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爺這房沒有兒子承繼香火,只有兩個女兒,也都已出嫁多年,平日裡就拿趙豐年當了親孫子看待,所以這次趙豐年才第一個找到他,其中的信重可見一般,此時大事已了,他心中歡喜,就一口應了下來,“好,這就走吧。”
三老爺大笑,扯了二老爺一起出門,留下五老爺臉色訕訕,到底厚着臉皮追了上去。
長輩們一走,趙豐年就帶着一衆叔伯,親手把祭祀用物都歸到原位,又給祖先們磕了頭,這才背了老父親出了院子,安頓到擡椅上,等候在外的風調雨順,立刻一前一後,穩穩的擡了起來。
衆人紛紛出言約好明日擺酒相聚之後,就都散去了。
趙豐年扶在擡椅一側,慢慢走向住院,目光過去,一草一木,無不是熟悉而又陌生,讓他忍不住長長嘆息,趙老爺子仿似明白兒子的心情,喉間嗚嗚兩聲,不知是安慰還是鼓勵。
趙豐年趕緊拾掇了紛亂的心緒,撿些閒話兒說給父親聽,不時笑上兩聲,一路所遇奴僕丫鬟,無不退到路旁躬身行禮,心裡疑惑又歡喜,好似大少爺一回來,這府裡都比之平日都亮了三分,熱鬧了三分…
主院正房裡,趙夫人盛怒之下,摔碎了屋裡所有的瓷器,趙德哆嗦着手腳滿屋轉圈兒,埋怨着母親,“當初我就說,不要當家主,不要殺了大哥,你非說斬草除根,他如今回來了,回來了,我們怎麼辦,他會殺了我的,怎麼辦,怎麼辦?”
趙夫人氣得臉色鐵青,一巴掌扇到兒子臉上,罵道,“你個沒出息的東西,當初是誰說,不娶吳家小姐就要去跳河,是誰說有那賤種在,就沒有出頭之日,若不是爲了你,我至於下毒殺他嗎?”
“娘把錯處都推到我頭上可不行,你不是也恨他不是你親身的,那毒藥還是你找人弄來的呢,和我可沒關係…”趙德也不甘示弱,紅着眼睛把母親的老底兒揭個精光。
母子倆正是互相瞪着如鬥雞眼一般,就見得趙豐年背了趙老爺進來,掃了幾眼屋裡的狼藉,就把趙老爺小心的放到主位上,然後笑道,“自小,母親就說盼着我長大做家主,我如今已然接任,母親爲何這般惱怒?”
趙夫人恨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也顧不得再做什麼表面功夫,指了趙豐年的鼻子,高聲怒罵道,“你別以爲你當了家主就得意了,那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拉你下來。”
“哦,”趙豐年挑眉,繼而又做了一副驚恐摸樣,說道,“母親恕罪,孩兒不當家主了,只求母親不要殺我。”
趙夫人和趙德見他如此,都是一愣,不想趙豐年的臉色瞬間又轉回冷酷嘲諷模樣,冷笑道,“母親不會還以爲孩兒會這般回話吧,那是白日做夢!我在母親手裡死過一次,已經償還了二十年的養育之恩,以後絕對不會對母親再念半分舊情,不,也不能再稱呼母親,因爲你不是我的母親,你也不配!你只是趙夫人,待得父親病癒,自有他發落你!”
趙夫人被他嘲諷的臉色已經發了黑,怎麼忍耐的住,一把抓起身旁的軟墊扔在地上,怒道,“你這個賤種,這二十年,每次聽你喊我母親,我都想掐死你,明明你不是我生的,卻頂着嫡長子的名頭,搶了我兒子的家財,我兒子的地位,我還能容許你活到二十歲,已經是心慈手軟了。”
她伸手理了理衣衫和鬢髮,轉身坐到身旁的椅子上,又說道,“實話說吧,別以爲你活着回來,趙家就還會落在你手裡,前些日子你父親身子不好,我錯手餵了他一粒百日消,仔細算來,也有五十幾日了吧,原本以爲德兒做了家主,我心裡一歡喜就能想起那解藥放在何處,沒曾想你回來把這位置奪了去,我這發了半晌脾氣,更是想不起來了。”
趙德在一旁聽得這些話,心思轉了又轉,才明白過來,原來母親還留了整治大哥的後手,他立時就直起了腰板,手腳也不哆嗦了,同樣找了個椅子坐下,擡着下巴,極是得意的說道,“是啊,大哥,你不是最孝順嗎,可不要空口說白話,父親的性命重要啊。說實話,那家主的位置,小弟也不是太想坐上去,但是爲了父親的性命,小弟只有勉爲其難…”
他還沒等說完,只覺身旁突然有股冷風吹過一般,下一刻臉上已經是噼啪捱了十幾巴掌,眼前直冒金星,腦子裡轟轟作響,好似億萬雷霆齊齊轟到了他的頭頂…
趙豐年慢慢退回父親身旁,甩甩因爲過於用力而有些發麻的手掌,冷哼出聲,“身爲人子,居然如此狼心狗肺,這幾巴掌算我替父親教訓你的。”
趙夫人眼見兒子的臉上猶如發了的麪糰一般迅速膨脹,心疼得立時跳了起來,就要揪了趙豐年拼命,“好你個賤種,你個小畜生,居然敢動手打我兒子,你不想要你父親活命了,還是你早就打了主意,要他早早死掉,你好坐穩家主的位置,你這狠毒的東西…”
趙豐年閃身躲開趙夫人的雙手,順手扯住她的衣帶往後一甩,她就噗通摔到了大廳中間,屋地上原本就鋪了一層碎瓷片,趙夫人這一摔,就徹底倒了黴了,屁股被扎得如同刺蝟一般,疼得她嗷嗷直叫,“殺人了,小畜生殺人了。”
趙德還在頭暈,看人都是雙影,聽得母親這般喊,就想上前卻摻扶,卻腳下一個踉蹌,同母親摔在一處,趙夫人身上的傷口頓時又深了三分,叫喊得也更慘烈。
趙豐年施施然走到了她們旁邊,低聲笑道,“趙夫人不是叫囂着要我爹的命嗎,怎麼自己反倒先見了血腥,這可真是報應。還有,我這一會兒忙着接任家主,倒忘了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了,我爹那百日消的毒,已經解了,家裡所有產業的契紙和銀票都在我手裡,趙夫人可以放心了。”
“什麼?”趙夫人聽得自己手裡最大的把柄居然沒了,驚得也顧不得疼,拼命爬了起來,那眼睛睜得好似要瞪出來一般,“你撒謊,那解藥和契紙都在我手裡,我昨晚還看過,你絕對不可能找得到!”
趙豐年冷笑,“夫人不相信?那好,左右你們以後也要住在西廂,你有的是時候親手翻找。”他說完就衝着門外喊了一聲,“來人啊!”
風調和雨順應聲進門,趙豐年指了驚疑不定的趙夫人母子說道,“把他們關去西廂,每日一壺水一頓飯,保證餓不死就好,等着老太爺病癒再行發落。”
“是,大少爺。”當初趙豐年失蹤時,風調和雨順就是被趙夫人扯了個藉口支使出府去了,這纔沒有幫得上自己主子,他們本來就心焦欲死,趙夫人又說他們擅離府邸,護主不利攆了他們出去,兩人把趙夫人可是恨道了骨子裡,如今她們母子落敗,自家主子得勢,他們怎麼會放過這報仇的好機會,那手下可是加了十二分的力氣,把趙夫人和趙德疼得哀叫連連,哪裡還有力氣放狠話,就被一路扯去了西廂,關了起來。
院子裡躲在角落的奴僕們,看得大氣也不敢出,只有蘭花一人,心裡喜得簡直要冒了泡,想了又想,就當先跑出去,拿了掃帚和簸箕進去拾掇大廳。
趙豐年認出她是盡心伺候父親的那個丫鬟,就把所有主院的小廝丫鬟們都喚到臺階前,簡單安撫了兩句,就把蘭花提成了內院管事,暫時統領所有丫鬟,處置各種瑣事雜物,對於各處人手有調派之權。
這可是比蘭花期盼的權力要高了許多,她激動得跪下連連磕頭,要知道這樣的內院總管大權,多數都是主母或者最受寵信的妾室纔有機會得到,如今家主居然把這權利交給了她這樣一個小丫鬟,難道…她越想臉色越紅,直到趙豐年回了他的快意居,衆多丫鬟小廝都圍過來道喜,她還有些恍恍惚惚沒有回過神來。
丫鬟中平日與蘭花還算交好的杏花,也是興奮的小臉兒通紅,扯了她的袖子,攀到她耳邊,小聲說道,“記得先把老婆子留在身邊。”
蘭花眨眨眼睛,也是明白過來,她如今雖是接管了趙家後院,但是內外瑣事所知甚少,若是沒有個明白人在身旁指點,必定會是一團糟,她上火費心倒是沒關係,若是被大少爺看在眼裡,會怎麼想她?
她這般想着,就感激的衝着杏花點點頭,擠出人羣,拉了那站在牆根下,滿臉驚恐複雜的老婆子,笑道,“婆婆,我初接後院,很多事情都不懂,還要婆婆多教導啊。”
“不敢,不敢。蘭花姑娘有事,儘管吩咐就是。”人老成精,往日被她時不時就甩兩巴掌的小丫鬟,如今得了勢,而自己卻是一落千丈,老婆子心裡自是不好受,卻也勉強忍着沒有表露出來,甚至硬擠了三分歡喜摸樣,飛快應了下來,只要她還有用處,性命就算暫時保住了。
不提衆多丫鬟婆子們,爲自己的以後的活計巴結蘭花,只說趙豐年把老父親安頓到正房,回了離別已久的快意居,心裡越發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