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陛下擊磬!”
看着面前案几上的玉磬玉棒,天子左手持玉磬,右手持玉棒,幾聲清脆的聲音在廳中傳開,迴盪不絕,本來十分輕鬆歡愉的慶典,朝堂上下,卻沒有一人感覺到輕鬆愉悅。
看着天子木然的表情,劉奇面色絲毫沒有變化,隨着劉奇的呼喝,又有兩名小吏捧上來兩樣樂器,劉奇帶着幾分淡然開口,“陛下,樂有金、石、土、革、絲、木、匏{pao}、竹八音,如今已有金石之音,土之音有壎、缶,還請陛下擇一以爲用!”
劉奇顯然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天子的臉,之前自己追查城中此刻,天子心中就開始不安分了,要是不好好收拾收拾天子,要是自己不在鎮平城中,天子還不翻了天!劉奇就是要藉着這個機會,好好打擊打擊天子的威望,讓天子安分下來。
面對案上的兩種樂器,天子心中糾結不已,按理來說,八音之中,壎獨佔土音,不過劉奇愣生生將這種流傳於市井之間的擊缶而歌愉悅他人的手段送到了天子面前,現在天子面對的就是,要麼,你就吹壎,要麼,就像市井之徒一樣,擊缶而歌,取悅朝中公卿。
面對這陶壎,劉協深感無力,自己並未接觸過這樂器,要是能吹響還好,可要是吹不響,自己這面子就丟的大了,天子耳畔再次響起伏壽的聲音,“陛下,昔日秦王尚能在澠池擊缶而歌,今日公卿高坐,臣妾願爲陛下歌一曲,不知陛下可願爲臣妾擊缶助興。”
此事的劉協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的拿起了和陶否放在一起的小錘,點了點頭道,“善!”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爲虐兮……”
伴隨着伏壽清脆的歌聲,天子木然的敲擊着面前的陶缶,聽着伏壽吟唱的這段,赫然是《詩經》中衛風的一段,名字叫做《淇奧》。
一曲歌罷,伏壽重新坐回位置上,天子也舒了一口氣,臉上多了幾分平緩,看到天子這一幕,劉奇心中不禁多了幾分鄙夷,這天子,也忒沒擔當了。
劉奇知曉,這段歌是讚美周平王的卿士武和,相傳武和晚年九十多歲了,還是謹慎廉潔從政,寬容別人的批評,接受別人的勸諫,因此很受人們的尊敬,衛國百姓就做了這首《淇奧》來讚美他。
伏壽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詰責劉奇,暗中指責劉奇威逼君主,不是忠臣良將,同時暗室朝中公卿,要做忠臣,不要和劉奇同流合污,要忠於天子。
本來是一件好事,後宮弱女子都爲天子出頭了,可天子前後的表現,完全就是在拆自己的臺,朝中公卿看得明明白白的,同時一個個心中也尋思着,劉奇,不會就這樣將天子從頭虐到尾吧!
等到伏壽落座之後,天子才緩過神來,看到案上擺放的陶壎,心中登時生出一計,笑眯眯的說道,“朕擊缶頗有所感,聽聞皇兄博學通達,不若請皇兄用這陶壎吹奏一曲,以告慰我劉氏列爲先祖。”
雖說天子玩的這一手,是別人玩剩下的,可這是天子第一次開口要自己演奏,要是劉奇拖下去的話,後邊,還真就落入下風了呢!劉奇最喜歡的是橫笛,可對陶壎,前世多少也有幾分涉獵,聽到天子這渾身帶刺的話語,劉奇胸中當下有了定議。
劉奇緩緩說道,“壎獨佔土音,可以正五音,調六律,剛柔必中,清濁靡失,將金石以同功,豈笙竽而取匹?陛下既然金口玉言,那臣就奏上一曲吧!”
隨着劉奇的動作,廳中傳來帶着幾分淒涼幽怨的壎聲,餘音不絕,劉奇一曲吹罷,過了好一會,衆人才醒悟過來,司徒淳于嘉開口道,“大司馬此曲不凡,只是,老夫似乎未曾聽過這曲子,不知此曲可有名字?”
劉奇也不猶豫,笑眯眯的說道,“司徒大人見笑了,此曲不過是本侯在楚地之時聽聞有人吹奏,好奇便學了來,相傳乃是當年高祖皇帝圍困項王於亥下之時,所奏之曲,名諱已經遺失,本侯就將此曲喚作《楚歌》。”
沒錯,劉奇吹奏的,就是後世出名的壎曲《楚歌》,你天子既然說我有不臣之心,那本侯就告訴你,如今你已經是四面楚歌,就安分一點。
聽到劉奇報出曲名,朝中公卿震動,天子面色煞白,毫無血色,伏壽氣的小臉通紅,一鼓一鼓的,恨不得用自己那嬌俏的眼神將劉奇給大卸八塊。
尚書令陳紀輕咳一聲道,“大司馬,進行下一項罷!”
陳紀雖然不想面對當下情景,可心中卻清楚,自己這外甥,既然擺開陣仗了,那必然有自己思慮,此事定然會進行完,眼不見心不煩,現在也只有催促劉奇,快點將此事進行到底了。
“請陛下搏拊!”
這搏拊是古代的一種擊打樂器,是革類之音所在,和腰鼓形狀類似。或放置在鼓座上,或向現代腰鼓一樣通過絲帶懸掛在脖子上,用兩手拍鼓面。
看到放到天子面前案上的搏拊,以及發愣的天子,劉奇語氣中帶着幾分冷意,“陛下,若是搏拊不合陛下心意,那臣就命人爲陛下送來鞀鼓。”
聽到劉奇的話,天子面色大變,這鞀鼓,現代俗稱撥浪鼓,卻是宮中伶人指揮舞蹈時發號施令之物,若是天子用上這鞀鼓,恐怕面子丟的就更大了。
當下天子輕咳一聲道,“不用了!”
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面對這簡單的鞀鼓,天子終於鼓足勇氣,敢發出自己的聲音了,“不用了,朕好久沒接觸過搏拊,但多少也懂幾分。”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天子稚嫩的語氣在廳中迴盪,雖有幾分稚嫩,可連着搏拊在內,卻也有幾分先輩躊躇滿志的神態,以及對如今大漢朝局不穩的惆悵,更多了幾分手中無權的苦悶之情。
“陛下大才,臣遠不及矣!”
聽到劉奇的話,天子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意,可不等天子笑完,劉奇的下一句話就蹦了出來,“鄉野閒人,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琴乃是君子之德,還請陛下奏操琴。先輩有云:琴瑟和鳴!如今伏貴人在側,不妨請伏貴人與陛下一同演奏。”
“可!”天子咬牙切齒的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隨後緩緩說道,“絲之音,有琴、瑟、箏、築、箜篌,皇兄與朕同爲我大漢宗室後嗣,爲免讓這絲竹之音閒雜不足,不若就請皇兄帶人演奏箏、築、箜篌之樂,以告慰我大漢社稷。”
“上有命,敢不從耳!”劉奇面無表情的拱手應答。
看着面前案上擺放的琴、瑟,天子同伏壽演奏了起來,劉奇稍稍側了側,向身旁之人問道,“這是什麼曲子?”
劉奇身旁那人壓低聲音開口道,“大司馬,此乃《雀巢》。”
聽到身旁之人解釋,劉奇臉黑了下來,這夫妻二人,琴瑟合鳴,紅果果的在影射自己鳩佔鵲巢啊!
劉奇面色黑了下來,身旁之人壓低聲音問道,“大司馬,我等一會演奏什麼曲目?”
劉奇咬了咬牙說道,“《廣陵散》。”
“廣陵散?”劉奇身旁那人嘀咕了一句,面上帶着些許憂慮開口問道,“大司馬,這廣陵散是何曲目?屬下卻是不曾聽聞。”
劉奇稍稍一頓,這才反應過來發,《廣陵散》的曲目本名喚作《聶政刺韓王》,講述的是春秋戰國時期此刻聶政刺殺韓王的壯烈之舉。
劉奇緩緩說道,“就是《聶政刺韓王》,不過本侯覺得這曲目名殺氣過重,就將其喚作《廣陵散》。”
天子一曲終了,這才帶着幾分挑釁的目光看向劉奇,“皇兄,不知朕這操琴之術如何?”
劉奇抿了抿嘴說道,“尚可!”
天子開口問道,“不知道皇兄打算演奏何曲?”
劉奇嘴角噙着一絲淡然的笑意,“《廣陵散》。”
“朕洗耳恭聽!”天子帶着幾分酸澀開口。
“到你們上場了!”劉奇帶着幾分傲然開口。
隨着劉奇話語落音,兩人從劉奇左右走了出去,一名帶着幾分儒雅的男子自顧自的擺弄着箜篌,畢竟這箜篌臥在地上,是大型樂曲,必須調好才行.
另一名六十餘歲的老者邁步走到了箏錢,自顧自的準備了起來,天子忍不住出言發問,“皇兄,你就不介紹一下這二人。”
二人聽到這話,齊齊朝着天子躬身行禮。
“草民杜夔見過陛下!”
“草民邯鄲淳見過陛下!”
“杜公良?”
“邯鄲子叔?”
廳中一衆公卿不由驚呼起來,這二位雖然認識的人不多,可在士林中名聲不差,都是當世樂理大家,有這二人出手,那天子的顏面,恐怕存留不了幾分了。
天子帶着幾分淡然開口,“皇兄,現在可還無人擊築哩!”
劉奇故作姿態的拍了一把腦袋,隨後目光在廳中巡視一圈,“何人願爲本侯擊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