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剛過,端午和二丫把今日的配料餐具搬到手推車上,美丫坐了上來。二丫在前面拉,端午在後邊推。
前往攤位上,開始一日的生計。
別的燒烤攤位置上還都是空着的。
兩姐妹整理擺放好,二丫拿了麪粉捏麪條,端午則對着火棍吹火爐生火。
美丫也沒閒着,拿了抹布在擦碗。二丫嘴上雖總是嘛美丫懶,可心裡還是疼愛妹妹的,總是讓美丫做最輕鬆的活。
“瞧,謝靈家的三朵花呢。個個都長得那樣水靈。”村裡人看到都嘖嘖稱讚,“若是沒有那些流言,只怕誰家娶了她們,都是有福的了。”
“我說啊,最有福的還是謝靈。你瞧瞧,有這麼好看這麼勤快的三個女兒,哪有不福氣的。”
馬蹄聲隨風遠遠而來。
沙塵揚起,馬上的兩個少年,看到了大墳腳村最美的一道風景:
二丫身材不高,一頭粗黑的麻花辮,辮子上繫了個紅頭繩,一身窄袖石灰色粗布裙,大大的水眸,溫柔無比,十足一個清秀可人的灰姑娘。她在熟練地拉麪。
端午則長得高高瘦瘦,亭亭玉立,兩個垂髻彆着玉,不是很大的眼睛可是很有神,高而尖的鼻子,紅透的花脣,白淨的脂膚,湖綠色長裙,深紅色腰帶,簡單利索,透着英氣。如果她穿上男裝,只怕也是極好看的。
美丫則圓圓的臉,微胖的胳膊,天真可愛的眼睛,額頭上有顆美人痣,她把擦碗拿來玩了,一個碗擦了很久,把抹布重重疊疊了好幾倍。還是八歲的小丫頭,失不了愛玩的本性。
“林兄,這一路走來,大墳腳的女子也見了不少,卻沒有這三個姑娘這樣水靈。想是新來的吧?”李元寶把手支在馬背上,斜睨雙眼,嘴角勾起,頗爲興趣的看着三個女孩。最後把目光定在端午身上。
林安夜卻只是掃了端午一眼,就移開了,淡笑着說:“依李兄的意見,這大墳腳村要改名爲美人村了。”
“美人村?好名字。林兄果然見識高明。”李元寶用馬鞭指着端午的方向,“既然來了,不如前去吃一碗麪,也看看,她們做的肉臊面,和我家的有何不同。”
林安夜如玉的臉盪漾開溫雅的笑容來,“村裡謝運一家剛賣了房宅田產,事兒多,這吃麪就不去了。反正,這肉臊面總是李兄家的最好吃。這些年來,效仿李兄肉臊面的多了,哪家不是沒開幾個月就倒了。倒也是不必比,就知道結果了。”
李元寶見林安夜這般說,便也不勉強他。
二人告辭,林安夜策馬揚鞭,塵埃滾滾。
這邊,三姐妹早就看到李元寶他們了。
“姐姐,李家公子來了。瞧,他一直在看着咱們呢。”端午提醒二丫,眼睛看向林安夜。
李元寶也是玉一般的美男子,可是站在林安夜身邊,卻好像衆星拱月,芊雲環日般,遜色不少。
“可是我怎麼覺得,他是看着妹妹你呢。”二丫的手哆嗦了一下,麪湯滾滾,她差點燙着了手。
“姐姐必是看錯了。姐姐溫柔漂亮,妹妹和姐姐站一起,哪個男人不是先看向姐姐的?”
端午這話讓二丫開心不少。
“瞧,他朝我們走來了。”二丫發覺,心跳得更快了。
端午那琉璃眼卻失色不少,她看到林安夜走了。那揚起的塵埃,遮住了他的背影。
“二丫姑娘,端午姑娘,好久不見。”李元寶已經來到近前,下了馬。
二丫低垂眼睛,柔聲說道:“李公子不是來吃麪的吧?”
“自然想吃麪了,聞着這香就像嚐嚐。”李元寶說着,把馬栓繫好。
“十文錢一碗。”端午隨意說了句,“要加什麼醬料?”
“莫非小小的攤子,也備齊了醬料?”李元寶一訝。
“那是,還是姐姐調的味。”端午把四色食盒端出來,李元寶看到上面是紅紅綠綠的醬料,底下還貼着字,“海鮮醬”,“水果醬”,“香辣醬”,“花生醬”,共四種。
“果然是心思細膩。”李元寶看了二丫一眼,又回過眸子盯着端午,“有些日子沒見到端午姑娘了,姑娘比過去瘦了。”
端午一怔。如此莫名的關心,被他認真地說出來,倒顯得輕浮了。
二丫眼色暗淡了。
“多謝關心。那就請李公子快快把醬料給選擇了,姐姐好下面給公子。”
“花生醬。”李元寶說,“我還記得姑娘最喜歡吃花生醬。我也要試試。”
四樣醬料李元寶其實都吃過,最不喜歡的就是花生醬了。可是端午喜歡,他也喜歡。
端午對二丫說:“姐姐,來一碗花生醬的肉臊面。”
二丫應了一聲,便去做面了。
李元寶這纔看向二丫。
“二丫姑娘煮麪技術真是熟練。若非親眼所見,斷想不到,一個女子會有這等技藝。”
端午說:“你沒看過姐姐擀麪呢,那才真叫絕活。拿了個擀麪杖,你根本想不到一個女子力氣會這麼大。”
“哦?”李元寶被端午引導着關注二丫起來,二丫臉紅到脖子上,那兩道目光好像火一樣,燙死她了!
美丫去擦桌子,李元寶坐下,竟抱起了美丫,“丫頭,幾歲了?”
美丫坐在這麼帥的男人膝蓋上,竟也沒有絲毫的害羞,用好聽的童音說道:“八歲。”
“真棒。八歲就開始幹活了。哥哥獎你一顆香酥糖好不好?”
“好啊好啊。”美丫伸出手來。
端午站在一邊乾生氣,這美丫見到好吃的,怎麼就忘記了她教過她的,不要拿陌生人的食物?
真是個吃貨!
可是卻不好意思當李元寶的面說出來。
二丫面煮好了,親自端到李元寶桌上,“公子,請用面。”
“多謝姑娘。”李元寶吃了起來。
“的確是和我做的八九不離十了。姑娘好手藝。”
二丫不敢和李元寶對視,“公子見笑了。敢情公子是來看看,我們有沒有吃透您給的那張煮麪秘笈?”
“姑娘真是逗,不過是雕蟲小技,被姑娘誇成是秘笈。應該是姑娘心靈手巧纔是。”李元寶覺得,二丫的確是溫柔賢惠,光是這做的肉臊面,這人品樣貌,就足以做二叔父的繼室了。
二叔父李延正值壯年,又有銀兩房宅,卻只想從做肉臊面裡挑心愛的姑娘。整個鎮上家世樣貌符合條件的姑娘數不勝數,可是這會做肉臊面,只怕是根本沒有。
也是,哪有未出閣的姑娘會做面的,基本上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更何況,還要會做面裡面最高難度的肉臊面。
李延扔出這樣的擇偶條件,分明也是對有無繼室無意吧。
二丫和李元寶聊着聊着,見他似乎對她很有興趣,高興極了,這時有人要下面,二丫都不想過去,端午說:“姐姐,讓端午去招待客人吧。”
卻不知李元寶只是爲了二叔父的婚事才和二丫聊天的。
他見端午煮麪的動作比二丫還熟練,倒是懂了,原來參透秘笈的是端午,真正會做肉臊面的也是端午啊。
林安夜一路打聽下來了,才知道謝太婆一家都已經搬到端午家裡住了。來到謝靈家門口,看到整齊別緻的院落,倒想不到這是區區農家。院子的佈局和屋內的擺設,已經趕得上鎮上的水平了。
“有人在家嗎?”林安夜一襲白衣,仙氣飄然,下了馬。
謝靈走出來,見是大戶人家,想到端午昨日交待過,必是來找謝太婆他們的,忙迎出來。
“林二公子,快請進。”
林安夜進了屋,謝靈要牽她的馬去喂飼料,林安夜也不客氣,道了謝並問起謝太婆的事。
“剛纔還在哩,也是我哥說想去竹林耍,便都去了。我去請娘他們過來。”謝靈邊說邊給林安夜倒茶。
“你叫她——娘?”林安夜也詫異,他並沒聽說謝太婆和端午謝靈有什麼關係。
“是娘哩。當年還是娘救起了我們。也是當衆拜過認親儀式的。”
原來是收養的。
“你這院落好生別緻,是誰設計的?”林安夜回望着院子問。
“哦,那是我三女兒端午,她平時就是個愛想的。看到什麼就想改一改。”謝靈隨口說道,“不說了,我去給公子找娘來。”
林安夜長睫毛低垂,遮住了一閃而過的驚訝。
楊端午小小年紀,先前會做什麼人力帆車,如今又改造出四方院落。
他很佩服她。
雖然他林安夜從來不曾佩服過什麼人,尤其是女人。除了他早逝的母親。
他的母親也是一個能幹的女子。過去還窮苦的時候,她母親幫着父親談生意,提染色桶,搬重的東西。設計店面,學來新的染色顏料製作方法。可以說,女子會做的,她都會,男子會做的,她也會。
可惜,卻在幾年前,染了重疾,他父親遍請名醫,卻還是治不好。終於撒手人寰。
他懷念母親,懷念得每到夜半夢醒都心裡發緊,常常窒息驚醒。從此,世間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這也是爲何鎮上的人都說他眼高於頂的原因。
他,總覺得那些女子太過於庸脂俗粉,太過於平常。
卻不想,今日他竟然佩服一個叫楊端午的女孩。
一個僅僅十三歲,卻聰明絕頂,俊逸脫俗的女孩。
眼前,端午的臉揮之不去,那頭,謝靈已經帶着謝太婆他們過來了。
“林公子你來了啊。你可有和本家的說說,這祖宅被人買走了,運兒也已經悔過了,可是這些年了他一直閒空在家,啥也不會幹。您和本家的開開恩吧,幫老身給他一官半職做做吧。老身跪下求你了。”謝太婆說到做到,果斷下跪。
林安夜眉頭皺了一皺。
謝家宗族非常龐大,旁支遠親更是數不勝數。先前就有落魄的過來找他跪求領路的,所說的都是自己怎麼可憐。
林安夜是生意人,這場面也見得多了,哪裡這麼好就施與同情心了。
“你的事我也管不了。我今日只是過來代謝家收你的房宅的。你只需將房契交給我。別的事,你自己去鎮上找謝家的人說。你和我說也是無用。我只是商人,哪裡可以給你什麼官職。”林安夜淡然說道。
謝太婆還想說,誰人不知道你林安夜在謝家的威望?雖是商人,可是年少就幫他父親經營得染坊井井有條,成爲鎮上第一染坊。林安夜的話,謝家人必是會給面子的。
可是早被謝靈拉起來,“娘,您何苦這樣。我會養你們的。”
林安夜讚歎地看了看謝靈,果然是個有骨氣的,難怪養出來的三女兒端午,會這般能幹。
謝運和黃添兒不捨得交出房契,謝太婆知道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只好命令他們交出來。
林安夜又坐着聊了一會兒,茶喝完了便也走了。
回去的時候,他想跟李元寶打個招呼。便朝麪攤走去。
遠遠看到端午,他嘴角笑了笑。
“來碗麪吧。”他對二丫說,眼睛卻是看着端午。
“林兄你不是不吃這兒的面嗎?哦,我知道了,林兄必是爲了這裡的美人而來。”李元寶過來打趣林安夜。
林安夜眼瞼下垂,蓋住眼中的羞澀。
二丫煮好面,端給林安夜。端午和別的客人說話,看也不看林安夜這邊。
林安夜有些失望。
倒是美丫,過去攤開手掌,向林安夜討糖吃:“剛纔元寶哥哥給了我一顆糖了,安夜哥哥有沒有糖?”
林安夜卻不像李元寶,隨身帶着哄小孩的東西,摸了摸口袋,卻只摸出了幾個銅錢。
美丫失望地走開了,嘟囔着:“這個哥哥太嚴肅了。還是元寶哥哥好。”
林安夜窘迫得不行,倒是被一個八歲小丫頭給笑話了。好,日後一定隨身帶糖。
端午一直沒理他,也不看他,林安夜忒沒意思,匆匆吃完麪,也不知面是什麼味,只覺得內心很苦。
這時端午纔回過頭來,目光一直追隨着林安夜的背影,直到消失。一陣恍然。
“妹妹,還愣着做什麼呢。收拾東西回家了。”二丫推了推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