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這麼說的?”
生命熔爐騎士團副團長帕爾米恩閣下,在聽取了彙報之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當然能得知弗雷騎士在組會之後說過的那些話。
雖然傳遞情報、竊取他人學術成果,會被科研騎士整體唾棄,但是打聽打聽其他科研騎士對某些項目的看法,“迂迴”地獲取情報,卻是尚在可接受範圍之內。更別說“弗雷”這個身份都是德文尼亞副團長自己僞造的。
這個弗雷騎士,身份可疑,自然受了什麼對待都得受着、忍着。
而他派遣自己門下弟子訓好的學徒,去摻和弗雷騎士的項目,自然也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誰讓弗雷騎士沒有自己培養出來的弟子與學徒呢?
其實大家也都是這麼一個意思。而弗雷騎士一開始就向團裡索要訓練成熟的學徒,也是這麼一個意思。他就是在表明自己願意接受監控。
甚至於說,這也算是弗雷其實提前分潤給諸位副團長的“好處”。
就算不能探聽弗雷其實真正的成果,只要知曉了一位同水平科研騎士對某個方向的態度——正面或負面、肯定或否定,本身就能從側面知曉很多東西。
雖然靈感的來源千奇百怪,但是所有科研騎士,都是沿着一種叫做“科學”的道路進行思考的,必然有互通之處。
這一切都是規則之下“默認”的東西,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若是宣之於口,便又是大大的不一樣了。
帕爾米恩也沒有直接與進入弗雷騎士項目組的學徒溝通。他也不會直接出面。那學徒會與他門下彙報,然後再挑選其中有意義的,彙總到他這裡來。
副團長的時間寶貴,不是什麼雜事都有資格讓他知曉的。
而聽取了門下的彙報之後,六龍教二疊大散人,居然沒由來地生出一絲……
慚愧?
“這居然是一個一心飛昇的求道之士?”
二疊大散人當年也是被傳道者接引入六龍教的。雖然由於教內規矩,部分記憶不可記錄於生物腦內,只能在壓制海馬區活性的情況下記錄於電子載體之內,但是他還是被允許記憶前因後果。帕爾米恩知道,自己曾經見過那神秘莫測的聖主,也曾爲“飛昇”的前景而動容,而狂熱。
只是……
飛昇雖好,但多半被安排在了八十年後。對於帕爾米恩副團長來說,自己還有八十年的時間,要在這塵世度過。他必須要面對這塵世的一切。
他也想拋家舍業去成就飛昇大業啊。
但是拋家舍業之後呢?又哪來的資源,供應他鑽研飛昇之法?況且飛昇之法真個成就之後,也需要資源來實現。
教主的飛昇之夢,是對人類社會最徹底的“去中心化”,一個個遠赴星海彼方的個體,各自不同路。自然,六龍教在廣播了飛昇科技之後,便是各自飛昇了。
到時候,萬機之父必然會有所反應。誰能飛昇,誰不能飛昇,可是全憑運氣的。
更別說他帕爾米恩還是落在地球這麼個窮山惡水——在距離阿耆尼王區區1.28光秒的這麼一個行星上。
想要飛昇,必須得攢積資源。
二疊大散人也很清楚,不光是他這麼想,就連泥盆長老他們也是這般心思。
飛昇大業,飛昇大業,若是自己落下了,這大業成了又有什麼意思?
但是,二疊大散人也清楚,教內確實是有一批虔誠道徒的。他們爲了教主規劃的美好願景,已然不顧一切。
護教者不怕死,研究者不貪資源。
他們只希望飛昇大業可竟全功,人類榮光永存。
而他們的訴求,不過是道友飛昇之時,能帶上部分自身記憶。
他們的一部分,也會伴隨着其他飛昇者,而在星海之間永遠存續。
二疊大散人不是這種人。只是,由不得他不敬重這種人。
飛昇大業想要有所成就,你就離不開這類人。
“一個一心飛昇的苦修之士……嗯,也對,能拋棄外界,在那位聖主麾下聽差,甚至連科研騎士團的名都沒掛。說是一心向道之人,也是正常。”帕爾米恩喃喃自語,“我竟窺探到這等人頭上了。”
一時之間,他竟有些自慚形穢的感覺。
但也僅僅只是一時。片刻功夫,他就驅散了這種感覺。
一心向道之人,雖然不宜坑騙,但是他所行之事,無非是教內規矩與騎士團意志默許的的。
人人皆是如此,他也需得去爭。
一步慢,或許就是步步慢。八十年後的飛昇,若是沒有趕上,好一點就得去參加萬機之父預定的最後聖戰,壞一點的……
那就是被阿耆尼王當場炮製了。
事關飛昇,不可不爭。
所以,帕爾米恩心下大定。
“那個弗雷,下午要來找我聊聊?嗯,大約是去跟德文尼亞申請去了。”帕爾米恩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望着牆上掛着的禮儀劍,安定心神。
這把劍是用來爲學徒舉行儀式的。無數的學徒都曾跪倒在帕爾米恩面前,戴上象徵榮耀的帶穗冠冕。帕爾米恩會舉起劍,在學徒的肩膀上拍三下。
他不只是追求飛昇的六龍教人。他還是一名騎士。
所以……
“弗雷過來斥責也好,表達不滿也好。都不會改變我現在的本質。”帕爾米恩如此想到。
然後,過了數小時。
帕爾米恩十分熱情的對向山說道:“如此說來,你的項目組當真前途遠大,大有可爲啊!”
由不得他不熱情啊!
這弗雷騎士,真不愧是一心飛昇的苦修之士!
他居然真的!在沒有任何利益交換!沒有任何約定的前提下!直接!分享了他自己的一些想法!
這種一心向道的教友,都是如此白……咳咳,如此大方的嗎?
而弗雷騎士那言談之間的強大自信,似乎也感染到了帕爾米恩。
帕爾米恩心中竟生出一股競爭之意。他大聲說道:“閣下你的方向很好,但是你佔據了,我也不與你爭。我們團內部不搞惡性競爭。但你也得曉得,我這個副團長不是光靠太陽能就撐起來的。”
向山暗搓搓的想道:如果太陽能算吃素、核能纔算葷的話,這個時代素食主義者也太多了……不對吧,太陽能不也是恆星聚變反應釋放的結果嗎?
向山這一次跑來,正是來分享一些靈感、想法的。
向山現在趕時間。奪取太空電梯的機會並不多。他可得在這一段時間之內,研究透自己的細胞、根據細胞設計專屬的深度改造手術方案、完成蛻變。這個過程越快越好。
而他現在身爲獨自領導一個項目的科研騎士,能調用的資源自然是有限的。
他當然得想着怎麼忽悠其他副團長往這個項目裡投資源。
不過幸好,向山別的還可以說不擅長,但惟獨這個,他是真的擅長極了。
他當初可是忽悠了全世界來投資源的。簡直成功過頭了,成功到他本人都希望不要那麼成功的地步。
向山此次前來,正大光明的分享了自己的一些理念與猜想。
向山知道,六龍教內部也確實存在這種人。有聖主這種大忽悠在,六龍教裡肯定會出幾個這類無私奉獻者的。
畢竟基數也不小了,肯定什麼人都有。聖主也肯定會樹立那麼幾個典型。
他就假裝這麼一個典型。
當然,度還是要拿捏好的。也不能讓對方懷疑。
雖然向山是真的很想把自己正在做的項目也分享分享,但那樣就太反常了。
“目前我們唯一知曉的是,這種特殊蛋白質極爲穩定……我是說,穩定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它幾乎只會與特定的酶反應,並且耐高溫,且本身呈現出令人驚異的高韌性。而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穩定性’。在無氧環境下,它幾乎可以永久保存。但這也是一種麻煩。如果沒有找到對應的蛋白酶,這種改造存在難以逆轉的風險——當然,你知道的,設計一款蛋白酶不是難事,難的是安全的進行分解。”
對於大分子蛋白質,單獨設計一款分解的酶不難,但困難的是控制結果。分解過程中的中間產物與結果,有可能會與細胞內的其他物質產生反應,甚至有可能生成無法自然分解的毒素,或是損害細胞功能的錯誤蛋白質。萬一這蛋白質還能進一步干涉其他蛋白質,那幾乎相當於人造朊病毒了。
這也是進行細胞層面改造需要慎重的原因。
帕爾米恩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這其實是弗雷閣下你的工作。你的責任是理清這細胞內的反應網絡。只有你的工作做好了,才能推進這一步對吧。而我觀察到這特殊蛋白質的惰性之後,另外開了一個項目。”
他的這個研究方向,需要耗費大量資源,並且需要很多涉密的技術資料。有一些落到俠客手裡就會很麻煩。
而這個方向的idea,就算告訴弗雷閣下,弗雷閣下也沒資源單獨研究。
當然,弗雷騎士若是真的想參與,他二疊大散人自然是很願意提攜教中後進的。
掛個第三作者應該就差不多了。帕爾米恩想道。一心向道的苦修之士多半不在意這個。
向山大致聽出了這位副團長的弦外之音後,卻有一種驚喜交集的感覺。
“惰性……也就是說……”
“啊,對,正是因爲這份特殊細胞骨架,幾乎不會與其他物質反應,對於斷絕了呼吸作用的完全義體人來說近乎永久,所以我想的話,它應該是能與很多改造技術共存。”帕爾米恩笑道:“我要驗證一下它與尖端改造技術的共存性。”
——這個方向我看你弗雷怎麼跟!
——臥槽大好人啊!
兩人心中都很高興。向山一把握住了帕爾米恩的手:“請讓我也見識一下技術的巔峰吧,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