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勉強笑了笑,心中卻不捨曹操。有千言萬語的叮囑,此時也叮囑不到了。心中有太多的不放心,也終究是顧及不到了。而他哪怕與她說了天下之勢,也終究沒有說一句關於曹操的布謀。至死心裡依舊想的是曹操。
“曹孟德得你輔佐一場,已是一段佳話。”呂嫺道:“等將來天下承平,我必將你寫進國士一列。爲你和曹孟德立傳。”
能立傳的是什麼人,是成功的人。是坐天下的人,纔有資格爲前史蓋棺定論。
郭嘉發了一會愣,呂嫺就如此之自信嗎?!是的吧,畢竟,她擁有着一千七百年的未知的智慧。
“後世,是如何的後世?!”郭嘉虛弱的道。
“後世啊……人類暢想能征服大海,人們就創造了可以走向深藍的鉅艦;人類暢想可以飛上天空,就創造了可以坐的飛機,從地球這一頭飛向那一頭……”呂嫺低聲說着,彷彿也懷念無比。
“地球……”郭嘉喃喃。
“是,坐船,或是坐飛機,往一個方向飛在理論上就一定可以飛回原點,如果不翻船和炸機的話。”呂嫺陷入暢想,道:“……人類想象星河之上有天宮,就創造了可以去宇宙的飛船,到了那上面發現,其實最美的不是星河,那些星星上頭,大多數都只是破石頭。最美的是藍星,就是我們腳下的這顆地球。美麗,莊嚴,聖潔,孕育着無數的生命,還有藍極深的大海以及,萬里長城……”
“長城哪有萬里?!”郭嘉笑道。
“會有萬里的……”呂嫺道:“只是到我那個時候,長城已經失去了戰爭上的意義,它只是文明古蹟和遊覽勝地。因爲戰爭,不再依賴於陸地,是可以海陸空同時作戰的。甚至是不依賴於人的電子作戰……”
郭嘉聽的恍恍惚惚,眸中帶着無法想象的迷茫,道:“……真想去看一看後世。”
“你再聰明的人,去了也得學習,否則出門連買菜都不會!”呂嫺道:“一個手機,將人和人,無數的人連接起來,那是一個士大夫消亡的時代,你能想象嗎?!”
“被殺光了嗎?!”郭嘉愕然道。
“不是,是士大夫不再重要,它們整個階層與民這個階層融爲一體了,人人都是民,民個個都能發聲。”呂嫺道。
“通過手機?!”郭嘉更迷茫,道:“……手機是何物?!神物也!”
呂嫺聽樂了,笑道:“是的,在這裡是無法想象的神物。你一定很疑惑,爲什麼人人有手機,因爲那個時候,我們這塊土地,比現在的地域更廣闊,而普及教育程度越高,識字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那裡有十四萬萬人。掃盲基本完成。這纔開啓了民智,輔墊了民的時代!”
郭嘉聽的愕然,“十四……萬萬人?!”
幾乎人人都識字?!這是多麼可怕的時代。
他是無法想象的。因爲這裡,太落後了。而呂嫺所說的,彷彿是天方夜譚。他不知道信或不信。
“地球很大,有二三百個國家,而我們的疆域將更廣,更壯闊,全球有六七十萬萬人……”呂嫺道:“各個國家爲會資源而爭奪不休。我處於的時候尚算和平。不,應該說我的國家很和平。”
“因爲皇帝權力穩固?!”郭嘉道。
“錯了,民的時代,沒有皇帝。”呂嫺道。
郭嘉驚然悚滯的看着她,呆住了。呂嫺卻袒然,並不是在騙他的表情。
她說的竟是真的?!
郭嘉釋然一笑,道:“……願我死後有靈魂,可以投胎至一千七百年後的盛世一看。”
“這個問題可難住我了,到我的時代,人類也沒有破解人死後會不會有靈魂。”呂嫺笑道。
“那你呢……”郭嘉道:“你是什麼人?!”
“軍人。”呂嫺道。
“難怪!”郭嘉彷彿徹底的釋然了,道:“……難怪!”見她的時候,總覺得她如衆生不同。屹立如蒼松般有着堅韌的靈魂。原來是軍中所塑造。
呂嫺看他精神又開始萎靡下去,心中生出無限的悲,道:“你啊,臨死也要算計我們父女。等明天,恐怕有人說是我和父親毒死你的事了。這許都城便會對我們父女產生恐懼和戒備。”
郭嘉聽了已沒有什麼喜色,瞳孔竟漸漸的開始渙散了。她的秘密,他終究是無法再告知與旁人,只能帶去地下了,依舊是無人知,只有人猜!
呂嫺看着他,只覺得有點惆悵。
也許歷史本身沒有什麼真相。只有既定事實。郭嘉死了是事實。而毒死的也是事實,至於是誰動的手,便各人有各人的猜測了。
歷史有很多的虛名和委屈。
呂嫺看了一眼呂布,他真是一個單純的人,只是將來必要受到很多冤枉和委屈。只要成了事,歷史甚至會違揹他的本性,將他描繪成一個英明蓋世的神主。因爲只描寫本性,恐怕不足威儀。
實在難以想象,將來的呂布若被如實描寫,後人看到這種傻白甜的二傻子也能當皇帝,也不知作何感想。
唔,歷史並不虛無,它只是有些事吧,它可以選擇不寫或隱去。而有些事吧,也會稍微美化潤色一二。但既定的史實是不會改的。這就行了。
呂布發現這裡沒什麼動靜了,緊張的上前道:“……斷氣了?!”
呂嫺點頭,道:“父親可以一試!?”
呂布嚥了咽口水,伸手探了探鼻息,還有些微的氣息,道:“……這,這,這是活死人不曾?!”
呂嫺看他這般不中用,既好氣又好笑,道:“父親若怕,先出去吧。”
呂布哪肯承認,嘴硬道:“這有什麼好怕的?!”
雖沒出去,但終究是叫人添了兩個大火把進來。
人在臨終之際,終究是有些不體面的,除了一些急發的死亡的,大多數死的都如郭嘉這般,要慢慢熄滅,它有一種長過程。
而最後的時刻,必定是失禁。隨着氣息的斷絕,這些氣味並不好聞,甚至有一種膩香混合其中,有人說是靈魂的味道。其實它只是人體在最後的時刻釋放的一種激素。人之將死,留有餘香。
比起重病之人臭死,這一類已經算是極好的了。
呂嫺見此,便命親兵進來道:“入斂吧。”
心中卻有點感傷。郭嘉一死,許都的一個時代終結了!
呂布趕緊拖她離開,只叫人好好安排後事,馬不停蹄的離開了這裡。
呂嫺本來心裡有點說不清的滋味,她來了這裡,將一個個的送走他們,一個又一個,一波又一波。
但看着呂布在前面小跑着,彷彿有鬼追似的表情,一時僵住了。
她這個爹,還是慫的慌!
叫他守着將死之人,也是難爲他了。竟是無暇去想許多事。
夜已深了,便趕緊的尋帳先休息。不然過上一兩個時辰就得起,鐵打的也受不住!
他們父女入帳實在累極,一沾榻就睡過去了。也是心大。軍中卻井然有條,控制着許都的局勢已經穩了。
然而今夜很多人都是睜着眼睛到天明!
熹微,東方甚至還未出現魚肚白的時刻,很多許都的臣子已經顫顫微微的打開了府門往外小心的觀察,但看到街上到處都是整肅有序的軍隊時,心已死了,兩股顫顫,打着抖。但終究是不敢不上朝,思來想去的便叫家丁把車馬弄出來,整冠束服,然後小心的踩着下人的背,往車上爬,因爲腿抖,摔了好幾回,到底是戰戰兢兢的上去了,然後小心的往地方走,還小心的看其它臣子的車。
直到看到不少臣子都是如此,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可是見軍隊如此,不免心中發苦。臉色想笑也笑不出來。
做臣子的,誰也別笑話誰慫包。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誰敢硬剛?!不都是慫着等待着屠刀?!
若是有刀在手,你還能跟他們講啥道理?!
還不如先苟着,先活下來再說。想辦法活下來比啥都重要!
至於以後,說不定穩定下來了,還能繼續老實的當個臣子。
其實也不是每一個臣子都非得忠於漢室的。他們相當於漢室的皮膚贅生物,就是依賴着漢室的存在而存在。如果漢天子真沒了,他們也就成了單獨的存在。可以去自尋生路。但終究不及依附體面。
可是漢室只要一日在,他們就有着自古上傳下來的體面。這個體面,他們舍不了!
至於漢天子要依附於誰而生存,而暫緩,很多的人都是不在意的,只要在就行。
漢天子依附於曹操,他們就看曹操的臉色行事,若換個人依附,大不了也看呂布臉色行事就行了唄。忠心?!大多數都是駝鳥,哪個不明白漢室是扶不起的爛泥。他們不是不知現實,而不過都是在這最後的幻境裡醉生夢死。不想戳破幻境而已。因爲一旦戳破了,自己家族的裡子面子也全被扒光了!
他們不怕呂布與曹操一樣兇狠,他們包管跟慫瓜一樣,不敢反抗。就怕什麼,就怕呂布像董卓一樣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亂殺人,比如現在他們就怕什麼呢,怕是鴻門宴啊,說是上朝,是怕呂布把他們集中起來一起幹掉!
爲什麼怕董卓呢,不是說曹操就文明,而是,一旦像董卓這樣,他們的日子不好過,還不得不被逼着設方想法的要反抗!明知反抗不過,這……被迫反抗是人的幹活?!
現在當官也難吶,雖說是祖上傳下來的官,大多數也只是小官,但在天子手底下幹活的小官,到了地方上那也是大員!
可是當官是真難吶,不是這個諸侯來了要看臉色,就是明天又換一個諸侯來了又要看臉色?!
與其如此,還不如來個狠角色,直接把漢室掀了不就完了嗎?!
他們裝模作樣畏懼一番,若是對方能成事,也就順勢降了,不都是當臣子在底下幹活嗎?!給誰當臣子不是臣子。還能心安理得,誰不想?!若是不成事,那就再苟着等下一個唄。
至少大多數都是這麼想的。但是沒有一個敢說出來!說出來就是對漢室不忠。
誰腦子有坑也不敢出這種暴論!
這種真說出來了,便是被燒死,也是活該。
人人都曉得這是最後的幻境了,但大家都是成熟的官員了,沒人敢說漢室沒穿衣服。
這就是現實版的諷刺的皇帝的新衣啊。
而大多數臣子是真的覺得累,極累。毀滅吧,還有完沒完了,又來一個,沒完沒了的真受不了了。
要掀就掀了算了不行嗎?!把漢室推平了不行嗎?!
還要玩,漢天子沒被玩死,他們快被玩出心臟病了。
隔上幾年就來這麼一傢伙,誰特麼能長壽?!還不如擱家吃點五石散,當個仙人闆闆快活!
現在最苦逼的是,不得不去上班,不,是上朝,不去還不行!
誰知道萬一誰沒去,會不會直接被抓去咔嚓了?!
所以,人人都怕去了是死。但沒人不敢去,怕不去,死的更快!
所以都是面無人色,一言不發,像一出出默劇,然後車馬排着隊,詭異的像是失言的鬼排隊一般,開始準備上朝。
馬車伕和家丁們也是面如土色,直至近前,見到軍隊來檢查車馬,有些嚇的尿了褲子!
主要是守在天子府外的軍士的裝備都是重裝備,看着好嚇人!
但幾乎沒人敢轟笑,也沒人覺得丟人。
他們越靠近吧,越覺得脖子上的腦袋快涼涼了。
這麼多人,也不禁砍啊。一刀一個,熱血淋漓,到時候他們手無寸鐵,便是有,哪裡是這些雄兵的對手?!
所以都如慫雞一般,老老實實,檢查車馬的時候,那也是一言不發。但是面子還是要維持的。怕死也不能說出來啊,更不能戳破,自己這個階層的體面,無論如何都是要維持住的,所以,多數都在車上老實的候着,一一檢查過了,叫下車就下車,叫上階就上階,叫脫履就脫履,叫脫冠就脫帽,老老實實的排隊,像夾着尾巴似的一一上了殿堂。
說是殿吧,其實不夠嚴謹,天子雖在,然而宮殿早已不存。所以說是堂更恰當一些。
天子坐明堂,尚算能維護住天子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