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堇年淡漠的擡了下眼梢,沒說話,抽出一根菸點燃,隔着青白的煙霧,黢黑眼眸內的冷色彷彿凝固了般,“是來找麻煩的,還是求我的?”
裴雲深眼色忽霽,“果然是你。”
寬敞而明亮的辦公室裡,落地窗外透進的光線明白清晰,裴堇年背身靠進座椅裡,好整以暇的吐着菸圈,看着面前這位不速之客:“逼停洛氏股份,的確是我在背後操作,怎麼了?”
“問我怎麼了?裴堇年你做事究竟有沒有底線,之前用漓兒威脅我撤手西南的事,放你一馬,後來又跟洛氏合作,到現在打壓洛氏,你一步步的,要將洛氏和洛家往死裡整,你答應我遠離漓兒,做到了?”
裴雲深怒氣噴發,黑色的瞳仁中藏着顯見的幾分銳利,薄脣幾乎繃成了一條直線,聲聲質問,將骨子裡的盛氣凌人透散了出來。
裴堇年薄脣微微輕啓,透着涼薄,“你撤手了嗎?”
裴雲深一頓,竟然沒有回話。
裴堇年臉上的笑更加的諷刺,“讓我做君子,你倒是表面上披着君子的外衣,在暗地裡做小人。”
若不是謝式查到裴雲深加大了力度打壓裴氏在西南的分公司,裴堇年還真的以爲和這位好大哥表面上和解了。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知道裴堇年涉黑的人寥寥無幾,憑裴雲深的手段和人脈,不可能查不到,當初知道他故意扣下西南那批貨時,裴堇年就知道,他絕對不可能輕易的放手。
因爲西南的碼頭,曾經是裴堇年交易的重要場地。
也是裴堇年故意放出的風聲,他即將要接手一批軍火,目的就在西南的碼頭。
卻沒想到,他的這位大哥,興許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嘴上說撤,暗地裡,卻勢必要現場捉到裴堇年與黑道交易的證據。
呵呵。
親兄弟,相互算計了將近十年,說來也是諷刺。
裴雲深臉色陰沉了幾分,“你對付洛氏,是因爲我?”
“不是。”裴堇年一口否決,閒散的抽了一口煙,輕聲道:“你可是我大哥,我怎麼會呢。”
裴雲深緊咬着後槽牙,腮線繃緊,“總得有個原因,說吧。”
裴堇年輕描淡寫的語氣:“洛氏帶來的人在我工地上做手腳,我容不得。”
“放屁!”
裴雲深爆出粗口:“以你的警覺度,會拖到現在了才處理?當我是三歲小孩那麼好哄騙?”
裴堇年輕笑一聲,“你倒是瞭解我。”
裴雲深攥了攥拳頭,在談判上,他絕對不是裴堇年的對手,以他的性子,最適合動手,也因此,這麼三言兩語下來,顯然已經失了耐心。
“我不管洛家怎麼招惹的你,或者是因爲我的原因,你馬上停止。”
裴堇年墨眉輕擰:“你憑什麼命令我。”
“我只說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你,我從來就沒有任何的耐心,如果你還執意要打壓洛氏的話,別怪我——”
“如何!找個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我頭上嗎?是誣陷我西南那批貨造假,還是碼頭上有我牽涉到的髒污黑幕!”
裴堇年聲色冷寒,語氣的力道不輕不重,黑眸瞳孔內的那抹震懾也是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但就是讓人感覺到突然的壓迫感。
裴雲深並非被他嚇到,而是沒想到裴堇年竟然將他正在着手調查的事就那麼隨口說了出來,但愣怔也只是一秒,而後脣角勾起的笑意很是冷淡:“你有點自知之明就好。”
裴堇年不動聲色的,將燃了過半的煙捻滅在菸灰缸裡,修長的手指在旁側敲擊了幾下。
他起身,從辦公桌後走了出來,目光徒然從犀利軟和下來,擡手想要在裴雲深肩膀上虛按一下,將要碰到時,又將手撤開,一聲嘆息,幾近於無的從脣齒間吐了出來。
“鬥了十幾年了,不累嗎?”
裴雲深深沉的黑眸中閃過一抹詫異,隨即便是嘲弄,“怕了?”
裴堇年實在忍不住笑:“我只問你一句,如果我放過洛家,這輩子你會不會放過我?”
裴雲深雙脣驟然緊繃,清雋的臉廓突然銳利,眉眼直逼着裴雲深,“不可能。”
裴堇年眯了眯眼,這個回答,在意料之中,卻又在情理之外,他似笑非笑的開口:“這麼看來,洛家在你心裡的地位也沒那麼重,一個洛璃,怎麼可能讓你放棄對付我。”
裴雲深按揉着雙手手指的骨骼,冷聲道:“行了,看來我今天是白來了一趟,這可是你自找的,你不收手,我就只好動手。”
說完他轉身便走,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待。
裴堇年擡手,在半空中頓了一秒,然後捏着鼻樑上的晴明穴,漠聲開口:“大哥。”
他聲音裡帶着一絲疲憊,但若不細聽也覺察不出來,“我們這輩子,是不是鬥到死了纔算停止。”
裴雲深背脊僵直,搭在門把上的手在收緊,額角兩側的青筋突然暴了出來,眸子裡那抹仇恨越來越濃郁。
半響,他冷聲笑道:“裴堇年,當年你親手拿槍指着我母親的腦袋時,我們的兄弟情分,就已經沒有了。”
“我愛洛璃,但是比起向你復仇,我也捨得。”
話畢,他摔門出去,力道大得門框震顫了兩下。
辦公室內依然明亮,明媚的光線從落地窗外流瀉進來,照得滿室通透,而裴堇年周身的冷氣場處在其中,像是和這個場景格格不入那般。
裴堇年解開襯衫最上的兩顆鈕釦,將自己的身子拋進沙發裡,仰頭靠着,手肘支撐在沙發背上,修長的指尖捻着眉眼之間的穴位,棱角分明的臉廓一寸寸冷了下來。
他和裴雲深,是同父異母的關係。
他們之前,隔着的,是殺母之仇。
促使他扣下扳機的原因,卻一輩子都不能說出口,已經快十多年的時間,歲月像是在中間劃下了一條涇渭分明的銀河,曾經好到勾肩搭背的親兄弟,以仇人的身份,相互爭鬥了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