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陽武縣,袁紹大營之內。
自不談曹操這邊如何作想,實際上在袁紹軍中也正在商議這一戰要不要繼續的問題。
不過相比曹操是因爲糧草而擔心,袁紹這邊便是因爲人心不齊的問題。
簡單來說,其麾下現在分成了兩個派別,堅持進軍的一方,建議停止的一方。
就是這兩方人員差距有些大,建議進軍的分別是郭圖、逢紀、許攸、辛評、荀諶等人,而建議就此停下腳步的只有一人,沮授!
只見此時袁紹軍大帳之中,沮授一臉慷慨的對袁紹陳詞道:
“主公,我軍及至陽武已可止也,須知我軍雖多,卻不如曹軍精銳。”
“曹軍雖勝,然則在去年,曹操轉戰千里,糧草儲備必然不足。”
“故曹軍宜速戰速決,我軍宜緩軍緩戰,拖延時間,”
“官渡之地位於鴻溝以南,曹操從去年就在此處備戰。”
“我軍現在進攻,短期難以攻破曹軍防禦,如何可輕易進軍!”
“我軍只管在此處以逸待勞,如此待得秋收之前,曹軍必敗!”
而他一說罷,便見郭圖起身一笑,撫須道:
“別駕此言當真可笑,昔日乃是監軍力勸主公速戰。”
“彼時主公未從,至於現在,別家又勸主公緩戰,我等屬實不知監軍是何意圖。”
“且監軍自稱有病欲退,爲何今日又要前來相阻?”
“莫非是不忿主公除尊駕監軍之位,故此多言?”
他說的請戰之事,發生在曹操轉戰之前,彼時袁紹還在打公孫瓚。
沮授一聽曹操遠征西涼,便和田豐勸袁紹回軍突襲兗州。
但袁紹那個時候沒有答應,直到曹操退回之後,他又和田豐統一了口徑勸袁紹緩進,這一直都是郭圖逢紀等人攻訐他的地方!
之前在延津之時,沮授就因爲勸袁紹不要渡河,被袁紹剝奪了軍權。
此時再度提起,郭圖自然而然便故技重施,在攻訐沮授的忠誠度。
他倒不敢直言沮授已經裡通外敵,但言語之間意思已然很明顯。
沮授聽得此言,自是一陣惱怒,指着郭圖怒喝道:
“尊駕也是智者,何以說出這等不智之言。”
“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策略當依時事而動。”
“昔日曹操主力自在西涼,兗州空虛,正是我軍南下之時。”
“我等坐鎮後方,知道此事,自當勸主公趁勢出擊。”
“而現在曹操以詭計讓我軍揹負罵名。”
“我軍出兵已無大義,並非攻城掠地之時!”
“且現在不止曹操,劉備亦在阻擋我軍兵馬。”
“他兩家合兵,我軍如何可得速勝?”
“故老夫雖在病中,亦當勸主公暫時休兵,待得時機成熟再進。”
“而諸公,只爲自身之利,便求主公速進,連敗至今尚不覺悟。”
“吾屬實不知諸公現在又是何意,是何居心?”
郭圖聽得此言,自是神色一惱,但他話沒出口,許攸便冷笑道:
“似若監軍之言,此戰有監軍一人便可,我等皆可返魏郡矣!”
許攸這一開口,衆人自也起身表達自己的不滿、
沮授見之,一一回應,對衆人之言逐一駁斥。
而就在這時,一直沒有多說的袁紹卻猛地拍在了案桌上冷喝道:
“吾今日招諸位前來,本爲商議進軍之策!”
“何以諸位卻在此處互相辱罵,若叫曹阿瞞知之,當如何看待我軍?”
一聲冷喝之中,衆人都止住了話語,獨有沮授沉聲道:
“事到如今,主公尚在憂慮自身顏面否?”
“主公這般行事,把我十數萬將兵性命放在何地?”
到了現在他已經豁出去了,因爲他彷彿能看到曹操在官渡佈置的一個口袋,袁紹卻像是無知無覺一般朝着裡面猛衝!
若是他沒有隨軍便罷,現在就在軍中,怎麼能作視袁紹鑽進去?
可他此刻只覺很無奈,因爲除了他之外,郭圖、逢紀、許攸這三人都在爭權奪利。
辛評與荀諶因爲身份特殊性不敢多說半句,只有他還在奮鬥。
故而他言語之間,已然有了一絲冒犯之意,不成功,便成仁。
他的話語自然激怒了袁紹,只見袁紹臉色脹紅道:
“先生乃欲效仿田元皓之故事否?”
田元皓也就是田豐,在這個時間線上,同樣因爲觸怒袁紹而被下獄。
沮授聞得此言,便知袁紹已然無法勸服,一時低頭黯然道:
“若是明公果有此意,授願束手就擒!”
袁紹見他如此模樣,自是心生不忍,實則他下獄田豐,也是因爲田豐太過剛硬。
而沮授比起田豐,爲人處事都要低調不少!
之前若非沮授一直爲他統管三軍,他也不可能安心剿滅公孫瓚。
看着沮授一副捨身就義的模樣,他索性沉聲道:
“故知汝有此願,吾卻非那等害賢之人!”
“吾知汝身體有恙,自己下去修養既是!”
“然則勸阻進軍之事,切莫再言,下去吧!”
沮授聽得此言,擡頭看着袁紹,自是欲言又止。
猶豫了片刻,看遍帳內衆人,無奈只得拱手退去。
待得沮授離去之後,袁紹繼續商議軍事,最終依照了許攸與郭圖的建議,準備出兵直達官渡。
而另一邊,沮授行出帳外,看着十數裡聯營,不由嘆息道:
“主公志驕意滿,部下追求功利,來日若敗,我愧爾等!”
言罷,對着遠處深深鞠了一躬,便到帳中長吁短嘆。
可就在這時,忽聽帳外響起一陣腳步聲,隨之一人掀簾入內道:
“方纔吾在外聽得士卒言說,監軍對着營帳鞠躬言愧。”
“莫非還未戰之,監軍便斷定我軍此次南下必敗否?”
沮授聽得其言,擡起頭來便是一臉冷漠道:
“元圖先生何來也?莫非是來恥笑於我不成?”
只見在他眼前立着一個文士,身材頗爲壯碩。
其人名爲逢紀,字元圖,乃是袁紹麾下唯二掌軍的謀士之一。
方纔沮授獻策之時,逢紀亦是反對者之一。
故而現在沮授看着逢紀,也沒有什麼好臉色。
可逢紀見狀,卻是撫須一笑,悠悠道:
“監軍何以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也?”
“雖說紀之意與沮公不同,然則方纔卻未反駁沮公!”
“反駁沮公者,郭圖許攸也,與我無關!”
“恕我直言,在授眼中,我軍若敗,爾等難辭其咎!”
面對其解釋之語,沮授自不領情,橫眉冷對道:
“先生若是有事,只管直言,若是無事,還望離去!”
“老夫身體有恙,合當靜養,恕難招待!”
在他眼中,其實逢紀和郭圖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是陣營不同而已。
這裡便得說一句,袁紹麾下謀士,一共分爲三個陣營。
一派是力挺袁尚的審配和逢紀,一派是力挺袁譚的郭圖和辛評。
除此二派之外,便是兩不沾的田豐、沮授、許攸、荀諶等人。
而因爲逢紀和郭圖兩派相爭,使得袁紹麾下烏煙瘴氣。
所以對於沮授來說,二人只是一丘之貉,沒有本質區別。
他如此完全不給面子,自是讓逢紀有些下不來臺。
不過逢紀這個人相交郭圖來說更爲大度,心中雖不悅,面上卻笑道:
“固知監軍不喜紀等,紀也不願多言。”
“但有一書敢請監軍觀之,此書非同小可,還望監軍細細品味。”
“若有所得,紀當親自前來請教監軍之意!”
說着他便從袖中掏出了一張信紙放到了沮授面前,隨之負手朝着帳外退去,再無停留之意。
沮授見之,自是一陣煩悶,有些不解逢紀之意?
要知道他和逢紀曆來是井水不犯河水,沒多大交往。
而逢紀這個人,在袁紹軍中可謂四面皆敵,孤臣一個。
因爲逢紀雖然支持袁尚,但卻和同樣支持袁尚的審配不合。
此外,逢紀和田豐關係也極差,多次進讒言毀謗田豐。
再加上逢紀一直都和郭圖一黨不對付,導致逢紀在袁紹軍中幾乎沒有什麼朋友。
但現在,他遭到了袁紹冷落,逢紀卻主動找上了門,莫非是想拉攏他助力?
可他歷來對這種爭鬥毫無興趣,逢紀不會不知!
如果逢紀不是來拉他助力,那又是什麼原因?
如此想着,他看向了逢紀留下的信紙,猜測答案或許就在信紙之中。
抱着這等想法,他將信紙打開,便見其上只寫了幾個詞語:
【許攸、淳于瓊、奇襲糧隊、圍魏救趙、必敗!】
見得此狀,沮授頓時一異,只覺一陣莫名其妙。
首先他可以肯定,這幾個字絕對不是逢紀寫的!
因爲這些字都是飛白體,其字飄逸,功底深厚,絕非庸手所寫。
而其上的內容,也沒有什麼直接的聯繫。
許攸和淳于瓊雖然都是袁紹好友,可沒太大關係。
其次,奇襲糧隊,圍魏救趙,像是兩個戰術,其間也沒多大關聯。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兩個字,必敗是什麼意思?
可以說僅僅只是看到這一封信,沮授便是一頭霧水。
然則在疑惑之中,他又想起了逢紀剛纔的話語。
顯然,這封信多半來自外界,是特地發給逢紀的信件!
逢紀也看不懂,故而纔會前來讓他幫忙參悟。
而問題就在這裡,逢紀既然看不懂,爲什麼會強調信件非同小可?
這就證明,一定是什麼特殊條件,讓逢紀覺得此書蘊含着重要情報。
不過逢紀本人也難以參悟,於是找到他這裡。
想通了這一點,沮授不由眉頭一皺,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似乎誤會逢紀了!
對方還真不是前來取笑於他,而是想讓他解惑。
思慮之間,他又將目光掃向了紙面之上的字眼。
簡單推理一番,他便發現了其中的邏輯。
兵敗,顯然是結果導向,兵敗之前的圍魏救趙,是一個失敗的計策!
爲什麼要圍魏救趙?又可以聯繫前文的奇襲糧草。
由於敵軍奇襲了糧草,所以要進行圍魏救趙。
關鍵就在於許攸和淳于瓊的兩個人的關係!
運糧隊的路線,是一支軍隊最重要的情報之一!
對方如果奇襲糧草隊,那就證明有人泄露了消息,而許攸和淳于瓊皆有可能泄露這個消息。
可這其中,又可以找出兩者分別,一個文官,一個武將!
許攸當然是不會去押送糧草的,也就說押送糧草的是淳于瓊。
但淳于瓊如果背叛的話,壓根不需要泄露消息。
他負責押送糧草,完全可以直接投靠敵軍,他們就會完全潰退。
所以,泄露情報的人,只能是許攸,這個曹操的好友。
故此,這一封信件之上的幾個詞語,其實就是在說一件事!
許攸泄露了運糧隊的消息,導致淳于瓊的糧草隊被突襲。
然後他們這邊圍魏救趙失敗,最終一敗塗地!
推出這一切之後,沮授便愣在了當場,只覺百思不得其解。
這封信件,並非是什麼情報,而是預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