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城宣慰使衙門,花廳。
一個通體銀白,三尺見方的金屬箱子擺在桌上。
“豐臣先生,這是我答應你的東西,驗驗吧。”
劉典一臉微笑,將箱子推到豐臣遠疆的面前。
豐臣遠疆擡手撫摸着箱體上細密精緻的金絲紋路,指尖反覆摩挲着角落上篆刻的‘六韜’兩個小字,臉上的表情頗爲複雜。
自己嘔心瀝血經營數十年的三川重工,到最後竟只換來這樣一顆械心,自己卻還要對人感恩戴德。
世事諷刺,莫過於此。
劉典將對方臉上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心頭卻是一番不以爲然。
若不是族中下了嚴令,自己連這顆械心恐怕都不會給豐臣遠疆。
畢竟三川重工已經到手,豐臣家族已經毫無價值,自己就算黑吃了這顆在六韜集團內部也算得上罕見的極品人款械心,對方也沒有任何辦法。
豐臣遠疆一時間心念急轉,沉吟良久後,隱約懂了對方的意思,當即苦笑道:“沒有足夠的實力,財富只能是招引災禍的源頭。豐臣家族能夠執掌三川重工本就是機緣巧合,德不配位,劉氏能夠接手,那也是我們的福分。”
劉典連忙跟着起身,攙扶着豐臣遠疆的手肘坐下。
三川重工是賣給了整個劉氏門閥,而不是他劉典個人。雖然這場交易是劉典在居中牽線搭橋,但以儒教門閥的規矩,大部分好處還是不會落在他的手中。
甚至如果他在劉氏門閥之中運作得當,完全可以藉此拿到三川重工的經營權利,只給與家族分紅。
“對了,還有一件小事。”
劉典輕聲問道:“難道先生你願意就這樣看着豐臣家族從此沒落,一蹶不振?”
劉典笑道:“我還以爲是什麼事情,先生你是不是忘記了,豐臣家族如今可已經是劉氏的門客。主家庇護門客,這可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只要他敢說一個‘不’字,如今已經板上釘釘將要升任江戶城宣慰使的劉典,有一萬種辦法整死豐臣家族的子弟。
而對於豐臣家族來說,他們從此將徹底和劉典綁定,參與到門閥內部更加兇惡的鬥爭之中。
“德川宏志是清白的。”
劉典扼腕道:“只是可惜了豐臣家族三代人的接續努力啊。不瞞先生您說,雖然老祖宗言明瞭只是代管豐臣家族的產業,等到蘇策那個狂徒伏法之後便盡數歸還,但這些不過是爲了不落人話柄的說辭罷了,先生你也應該清楚。”
可明白歸明白,豐臣遠疆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回絕的餘地。
只要經營權在手,那盈利還是虧損,豈不就是他劉典的一句話?
“能被劉氏看重,那是他的福氣。”
豐臣遠疆表情異常糾結。
豐臣遠疆沉聲道:“這麼多年來,我始終視他爲師,三川重工能夠發展到如今的規模,也仰賴他的扶持。如今他含冤而死,如果我選擇袖手旁觀,豈不成了無情無義的卑劣之徒?”
劉典嘆了口氣:“我只是擔憂,沒有了三川重工之後,豐臣家族將如何在倭區立足?”
“老先生,當真要爲了心中那口‘義氣’拋棄一切?”
“我”
劉典突然笑道:“貴族子弟豐臣秀巒是個不錯的人才,老祖宗十分賞識他,所以有意將他留在金陵爲劉氏效力,不知道豐臣先生能否割愛?”
豐臣遠疆強笑道:“所以我這次來見大人您,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畢竟三川重工目前的核心骨幹,幾乎都是出自豐臣家族的人。
劉典此話一出,豐臣遠疆眼底頓時掠過一絲驚異。
而這點時間差,足夠劉典從中吃個盆滿鉢滿。
可如果他能夠將豐臣家族納入麾下,那情況便會截然不同。
一個不慎,便是人亡族滅的結果。
“先生義薄雲天,劉典自愧不如。”
“我我也一直在憂慮這件事情。”
他當然知道劉氏不可能將三川重工歸還給豐臣家族,但現在劉典當着自己的面挑破這層窗戶紙,卻讓他着實一驚。
豐臣遠疆神色肅然,起身拱手道:“我代替豐臣秀巒,多謝大人了。”
無外乎是剝皮拆骨,將整個豐臣家族一口吃個乾乾淨淨。
豐臣遠疆心頭一震,恍然明悟。
至於劉典爲什麼要這麼做,豐臣遠疆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請說。”
劉典心中的盤算,他一清二楚。
“先生是不是誤會了,我可不是在威逼你將三川重工獻給劉氏。”
“不必客氣,這是他自己的造化,跟我可沒什麼關係。”
“豐臣家族能夠將三川重工壯大到如今的地步,內部的子弟必定個個都是傑出俊才。可你我都知道,新政施行之後,倭寇百姓的上升渠道將徹底落入儒教的手中。如果沒有儒序中人的幫助,無論你是什麼英才,也只能落到一個蒙塵的下場。”
劉氏就算事後要更換經營人員,但在目前的情況下,一時間也絕對找不到合適的替代人選。
“我希望以後大人能夠庇護豐臣家族。”
一個爲了替外人復仇就可捨棄家族基業的人,簡直是愚不可耐。
“小人是希望從今往後,豐臣家族不光是劉氏的門客,更是您劉大人的私奴。”
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豐臣遠疆臉上神色一片頹然,眉宇之間的溝壑越發深陷,整個人蒼老枯朽。
“豐臣先生你這是給我出了道難題啊。”
劉典猶豫片刻,這才擺出一副痛下決心的模樣:“不過我劉典自入序那天開始,最欽佩的便是有情有義的仁人志士,所以豐臣先生伱這個忙,我幫!”
“豐臣遠疆,多謝大人。”
“先生不必客氣。我剛纔說了,我願意出手相助,是因爲我佩服你的爲人。”
劉典表情肅穆,一字一頓:“德川宏志確實是被冤枉的!”
豐臣遠疆神色一凜,忙聲問道:“大人您有證據?”
“當日江戶之亂,我宣慰使衙門也是鴻鵠主要的進攻目標之一,損失慘重。爲了能夠將幕後真兇緝拿歸案,我也一直派人在暗中調查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劉典站起身來,揹負雙手,來回踱步。
“在錦衣衛宣稱德川宏志就是鴻鵠鎌倉王的時候,我其實並不同意這個結論。”
劉典黯淡道:“不過先生你也清楚,錦衣衛在倭區一手遮天。有蘇策這條惡狗在,即便是我所在劉氏,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顛倒黑白,將整個仁德資本一口鯨吞!”
“倭區苦錦衣衛久已!”
劉典長吟一聲,“雖然我沒能阻止錦衣衛倒行逆施,但身爲儒序中人,我心中一直秉持着‘公義’二字。所以我一直沒有放棄調查江戶治亂的真相,皇天不負有心人呢,到底還是讓我查到了真兇的身份!”
嗡.
無數光線從花廳穹頂上投射下來,在空地處交織出一副畫面。
狂風捲動着雨點,摔打在密佈砂礫的地面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豐臣遠疆驀然起身,一雙眼眸死死盯着那兩道站立在狂風暴雨中的身影。
雖然畫面一片昏暗,瓢潑的雨線讓身影的面容模糊一片。
但豐臣遠疆卻依舊一眼便認出了那雙眼睛。
飛揚跋扈,囂張狂傲。
除了荒世烈之外,倭區再無旁人。
“這個畫面是在江戶之亂的那天,戍衛局的遊隼無意間在城外拍下的。”
劉典站到豐臣遠疆身後,聽着對方身軀內傳出的械心嗡鳴,嘴角緩緩勾起滿意的笑意。
“當時的明知晴秀已經是錦衣衛的通緝犯,卻和荒世烈一同出現在了江戶城外,而且兩人似乎早就知道了鴻鵠會在那天發動襲擊。”
劉典緩緩道:“當然,這並不能證明他們二人就和江戶之亂有關,但他們對鴻鵠的行動了如指掌,這是不爭的事實。更爲巧合一點,我在追查那些誣陷德川宏志就是鎌倉王的謠言之時,發現其中一些謠言散佈者的身份,赫然正是昔日黑龍資本旗下的工奴。”
“不過疑點雖多,但沒有一項是足以定論的證據。所以德川宏志的死到底是被人陷害,還需要豐臣先生你自己判斷。”
“大人的恩情,豐臣家族沒齒難忘。”
豐臣遠疆猛然回身,雙手緊緊貼着腿邊,對着劉典一躬到底。
“請大人告訴我,明智晴秀如今藏身何處!”
劉典面露爲難,“先生這就爲難我了,我要是知道那個逃犯的藏身處,早就派人前去抓捕了,又怎麼會.”
“只要大人您能幫我復仇.”
豐臣遠疆搶聲打斷劉典的話語,沉聲道:“豐臣家族成員可承大人您的‘儒序印信’,一生一世永不背叛!”
儒序印信,入思入想。一章落下,生死予奪。
豐臣遠疆開出的條件,劉典根本無法拒絕。
“明智晴秀如今就藏在大阪城!”
話音剛落,豐臣遠疆便挺直腰背,擡手抓起桌上的箱子,大步離開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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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老匹夫,做事倒是乾脆,可惜就是太過愚忠,自己把自己困了起來。爲了一個死人罷了,當真值得做到這一步?真是可憐啊!”
劉典看着洞開的大門,搖頭冷笑。
豐臣遠將可憐?確實可憐。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在劉典眼中,豐臣遠疆的可恨遠甚於他的可憐。
此刻空無一人的花廳中,劉典突然擡手打了個響指。
隨着輕響落地,原本滯留在空地中的投影畫面隨即一變。
一名頭戴白玉儒冠,身着玄色長衫的讀書人徐徐現身於場中。
“現在才允許我鏈接進來,是剛纔有客人?”
玄衣青年笑容滿面,看向劉典打趣道:“難道是豐臣遠疆?”
聽見對方叫出這個名字,劉典原本平靜的臉色猛然一沉,冷笑道:“不愧是琅琊王氏啊,人還沒進倭區,居然就在我的衙門裡安插了眼線,果真是好手段。”
“劉兄誤會了”
劉典冷聲打斷:“王長亭,你現在還未就職,還不是官身。按規矩,你該稱呼本官爲大人!”
玄衣青年王長亭被劉典這句話嗆的一愣,隨即啞然失笑,拱手道:“見過劉大人。”
劉典冷哼一聲,轉身坐進一把官帽椅中。
“說吧,你找本官何事?”
“當然是好事。”
王長亭臉上笑容不變:“我想跟大人你談一樁生意。”
“你王家有什麼生意能做到江戶城來?”
劉典故意將語調拉長,毫不掩飾語氣中的不屑。
“當然和新政有關。”
劉典面無表情:“繼續說。”
“想必劉大人應該也聽說了,這次新東林黨選召門閥進入倭區,琅琊王氏選中了犬山城,不日我便會赴任犬山城宣慰使一職。”
劉典眯着眼睛:“你說這些,是不是需要本官向你賀喜?”
“賀喜就不必了。現在犬山城的同知叫楊白澤,是現任重慶府知府裴行儉的學生。”
“王長亭,你要是再繼續說這些廢話,那現在就可以斷開鏈接了。”
接二連三被人冷嘲熱諷,王長亭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斂去。
“楊白澤和犬山城錦衣衛百戶閻君關係匪淺,必然會聯手阻擊我。”
劉典心頭一動,嘴上的語氣卻依舊強硬:“這個消息你從哪兒聽來的?”
“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就不用勞煩劉大人你操心了。反正看來,劉大人也沒興趣跟我談下去了。”
王長亭卻根本不吃他這一套,當即冷笑一聲,“既然如此,那就告辭了!”
“等一下.”
劉典臉色陰沉,“說清楚,你們犬山城的爭鬥,跟我的江戶城有什麼關係?我能有什麼好處?”
“閻君和明王之間的矛盾,用不着我多說了吧?現在我和閻君交手已經板上釘釘的事情,這種落井下石的機會,難道明王會放棄?”
“王長亭,到現在爲止,本官了依舊沒有聽出來,這裡面何處有我的半點好處啊。”
“劉典,大家都是新東林黨的人,就沒必要揣着明白裝糊塗了吧?”
王長亭冷笑道:“如果我沒了解錯的話,你現在還沒有和明王搭上線吧?如果你願意和他聯手解決閻君,難道他還會對你拒之千里?”
“看來你對我的事情真是瞭如指掌啊。”
劉典眼神陰鷙,生冷的字眼一個個從緊咬的牙關中蹦出來。
“瞭如指掌談不上,我也沒這個膽量招惹你劉閥,不過大家各取所需罷了。”
王長亭態度強硬:“這樁生意,你做還是不做?”
如此同時,他的投影也變得飄忽不定,似乎隨時可能斷開。
“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