不是拆對子,拆得再好也沒用,要應對就趕緊應,不應的就閉嘴!”
大家一下子清醒過來,這纔想起簡青書這是上聯,還需要有人對下聯呢,也不知道顧玉清是否能夠對得出來?
衆人四處找尋顧玉清,這才發現顧玉清一臉不可思議的坐在原處,口中喃喃有聲:“不可能啊,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