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皇后只覺得一股血衝到了頭上, 是他們,肯定是他們!

不然自許太太自盡之後平靜了那麼久, 怎麼會自己剛託給德妃去查才兩個多月,那些人突然就被人一網打盡了!

皇后的臉上泛起了血色紅暈, 可是那不是好轉, 那是怒的, 惱怒的她自己都覺得臉上滾燙,呼吸間彷彿要噴出火來一般。

賤人!那個賤人!竟敢這樣賣了她!

皇后惱怒的幾乎要失去理智了,差不多的想立刻去宣揚德妃捂死太后的事,可是這件事本來就只有她看着,無憑無據,且說也說不通, 那個時候, 太后本來就在彌留了,德妃何必要多此一舉捂死太后呢?

這個時候,皇后有一點鎮定了, 她發現她拿到的所謂德妃的把柄,其實不像她自己認爲的有用,若是她現在說出去, 勢必要扯出自己來,越發不好。其實當初那一場,無非是一個結盟的誠意, 德妃有扯皇后下臺的機會, 卻主動替她遮掩, 讓皇后誤認爲德妃是想要結盟的。

畢竟她是皇后,母儀天下,誰也不能小看了她。

事發到這個程度,皇后經歷了先前的驚惶和絕望,大概是絕望到了不會更壞的程度了,反而鎮定了一點,她慢慢的走到裡頭屋裡,如往常一樣在炕沿上坐下來,腰背挺的筆直。

冷靜下來之後,皇后開始思索破局的辦法了,她現在還是皇后,絕對不能坐以待斃。她相信,十幾年前的舊案,就是抓到了人,但要拿到足夠的證據,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而且,皇帝正在養傷,在很多時候,要想查一個皇后,必定是要皇帝親自下旨的。

皇帝要是傷再重一點就好了,皇后想,只要拖着皇帝下不了旨……不!不是拖,是要皇帝真的下不了旨!如果皇帝傷重不治,那她就是太后了……

皇后的呼吸有點急促起來,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皇帝突然駕崩,誰還能查她?一個皇后和一個太后,那可是不同的!而且新帝哪裡有空管死了那麼久的一個小姑娘的事兒!

皇后想到了這樣一個可能,就好像是看到了一道曙光,突然之間充滿了希望,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想起了過去十多年,不,是自她做晉王妃以來,就一直壓制的她出不了氣的那個雍容的身影。

那位在生命的最後一年才終於被她借勢翻了身的太后娘娘,曾經也母儀天下多年,在這一刻,皇后終於由衷的佩服起她來。

這位太后娘娘,在眼見開始勢弱的時候,竟然能這樣因勢利導,安排下這樣的暗棋,可見謀略手段真是出神入化了,雖然最終她沒來得及用,但皇后想起這樣的未雨綢繆的手段,只能說,太后之敗,實在是天意弄人,非戰之罪。

如果不是燕氏那蠢貨,太后再度翻身也是有可能的。

皇后想了一想,越想越覺得這個安排實在太妙了,她沉下心來仔細的想,楚荃是誠郡王的姨娘,只需要說動誠郡王讓楚荃動手,那就足夠了。自己根本就不必沾手,毫無危險,而皇帝駕崩之後,自己再密告直郡王和諸位閣老,背後主使是誠郡王,那就足夠要他們母子的命了,那種時候,直郡王根本連證據都不用,只要有自己的話,就能處死誠郡王,直接登基了。

橫豎不管是哪個皇子登基,自己都是鐵打的太后,這樣賣給直郡王一個好處,豈不是更妙?

皇后仔細的把前後步驟細細的謀劃了有半個時辰,終於露出了冷笑,誠郡王在背後捅她一刀,自己也別想好過!如今皇后對德妃母子的恨意,已經是欲除之而後快了。

紫香在屋角站着低着頭等着伺候,卻聽到皇后低低冷笑的聲音,說不出的滲人,叫她背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然後皇后吩咐:“你去請德妃娘娘來,樣子慌張些,但你不知道什麼事,只是說我急着打發你去請的,你可明白?”

這話說的極其明白,紫香應了,果然忙忙的往昭玉宮去,皇后想了一想,把炕桌上的東西統統掃下地去,一碟紫瑩瑩的葡萄便滾了一地,這夏季已過,還有這樣大的葡萄,是極其難得的,此刻卻都滾在地上,旁邊還有一隻御窯燒製的粉彩描金蓮花茶盅子的碎片,茶水也潑了一地。

德妃進門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地的狼藉,皇后有一點焦急的在屋裡踱着步,見德妃進來,也不等她行禮,連忙就伸手去拉她的手:“德妹妹你可來了,我等你半日了。”

德妃略微訝異,這位皇后娘娘不管心裡到底如何,至少平日裡做出來的樣子,是力求淡然端貴的天下之母的模樣,絕不會有這樣急吼吼的樣子,她便笑道:“娘娘召臣妾,是有什麼要緊事嗎?臣妾得了娘娘諭旨,片刻也不敢耽擱,就過來了。”

皇后就嘆了一口氣,剛要說話,又見屋裡兩人的伺候丫鬟,便使了個眼色,紫香會意,連忙招呼衆人出去,自己在前廳門口親自把守着,德妃見這樣的陣仗,也就整了臉色。

皇后道:“我得了個要緊的消息。”

“皇上這一回摔的厲害了,大約一兩個月都起不來身,先前在含德殿,皇上與幾位閣老商議,說是意料之事難免,這一回雖是無性命之憂,卻難說今後如何,爲免今後萬一出了意外,朝野動盪,如今爲社稷計,也要有所預備纔是。且皇子們都大了,也都辦過差事,也算看過性子心胸,皇上的意思,是預備立儲了!”皇后拉着德妃坐下說道。

果然,立儲兩個字一出,德妃的臉上就泛起了異樣的紅暈,鼻翼翕動,呼吸也明顯粗重了一點,顯然這兩個字立刻就調動起了德妃的全部心思,皇后在心中冷笑一聲,接着道:“皇上的意思,龍體未安這些日子,先由未來的儲君監國理事,待龍體大安了,再行冊封,我看了皇上發出去的詔旨……”

皇后意味深長的看向德妃:“大約是直郡王。”

德妃啊的一聲驚呼,如墜冰窖。

他們剛與皇后結盟,興興頭頭的認爲又添了一個助力,正是越發好擼起袖子大幹一場的時候,竟然出現了這樣的意外。

誠郡王一黨分析形勢認爲,皇上在當年前兩位皇子成年賜婚的時候,沒有冊封太子,而是都放出去封王建府,那很可能就是暫時不會立太子了,而且皇上春秋鼎盛,再過十年,等後頭的皇子們長大了,再立太子也是極有可能的。

這對誠郡王來說,是個好消息,他現在在差事上暫時比不過直郡王,可十年時間,就有的是辦法了,至於小皇子們,等他們長大了,誠郡王已經算是差事辦老了的人了,哪裡是他們比得過的?

也是因爲有當初的這個分析,德妃此時對皇后的話深信不疑,皇帝若是這個時候要冊封太子,直郡王確實比誠郡王更強些。

德妃便有點慌了,一旦冊封了太子,君臣名分已定,再要扳回局面就更難了,至少比現在的形勢難上十倍。

皇后見她慌亂的表情,火上澆油的提醒道:“我聽到這個信兒也挺替你着急的,趕着回來就是爲了告訴你,讓你給誠郡王提個醒兒,早做準備。”

“什麼準備?”德妃下意識的問。

皇后微微笑了笑,卻沒立刻說話。德妃那也是個伶俐的,見狀便起身挨着炕沿跪下來:“求娘娘慈悲!”

皇后這才親手把她扶起來:“你我姐妹情深,一起擔了這樣的大事,我當然是情願誠郡王得皇上青眼的,不然我何必急着跟你說這個呢。”

“只如今皇上瞧不見誠郡王的好處,可咱們後宮婦人,於這樣的大事自然沒有置喙的餘地。”皇后淡淡的道:“於今之計,只有一個法子了。”

“什麼法子?”德妃剛剛問出口,心中就已經反應了過來,臉色瞬間便褪了血色,這樣的事情,便是在腦中想一想,也是大逆不道的,她可不像皇后,說下毒就下毒,對誰都能下毒。

皇后見她的臉色,知道她心中也想到了,似笑非笑的道:“若是沒有冊封太子的旨意,誠郡王和直郡王,都是皇子,一樣可以繼位,到時候,城郡王爺有預備,有先手,只要號令了宮禁衛,伺候在皇上跟前,掌了玉璽,一道詔令下去命直郡王自盡,他是奉詔還是不奉詔呢?”

“可是……”德妃道:“可是宮禁衛是由安郡王統領的,這……”

誰都知道安郡王與直郡王交好。

皇后早就仔細的想過這些細節,笑道:“安郡王妃可是我的義女,到時候我身子不適,她難道不在我跟前伺候?安郡王與安郡王妃伉儷情深,天下誰不知曉,有安郡王妃在手,安郡王也只有奉詔了。”

德妃此時居然想的是,皇后倒也真有手腕,今後若是做了太后,只怕自己兒子與她爭權還頗費手腳。

“怎麼拿住她?”德妃既然這樣問,當然就是動心了。

皇后看得清清楚楚,見她臉上神色變幻,心中又是一笑,拿出一個大紅錦緞包邊的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推過去,德妃猶豫了好一會兒纔打開來看,裡頭是幾顆淡黃色的藥丸。

德妃一震:“這?”

“這與安郡王妃現在給皇上用的傷藥一模一樣,我親眼看見的,只要混進她的藥瓶子裡,用上一顆就足夠了。她現在每日用三顆,七日內,是必定能用出這其中一顆的了。她既在我跟前伺候,到時候我就有足夠的理由扣住她了,誠郡王再拿她當個人情送與安郡王,何愁拿不到整個京城防務?”皇后壓低了聲音說。

這是一箭雙鵰之計,聽起來毫無瑕疵,只是事關重大,弒君之事,不是誰都有足夠的承受力的,德妃也極爲猶豫。

皇后也不催她,只在一邊淡然的笑着,德妃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只是這藥要怎麼混進安郡王妃的藥瓶子裡?難道娘娘在那裡也有人?”

皇后笑了:“我沒有。”

然後她補充了一句:“可你們有啊!”

誠郡王倒是一直想往安郡王跟前插釘子進去,可公主府經營日久,比不得直郡王府那樣的情形,就是安排了人,也進不到裡頭院子裡,更遑論郡王妃跟前了,德妃正想解釋,皇后悠然笑道:“誠郡王爺的愛妾不是姓楚嗎?”

德妃就明白了,卻猶疑的說:“這樣的大事,她哪裡敢辦?”

皇后撲哧一笑:“她又不知道這是給誰吃的。”

德妃只得再次想,這位皇后娘娘算計人心果真細緻啊。楚荃是誠郡王府的姨娘,誠郡王府的事顯然瞞不過德妃,德妃當然很清楚楚荃和趙如意交惡的事,若是讓楚荃認爲這事能整治趙如意同時討好誠郡王,她必然是會去辦的。

德妃此時已經明白了這個完整的計劃,雖然看起來完美無缺,可是弒君的壓力還是讓她猶豫不決,想了許久還是道:“臣妾知道娘娘這是一片心爲我們,娘娘的恩典,竟是傾身孝敬也是應該的。娘娘這樣爲我們謀劃,臣妾這就去與誠郡王說,若是能哄的那楚氏去辦,臣妾再來討娘娘這藥。”

皇后微微一笑,顯然明白這是德妃猶豫想要商議的託詞,她也不急不催,只是淡淡的道:“其實我自己沒兒子,誰做皇帝不也一樣?我還不是太后呢麼?要不是因着與德妹妹交好,又着實喜愛誠郡王這孩子,我今日急什麼呢,德妹妹說是不是?”

德妃一震,皇后這意思,頗有一點可以再去鼓動其他皇子的意思了,看起來她真是做膩了皇后,想憑着冊封太子這個消息,謀劃做太后了。她選中自己這邊,或許一則是因爲自己替她做過那事,二則也是因爲誠郡王府裡有楚荃。

就像她說的,哪個皇子登基她不是太后呢?唯一不同的是,她現在就想做太后,而不是再等十年,二十年。

皇帝的傷情穩定了一點了,安郡王妃這樣的外命婦,當然不能再徹夜留在含德殿伺候,她給皇上用了今晚的藥,就告辭出宮,皇帝叫她:“如意……”

“什麼事?”趙如意說話一點兒也不像御前奏對,她記起了以前一些事,很少一些,還是皇上講起來的時候她才記起來的,別的不說,父王她是回想起的,可就是回想起了,趙如意才覺得不自在。

誰突然認了個爹也會不自在吧?趙如意理直氣壯的想,跟是不是皇帝倒是無關。

皇帝卻是對自己的大公主越看越愛,尤其是認出口之後,女兒長的這麼大了,亭亭玉立,又聰明又能幹又懂事,叫他怎麼不沾沾自喜,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詔告天下。

皇帝說:“你得閒把安安帶進來讓朕看看她。”

“有什麼好看的。”趙如意嘟囔,可看皇帝一眼,她還是應道:“得空我就帶進來。她可淘氣,會抓您!”

皇帝笑。

趙如意道:“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皇帝終於光明正大的做了慈父,覺得十分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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