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幾日後，印雪就想離開海邊別墅了，但一想起季風的話，她又不得不留住在裡面。
她一直默默地感覺到，這幾日，季風似乎在逃避她。每次，看她的眼神，除了以往的那份憐惜，更多了……心痛？擔憂？
爲何要心痛？爲何好擔憂？甚至很多時候，她發現他在發呆。每每要喚他好幾聲，才緩過神來。
是不是他出國碰到什麼事了？還是公司有問題？
坤對了，那天季風給她拿水的時候，她看到了季風手上的淤青。難不成，他和人打架了？
印雪躺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一邊喝着水，一邊想着。
屋子裡一架電扇，呼啦呼啦地響着，似乎是她的心思，總是旋轉不停。季風知道她對空調過敏，所以買了好幾個電扇放在屋子裡。
桅爲這小小的心意，印雪心裡一直甜蜜着。
“嘀嘀嘀。”手機響起。
“印雪嗎？”電話裡傳來卓遠秘書，李麗的聲音。
“恩，是我。”
“你這些天去哪了啊？卓法官出事了啊？”李麗焦急的聲音，掩飾不住的恐懼，一併向她襲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他，他被檢察院的人停職逮捕了！已經好幾天了呢，這幾天檢察院的人都找法院的人，一個個問話了……”
“爲什麼？怎麼會逮捕的？他不是在忙那個洗錢案的嗎？”印雪記起她那晚回來的時候，他們在一起做這個案子的呀。
“還洗錢案呢！噓——聽檢察院的人說，卓法官是以公謀私，暗度陳倉……”電話那端的李麗，絮絮叨叨地說着，她道聽途說來的所謂消息。
印雪握住電話的手，汗流了下來。放下手機的時候，只覺着滿臉頰的汗水，溼溼，黏黏地。
卓遠被逮捕了？怎麼會這樣的呢？泄露內部消息，指使證人翻供，受賄顧凱案，致使顧凱逍遙法外……勾結銀行行長，參與洗錢案，賊喊追賊……
這，都是怎麼回事啊？印雪“噌”地坐了下來，額頭不住地冒汗。
她感覺頭很重很沉，心裡擔憂起了他。
僅僅幾天而已，她沒有去上班，就發生了這麼多事。季風說替她請假了，可也沒聽他說起這些啊？
想着，她立刻走回房裡，換下睡衣，拿起櫃子上的揹包，出門了。
“一切都是這樣飄忽不定，那麼整個生命的存在又有何意義呢？”卓遠靠在小小的房間裡，腦袋裡飛過這句話。
他被徹底關押了。那夜，當他正在公寓伏案工作時候，門口站着幾個檢察院的同仁。
他熱情地招呼着，面對的是他們的惋惜，秉公辦理，他非常配合地跟着上車了。
這一切，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突然。
但，唯獨對於他來說，不是突然。而是必然。
他的右手無意識地撫摸在自己胸口的那道傷疤上。這麼些年了，這條傷疤已經癒合了。可是，他的心，一直在流血。
他怎會忘記，對於他來說的，那個黑色的七月。他一直在逃避自己的內心，他知道自己是個有罪的人！
面對法律，面對蘭允，面對葉尋，面對那個刺傷他的女孩……他是有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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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他藉着正義的幌子，在公正的名義下，他的法槌，讓人覺着，他是多麼的凜然。
爲了葉尋，他逃離的法庭。爲了葉尋，他重返法庭。
他愛葉尋，葉尋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葉尋的希望，就是他的希望。所以，他回來了，回到這個讓世人都引以爲傲的法庭上。縱使，他知道，面對他的將會是怎樣的審判和復仇。
他也回來了！他願意償還這一切！
顧凱案，洗錢案，這短短的數月，他就將結束一切。他沒想過，會這麼快。他多麼希望，時間可以再長一點，至少讓他和她能夠在一起多些天。
他的眼前浮現出印雪，那雙明澈的眼睛，微笑着，訴說着。
“傻孩子，你真的以爲這個世界是這樣的單純嗎？我真的，希望可以再幫你一些。再多教會你一些，可惜，我們沒有機會了。”他喃喃地說着。
剛毅的臉上，淌下兩滴淚，滑過他古銅色的下巴，滴落下來。浸溼了金素宜剛剛留下的資料夾上。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承認這一切莫須有的罪名？！”金素宜近乎歇斯底里地質問他。
“該來的，都會來的。”他沉沉地說着。
“你？這麼說，你都知道怎麼會發生這一些，你早已經預料到了這些事情？”金素宜吃驚地望着他。
卓遠沉默不語。
“難道，你以爲這樣子，他們就會罷手嗎？卓遠，不要再這樣了，你知道的，我們身上所揹負的不僅僅是你我個人的情感。我們的身後，是卓家的基業啊！”
“我不想再繼續了……爲什麼個人的情感總是要加註在家族的利益之上。爲什麼，你我的一舉一動，都要賦予那麼神聖的口號？大嫂，我們錯了……幾年前，我們就錯了……”
“你……你這樣說，是在替自己贖罪嗎？你以爲你這樣做，很偉大嗎？卓遠，我一直不說，是因爲我知道你明瞭的。那件事，在你心上有道疤，在我心上不也是道疤嗎？可是，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你現在這樣做，根本改變不了什麼？你以爲你入獄了，就可以讓葉尋回來嗎？她，早已經不再了……”金素宜眼神幽然地說着。
“是的，大嫂對不起你……”
是的，葉尋已經不再了！但是，她心愛的印雪還在！她和蘭允的孩子，蘭無若，還在。就在他的身邊，就在他的眼前。
幾年來，他看着她上課，做筆記，回答問題。現在，他看着她做案子，爲他衝咖啡，爲他倒水。
他，已經足夠了。沒想到，上帝還是眷顧他的，在沒有葉尋的日子裡。讓她的孩子，陪伴了他這麼多年。
儘管，他明知，她在他身邊的意義。儘管，他知道，她勸說他回來的目的。儘管，她知道，是她調用了所有的內部資料。儘管，他知道，將電腦交給她修理會出現怎樣的狀況。
儘管，他知道，她的背後是凌夕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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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願意，願意用自己的餘生來彌補她多年來的痛苦。願意用自己的毀滅來換取她的解脫。
最終，他承認了所有的指供。
因爲，他希望可以讓她遠離這些。不要再讓她那弱小的心靈，再破碎一次。
每當他在風和日麗的天氣下，徘徊在水印陵園那兩座墓碑前，望着蝴蝶在小小的綠色的草叢中飛舞，聽着海風呼呼地吹過。他知道，在那樣平靜的氛圍裡，在那樣沉靜的空氣中，地下的長眠者，會是那樣不休眠。
他們早早地相約離去，是他親手將他們推出了本該屬於他們的世界。是他，親手結束了他們美好的人生。
他，有什麼資格？不就是那一柄法槌嗎？不就是所謂的卓家利益嗎？
可，那站得住腳嗎？
不知，有多少個夜晚，他痛哭流涕。不知，有多少個晨曦，他驚醒夢中。他是痛苦的，他是煎熬的。
來吧。就讓這一切來吧，不論是爲了什麼？他都無怨無悔。
因此，他，拒絕了律師的辯護，拒絕了自我的辯護，一切罪狀，全部承認。
“你來幹什麼？”印雪一擡頭，便是金素宜那雙刺骨的眼睛。
“我，我來找教授。”
“你害他還不夠嗎？現在，來看什麼？看他被人蹂躪，看他被人唾棄，還是看他怎樣死在你的手裡？”金素宜咬牙切齒的說着，她壓抑不了內心所受的傷。
“大嫂，不要再爲我做些什麼了……”
卓遠，已經徹底放棄自己了。已經徹底放棄卓家了。
“沒想到，你真的是個惡魔。有其母必有其女，真的是惡魔。”金素宜一步一步走下臺階，逼近印雪。
印雪被她眼中的怒火所震驚，她有些跌撞地倒退幾步。
“我……”
“爲什麼，你不消失。你，這個本就不該存在的生命，你這個不道德的生命。爲何，還要存在？”
印雪瞪大眼睛，恐懼地望着居高臨下的金素宜。
她在說什麼？誰是惡魔？誰是不道德的？
“啪”！金素宜一揮手，將她撂倒在地，揚長而去。
印雪被推倒在臺階上，望着遠去的背影，她久久沒有起身。
汗水一滴滴順着她的額頭，她的手臂，在滾燙的地面上，形成一個個小圈圈。
“我，我，……究竟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