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尋找的交戰地點十分雞賊,左右各有一棵極其粗壯的大樹,像是兩個門柱子一般擋在那裡。
在兩棵大樹周邊又有幾株小樹和一些灌木,讓閻柔一方不能利用人數優勢一股腦兒涌過來。
魏延自個兒站在最中央,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傅肜與郭淮各自站在他兩旁,另外三名短兵則間雜在他們之後。
當閻柔被魏延的刀法壓制後,他兩旁的扈從也想要上前來支援,但魏延已經殺起了興致,手裡環刀大開大合任誰上來都難以抵擋一下兩下。
這時候閻柔才顧念起自己的馬矛來,心想若是馬矛在手,怎會虛這個小子。
但凡事沒有後悔藥,馬矛已經被他拋在了後方,且即便現在找回來,在這狹窄的空間裡也不便發揮。
眼見着面前的少年越打越威猛,閻柔心中也生出了些許退意,腳下的步伐便連連往後挪動。
有道是狹路相逢勇者勝,一邊氣勢愈盛,一邊氣勢愈衰,這結果便顯而易見。
兩邊的形勢逆轉,人少的一方居然反過頭來壓着人多的一方往後退去。
魏延的招數重攻不重守,攻起來一刀緊過一刀,刀刀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若是他單打獨鬥,即便是能格斃對手,難免自身也要添上幾道傷口。
不過魏延身側有傅肜、郭淮輔弼,一些抽冷子往他身側遞來的刀劍都被二人奮力化解,三人形成了一攻二守的鐵三角組合,簡直是無往而不利。
隨同在閻柔身邊的這十餘名扈從雖也都是好手,但今天經歷了這許多事情,難免心意浮躁不能專心應對。
當魏延逼退了閻柔,左衝右突連連殺傷了兩三名扈從後,先前那幾個心浮氣躁的扈從便忍不住頻頻後退,不敢再上前當其鋒芒。
就在這時,在閻柔等人身後突然傳來馬匹嘶鳴聲。
他們回頭一看,發現留在那處看護馬匹的那名同伴竟然正在驅趕馬匹往林子身處而去。
若非是閻柔的坐騎識得主人,不願被那名扈從驅使發出嘶鳴,衆人還發現不了此事。
一個脾氣暴躁的扈從當即破口大罵道:“支六離,你這個沒卵子的胡兒,竟然想要自己逃跑!”
那名扈從也不回嘴,只管自己埋頭逃命。
原本這些人就因爲同伴頻頻傷亡而驚慌不定,看護馬匹的同伴這一逃跑,就相當於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正在拼殺的衆扈從頓時氣勢大沮,有心思活絡的甚至拔轉身便跑。
另一頭,魏延哈哈大笑道:“汝等現在投降還來得及,若是頑抗,少不得變做乃公請功的首級!”
只消有第一個人開始逃跑,很快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即便是閻柔也阻止不了這個趨勢,反而被兩個親信扈從拉扯着一起往後退。
閻柔氣得喝罵道:“你們跑什麼?事已如此,怎能安然脫身,唯有殺了面前之敵方纔……啊……”
話沒說完,閻柔肩背上便中了一弩,弩矢穿破了他的鐵甲,扎入他的身體裡,將閻柔帶得一個趔趄往前倒下。
他身旁幾人還待搶上前去扶他起來,卻被魏延大跨步追上砍翻了一個,餘者發一聲喊俱都作鳥獸散。
魏延上前一腳踩住欲要掙扎起身的閻柔,哈哈笑道:“終於拿下你這廝了,怕不是條大魚吧!”
從後邊跟上來的郭淮一邊在給弩機上新的箭矢,一邊向魏延說道:“文長,你且去追擊,我來看押此人。”
魏延爽快答道:“好,人是你射倒的,正該你來看守,我去追那些傢伙。”
因着林木所阻,四散脫逃的衆人也跑不出多遠,魏延只管朝人多的方向追去,憑藉他那常人難以比擬的速度,又連着殺傷了二人,逼得另兩人跪地乞降。
最終,這一場林間亂鬥以魏延一方大獲全勝而告終,殺死八人,生俘六人,其餘幾人趁亂逃脫。
而自身並無人身亡,只是傅肜與另一名短兵受了些輕傷。
經過盤問後,得知抓獲的那名頭領便是閻柔本人後,衆人便沒再花費時間追捕,而是押解着閻柔回程報捷。
當魏延等人回到先前隗冉與軻比能相遇的地方時,此處的大股兵馬已經不在。
這一場馬城下的反擊戰並不止閻柔這一股逃敵,閻柔手下的步卒和東部鮮卑的數千部衆也已經各自潰散。
隗冉與軻比能留下一些人手看押俘虜後,便各自帶人往東邊追捕這近萬的潰卒。
尤其是軻比能動力十足,他此番南下被顏良訛去不少贖買俘虜的財貨,正打算從曾經的盟友如今的敵人手裡找補回來。
閻柔被捆綁在馬背上押往馬城,他一路所見到處是倒伏的屍體,以及跪地受縛等待處置的俘虜,心中念頭百轉千回。
當魏延押解着俘虜回到馬城時,正值黃昏,衆人從城下往上看去,便是這麼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
顏良拄劍而立,挺拔的身姿便如同鐵塔一般,晚風吹拂起了他身上的袍服巾帶,夕陽從背後照耀在顏良的身上,映得他整個人金光閃閃,顯得益發偉岸。
郭淮道:“將軍精策周詳,須臾間,上萬敵虜灰飛煙滅,真人傑也!”
魏延不會這麼文縐縐的,只說道:“跟着將軍打仗真爽利!”
一向不喜多言的傅肜也說道:“將軍當爲我輩楷模矣!”
聽說閻柔被抓獲,且是自己帶來的幾員小將的傑作,顏良不由大樂,親自步下城頭來到城門洞下查看。
衆人見顏良來到,俱都右手握拳緊貼心口,向顏良敬禮。
“將軍,我等幸不辱命,抓獲僞烏桓校尉閻柔,還請將軍查驗!”
顏良先前在城頭上與閻柔打過一個照面,不曾想短短數個時辰後,此人已經被綁成了個糉子,成爲自己的俘虜。
他也沒去理會閻柔,而是對魏延等人說道:“做得好!且與我說說過程!”
魏延便巴拉巴拉說了起來,期間郭淮與那名伍長在邊上時不時補充一二。
待幾人說完,顏良先是誇讚道:“汝等勇猛果敢,對敵窮追不捨,俘獲敵首值得嘉獎!”
“不過!在人手不佔優的情況下擅入密林卻不值得鼓勵,須知這抓獲賊首雖重要,但也不及汝等安然返歸重要,我顏良的屬下,每一個人都不可輕易折損,切記切記!”
顏良如此言語,顯得極爲看重每一名士卒,每一個聽到此話的士卒都心中大爲感動。
郭淮先答道:“將軍愛兵如子,我等豈能不效死力。”
魏延也附和道:“對!不過將軍放心,區區賊人還不放在我魏延眼裡。”
顏良笑着搖搖頭道:“俗語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自信是好的,倘若盲目自信,頻頻涉險,遲早會吃了大虧,你可曉得?”
魏延雖然心裡仍有些不服,但嘴上卻不得不答道:“謹遵將軍教誨。”
顏良看他言不由衷,卻也不拆穿,只問道:“那汝等說說,下次遇到此類情形,當如何處置?”
那名屯長張口欲答,卻被顏良用眼神制止,他知道短兵曲待久了的老部屬肯定都是一樣的處置流程,並不會有太大差別,他還是想聽一聽這三個新來的小傢伙如何看。
郭淮率先答道:“當分頭繞林偵伺,一旦發現敵人逃脫的動向,再尾隨跟蹤。”
傅肜補充道:“應立刻向周邊友軍求援,待湊齊人手再進林搜捕。”
魏延撓了撓頭,不知道如何回答。
顏良笑了笑道:“伯濟和公繹所言都不差,對了,不是軍中配備了不少鳴鏑用以示警麼?爲何你們沒放?”
那屯長連忙出來解釋道:“回稟將軍,鳴鏑由各隊隊率以上保管,在下尚未有權配備。”
顏良道:“嗯,下次讓多配備些,只消嚴格遵守使用章程,應當不會出亂子。”
教育好了幾個年輕人後,顏良纔有空來看他此行的首要目標。
“傷在肩膀?要不要緊?”
閻柔沒想到顏良一開口先問自己的傷勢,原先打算硬氣一些回覆的他也不免低聲道:“尚且死不了,不勞將軍關心。”
顏良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後十分惋惜地嘆道:“素聞你閻柔也算是個人物,不知曹阿瞞許了你什麼好處,竟值得你勾結外族來禍害自己的同胞。”
“想當初,你自己不也正是被胡兒南下擄掠走的受害者麼?難道你覺得被擄掠走的生活甚美,欲要讓你的同胞們也感同身受麼?”
“你如此做,良心就不會痛嗎?”
閻柔被顏良連連質問,才醒覺自己與鮮于輔雖然成功把幽州攪和得一團糟,讓袁熙這個幽州刺史進退失據,但因此也有不少漢人百姓遭遇兵災。
那些被擄掠的百姓會遭到什麼樣的待遇他很清楚,因爲他當年也是如此一步一步艱難過來。
他甚至回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被擄掠做牧奴的時候曾經遭遇的鞭打與虐待,竟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
顏良看他默然不語,語重心長地說道:“這天下百姓,不應當成爲少數野心家們爭權奪利的犧牲品啊!”
“來人!爲他治傷,此人還有用處,莫要讓他輕易死了。”
顏良顯然對訊問閻柔沒有太大的興趣,撂下一句話後就轉身離去。
稍傾,被派去追擊的各部一一返回。
最先返回的是中山騎兵,他們並不作爲反攻的主力,只是在敵軍潰敗後殺出去擴大戰果。
中山郡兵的這幾名軍候都十分有眼色,將國相郭溥的關照放在了心上,並沒有貪圖功勞而不知收斂,稍稍追殺了一陣,有了些斬獲便返回覆命。
隨之返回的是隗冉的騎兵主力,這些主力先前擔任了攻堅任務,難免有所傷損,比起追擊敵人而言,快些回來治療傷患顯得更重要。
隗冉已經得知閻柔被俘獲的消息,第一時間便向顏良表示祝賀。
“恭賀將軍一戰克敵,俘獲敵軍主將。”
顏良笑道:“進武何必如此客套,都是衆將士之功,軻比能那邊情況如何了?”
隗冉道:“軻比能追擊心切,料來已經往寧城殺去了,我派了趙霄帶五百騎兵隨同協助,以免其部與我軍發生衝突。”
顏良點點頭,防止發生衝突只是一個說法,隗冉如此做估計是要監視軻比能,免得他少報了繳獲。
畢竟,苴羅侯等人的贖金要從軻比能的繳獲裡按比例分成計算。
顏良道:“對於劫掠之事,這些胡兒最是上心,應當不必我們操心,你可有計算,我部騎兵傷亡如何?”
隗冉道:“披甲精騎陣歿約五十餘人,重傷二十餘,輕傷未計。”
隗冉所言的披甲精騎指的就是他帶領衝陣的那支騎兵。
這些騎兵身上俱都裝備了鐵札甲,鐵護臂、護膝等一應俱全,使用制式兩丈長槊,更有手弩一具,環刀一柄,少數騎兵還按照習慣裝備了手戟、短劍、狼牙棒等投擲武器。
他們的坐騎至少是肩高六尺八寸以上的高頭大馬,配備了鑲鐵片的面甲和當胸,有一定的正面防護能力。
這樣的配置雖然還達不到重騎兵的標準,但與普通的輕騎兵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也正是裝備如此精良的騎兵,顏良纔敢於使用強衝敵陣的打法。
饒是顏良家大業大,這樣的披甲精騎也不過組建了兩千人左右,這一次衝陣用上了一千人,算是對閻柔十分重視。
一次性就傷損了近百精騎,讓顏良感到十分肉痛,吩咐道:“讓醫護營務必精心救治,能搶救一個是一個。”
稍後各部又彙報了各自的戰果。
從已經返回的各部統計,就計有斬首千餘,俘獲千餘,不可不謂豐厚。
而這些只是開始,正在繼續追擊的各部,以及軻比能所部一定會帶來更多的斬獲。
有了這些斬獲,讓顏良心裡稍感寬慰,至少對得起陣亡將士們也付出。
此次襲擾幽州的主謀是閻柔,從犯有苴羅侯、素利、彌加等鮮卑大人。
眼下閻柔、苴羅侯被俘,東部鮮卑衆豪長卻逃離了馬城。
當然,顏良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除了緊緊咬住他們尾巴的追兵,前路上也不乏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