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的鄴城兵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無數的人倒下,無數的人開始面臨崩潰,一面反擊一面哭。這是一種心理上的崩塌,當身邊的同袍紛紛倒下的時候,給與人心中的恐怖是指數級的增長。
更何況,還有彷彿永遠殺也殺不盡的敵軍。密密麻麻,光看着都叫人崩潰!
淳于瓊卻不想輕易放棄,因爲他的身後還有整座城池,整個城中的百姓,如果這麼快的淪陷,這些人就會成爲這些曹兵的泄憤的出氣孔,會發生什麼?!誰能知曉?!
他知道他不能輕易的退,就算要逃,也絕非眼下。
必須要撐下去!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他都殺紅了眼,不知道撐了到底多久,恍惚間回首時,只見府庫已經燒起了熊熊的火光,他心中鬆了一口氣,見城中出現騷亂的動靜,便知道高覽已經開始帶着百姓撤退。
就這麼一個恍神的功夫,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肩胛骨,淳于瓊差點一命歸天!
“將軍!”衆副將忙哭着撲了過來護住了他,道“將軍如何?!”
這箭得有多利,穿透了坑坑窪窪的鎧甲,直達命脈。
這個位置,風險得有多大?!若是稍有不慎,就可能會傷及心肺,那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了。
因此無人敢拔箭,都哭着道“將軍,撤退吧!”
淳于瓊見他們一張張倉惶的,恐懼的,後怕的,還有受了大大小小傷的臉,喃喃道“撤,馬上撤,放棄城牆防守,立即掩護百姓離城!”
能救出多少算多少,現在死擋着城牆,已經毫無意義了!
憑他們這點人馬,根本擋不了太久,一旦曹軍成勢而上了城牆,他們死的將毫無意義。
還不如撤退離守,即刻護百姓離開。
衆將見他發話,當下便有序的開始組織撤退,下了城牆,扶着淳于瓊到了馬上,道“我等先去組織百姓撤退,將軍且先離開,這傷耽誤不得,久之必死無疑!”
沒有上好的凝血藥,這還要奔波作戰,這傷就算一時要不了心肺的死的命,但,不止血,這光流血,人的血也會流光啊。
能跟隨淳于瓊到今這一步的,俱都是死忠,是打算跟着他一條路走到黑的,因此哪怕到了這地步,也沒有捨棄離去,而是盡於忠守於職。
“汝等也不要耽誤時機,速來!”淳于瓊道。
衆將應了,當下分了人護送淳于瓊先行去後門,他們則安排着奔逃的百姓,開始撤退。
城牆上失了防守,曹兵哪裡還能止得住,當下便如流水一般的涌進了城裡,然後到了城門處,將城門給拉開了。
那曹兵便如洪水般往城裡涌來。
百姓倉惶恐懼奔逃如泥,有些來不及逃的,當場被馬踏死,或是殺死。
軍隊入城,是絕對不能被阻攔的,在行軍途中,還未到安城的時候,哪怕是一隻狗擋在了面前,也得殺死,不能阻礙大軍的行進,戰場之上,不分兵與民。
一時之間慘絕人寰。
曹軍將士一進城便一面安排人追殺撤退的兵馬,一面則立即去封鎖城中各要道,又急於去安排人去府庫救火,整個城池都是冰火兩重天。
追兵在後面追殺不止,鄴城兵抵擋着,艱難的跟着百姓往後門跑。
高覽在前,廝殺的疲累至極,哪怕手都已經累到麻木,他也不能放鬆,他的眼皮上殺的全是血,可是片刻也不敢放鬆。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開後城門,曹兵便涌上來絞殺,高覽不得不帶着人馬在前開路,百姓們蒼惶喊叫,多有無辜被牽連而殺者,哭天搶地,那種屬於將死之者的無助的悲喊,讓人不忍卒聽!
曹兵無窮無盡,彷彿沒有盡頭,見城門開了,無數的兵馬開始往這聚集。
人多的根本殺不完,彷彿要被淹沒在這裡,死在這裡。
這種窒息的壓抑感,讓人喘不過氣來!
高覽差點以爲今天必是出不去了,可能會死在這裡的徨彷無助感不住的涌上來。敵軍真的就像洪水,沒有盡頭,不斷的涌上來,彷彿朝着他們衝過來,能用人潮將他們淹沒。包括高覽在內的很多人都已經開始絕望了!
突然,遠遠的一列旗印入了他們的眼簾,而且越來越靠近,那個鼓聲很令人熟悉。
“張遼在此!”張遼親自扛着旗,往城門口衝,要來接應曹兵,在後方不斷的將曹兵殺散。
高覽一聽大喜,道“是張字旗,是張遼來接應我們了,兒郎們,且速速往他推進,快!”
當下士氣大振,彷彿是久渴之人見到了梅林,不顧一切,忘了疲憊的開始往張遼那邊衝殺,兩邊很快接應上。
“高將軍,辛苦了!”張遼道“且先撤退,我只在此處候着城中百姓!”
高覽道“淳于將軍還在後面,還望張將軍接應到他。覽謝過,且領百姓去也!”
張遼抱拳道“張郃正在後方接應,必保無虞,高將軍只安心!”
高覽大喜,帶着百姓,帶着人開始衝殺回去,尋找張郃,待與張郃匯合以後,便又帶着兵馬前來接應城門。
張遼很快就守到了淳于瓊,見他受了重傷,吃了一驚,道“且速送回叫軍醫診治!遼斷後!”
淳于瓊不放心的道“等到我軍後方出來,張將軍切不可久留,已盡人事,餘下皆是天命,莫要強求!”
張遼鄭重的應下了,火速叫送淳于瓊離開。
張遼接應到了後面的人馬和一些百姓,看城中曹軍已逐漸佔領,若再不走,恐怕與城門的曹軍匯合,他就走不脫了,便也不再猶豫,帶着這些人,火速的開始往河上衝殺,竟憑着勇氣,一勁的殺回河上去了。
張郃與高覽接應到,一行人馬便護着百姓很快到了河上。
張虎料到必有傷員,已是安排好軍醫,搭好空帳蓬,收診了傷者。
只是百姓多數都慘不忍睹,出來的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數都留在鄴城出不來了。很多的人,甚至在逃命的過程中,已經目睹親人的死亡,他們悲痛號哭,既哭家人,也哭家盡毀,張虎聽的淚包包的。
當初,若是徐州沒能守住,只怕徐州所有百姓已遭曹操毒手,百姓們連哭的機會都沒有!
鄴城雖然無辜,然而能保下這麼此,已經盡了他們的大餘力了!
高覽看着這一幕,內疚的整個人都不好了。哪怕再心硬的在戰場能毫不猶豫斬下萬人首級的將軍,他也首先是一個人,而一個人,可以對敵軍下死手,然而對於手無寸鐵的百姓,很少有人能喪心病狂的下屠刀。
而這些百姓,也是他守着的百姓,他自責的是自己沒能護好他們。
雖然知道,守城不易,他也盡了力,可是這心裡,還是很難受。
尤其是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而無能爲力,曹軍終於攻破了城池,佔領了鄴城的時候,那種挫敗感,令人沮喪和自責不已。
他眼睛酸脹,來看淳于瓊,軍醫已經給他處理了傷口,箭也拔了。
“血止住了,傷口也不大,還好未曾傷到心肺,否則怕是無救了。”軍醫道“雖然看着恐怖的傷,但未曾傷到骨頭,這是萬幸。”
骨傷難醫,更何況是這個位置,若是傷了骨頭,或是斷了,養好了,也一定會留下後遺症,想要再自如的用手如初是不可能了。
高覽道“能有救嗎?!”很多兵士一開始並不是死於鈍器傷,而是在被鈍器傷以及的繼發感染。那種慢慢死掉,眼睜睜看着感染而無法控制,人一點點的腐爛掉而無法控制的絕望,像一場生者的酷刑。與其這樣死掉,還不如一開始就被殺。至少不用活受罪。痛快的多!
他看着淳于瓊都沒了血色的臉,心中十分擔憂。
“我們有特殊的藥,淳于瓊將軍體質還可以,對這藥也不過敏,只要控制得住,便能控制住感染。”軍醫道“雖不能保證一定沒事,但大概率下,是有效的。多數兵士已經證明了這一切。高將軍請放心。”
高覽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勞累軍醫了!”
軍醫道“比起感染,反而是受重傷後的發燒更麻煩,且速去準備煮退燒藥。速速!”
藥醫很快聽從,不斷的忙碌起來。
張郃寬慰幾句,便帶他來見張遼。
張遼道“高將軍且休息一二。”
高覽雖已疲憊至極,然而卻並沒有真的能放下心來休息,道“曹仁佔得了鄴城,必會來攻河上。這裡,能守得住嗎?!”
張遼道“死也會守住!”
正說着,斥侯來稟道“傳軍師令,幾位將軍且守着河上,切勿謹守。眼下軍師已經率大軍,圍到了鄴城以外,另外還有袁譚,袁尚,已經分營而至,欲駐紮於鄴城外。”
高覽吃了一驚,這速度這麼快?!
這是虎視眈眈啊。
張遼道“回去告訴軍師,言吾已知,叫軍師也務必小心。”
斥侯領命而去。
“父親,不如我且去援軍師,只怕軍師身邊無人可用!”張虎道。
張遼點首道“可,我兒且與斥侯一道回去,若有變,急遣人來報!”
張虎聽從,帶了少數人馬,很快就回去了。
張郃道“我與文遠在此,曹仁若知河上不好取,只怕會緊盯着城外的兵馬,文遠不回去,可以嗎?!”
“軍師可以隨機應變,可以隨時撤退,然而河上卻萬萬不能丟。軍師心中自有計較。無妨!”張遼道。
張郃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就是司馬懿這是守在城外,其實是篤定了叫袁譚與袁尚也守在城外的意思,曹軍在鄴城的動靜,必激怒此二人,他們必是要死咬曹軍不放的。這等的羞辱,身爲袁氏子弟的他們,哪裡能受得這等的污辱?!
司馬懿守在城外是一個態度,但他是可以逃的。
高覽已經累的不行了,見局勢暫時穩定,便先去休息。
他們在城中犧牲太多,所帶出來的人馬,也只幾千衆,大多數因爲守鄴一戰,都犧牲了。一場大規模戰爭對於人口的消亡,是難以想象的。
曹仁進了城,立即控制住了城,見府庫燒了,心中連連冷笑,再見百姓家中的糧草也都盡燒了,甚至把儲水的水缸都給砸了的時候,這心中的惱恨可想而知。這是根本不歡迎他們的意思,所以寧願砸鍋砸缸,也不便宜了他們。
這做的真絕。
曹仁憤怒,曹軍上下自然更憤怒,會做什麼,不言而喻。
恰此時是需要震住人心的時候,所以很是殺了一批人!
曹軍在城內大開殺戒,袁譚便親自帶着人繞城而罵。
曹仁見司馬懿,袁譚,袁尚把城給圍了,不禁冷笑一聲,他已據城,想要攻進城這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曹軍根本不可能全軍入城,大多數還是在城外駐紮,又有夏侯淵親自領兵,便是袁譚實力再強,又能敵得過幾面作戰嗎?!
“他罵什麼?!這個時候來賣弄這鄴城還姓袁氏?!”曹仁道“這袁譚野心頗大,佯降主公又叛之,叛逆如此,其罪當誅。仁必要除他。解決後患!”
“只怕司馬懿會在外援他,”左右道“我軍雖得了城,依舊壓力很大啊。這司馬懿分後而扎,分明是要分散我軍的注意力。若只一個袁譚,怎麼打都成。並不是多大的難題,只是幾方相互撕咬,攀扯,只怕我軍也吃不消。況且還要爭取河上,否則這城池便不能保持現在的局面。”
河上不在他們手上,他們當然是晚上都睡不着覺了。
曹仁怕什麼,就怕張遼張郃一言不合就要開挖溝渠,準備引水淹城,若是如此,這鄴城拿下來已經不是守城,而是變成了困住他們的牢籠。
曹仁道“緊盯着他們,看看可曾有動靜。若有,立即出城打擊。不能叫這威脅形成。”
將領領命去了。
“這袁譚袁尚也如狗皮一般,一隻來是沒什麼,可就怕他們聯合在一塊,三人成衆啊。”曹仁憂心道“這袁譚,與司馬懿湊一塊,必沆瀣一氣,狼狽爲奸。”
得有個什麼法子,能挑撥一二呢。
只怕是難,因爲現在他得了鄴城,袁譚必是嫉恨入骨,更是非要死纏着自己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