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石室。石室頂上,嵌着一塊亮晶晶的菱形石頭,溫潤的光芒,將石室照的一片朦然。整個室內,似是有一股淡淡的霧靄氤氳着,在柔和的光線映照下,恍若不似人間。
角落裡,盤膝坐着一人,一身白色衣袍,潔然如雪,一塵不染。面色白皙,頭髮烏黑,年紀在二十四五之間,甚是年輕。長長的細眉之下,一雙眸子漆黑深邃,如若朗星。在這淡然的暈光中,璀璨生華。
此時正滿面微笑,神情親切的看着自己。“你是。。。。。。!”郭嘉驚聲呼道,大腦中瞬即閃過一個名字,震驚之下,話音噶然而止。
“呵呵,奉孝別來經年,可還識得故人否”柳飛笑呵呵的問道。“柳公,這。。。。這。。。。這是什麼所在?柳公如何在此?”郭嘉尚未反應過來,有些遲疑的問道。
柳飛見他面色驚疑,微微一笑,道“此乃柳某所居之隱神谷也。奉孝莫急着發問,這裡卻有一個故人,急着見你呢。”說着,不知從何處拿起一個小錘,輕輕敲了下旁邊一塊黑色的石頭。但聞一陣“軋軋”聲響過,牆上忽的現出一道石門,緩緩向一邊滑開。
郭嘉驚疑之間,轉首望去。只聽得一個聲音驚喜的喊道“主公開關了。”隨着話語方落,一個粗壯的黑漢,已是閃身而進。滿面虯髯之間,一雙牛眼亂轉,滿是喜色。
“典韋!”郭嘉駭然而叫,心中猶如驚濤駭浪一般翻起。呆愣愣的望着那鮮活的面孔,心中已是轉過數個念頭:此處難道真是幽冥?否則如何見得典韋。這隱神谷難道竟是出自冥府?若如此,這柳公當真是爲神鬼了。
曹操陣營之中,一直便以爲典韋當日已死。初時未尋到屍首。尚有些疑惑。後來不見典韋出現,便以爲典韋當日定是被張繡士卒所害,屍首不存了。今日乍於此處相見,如何不讓郭嘉心驚肉跳。
他這邊正自毛髮悚然時,那典韋卻是哈哈大笑,裂開大嘴叫道“郭祭酒,許久不見,老典甚是想念。只是沒想到再見之時,你卻這般慘樣”說着。哈哈大笑聲中,已是快步至前,伸手來抱郭嘉雙肩。
郭嘉只驚得三魂走了兩魂,七魄不守意中。眼見典韋衝來,身子急往後閃。口中大叫道“且住!”典韋正自滿心歡喜,忽聞郭嘉斷喝,不由噶然而止。愣在當場,只是定定的望着郭嘉,不明所以。
郭嘉努力壓下狂跳的心跳,直直的望着他,沉聲問道“果然是典韋將軍?”典韋愣愣點頭,答道“是啊。”眼見郭嘉變色,又疑惑道“怎麼,祭酒可是不認得俺老典了”說着。擡手摸摸自己臉頰,顯是不知爲何郭嘉如此模樣。
柳飛在旁看的暗暗好笑,此時卻是並不出聲。他心中隱隱明白了郭嘉此時想法。卻是不加點明,只要看場好戲。這廝許久不發地惡趣味,竟是又勃然而出。自坐於一旁。嘴角噙笑,滿面促狹。
郭嘉這時候可沒心情管他,腦中便如開了鍋一般。他自瀕死之際醒來,睜眼便處於幽暗的石室之中,所見種種如室頂照明的晶石、室內氤氳的霧氣、已死多時的同僚,加上自己醒來前的感覺,已是有些相信。這裡定是地府。只是他畢竟是心智超人之士。心中隱隱的,總覺得哪裡似有些不對。
聞聽典韋問話。又深深看他一眼,方又問道“當日典將軍宛城血戰,護主身亡。嘉亦曾涕泣而嘆,常思天人永隔,相見無期。今時此地,乍然相見,委實有些突然,故此失禮了。”說着,兩眼緊盯典韋,觀其反應。
他這話中藏着機關,若是此地當真是地府,那典韋定不會有何異色。而若是典韋沒死,則定會聞言驚疑。他最善揣摩人之神情心思,故而出言試探。
哪知典韋卻是老粗一個,竟是隻聽兩頭,中間郭嘉最在意的話,卻被他略過了。此時聞聽郭嘉賠禮,顯是認得自己了,只顧歡喜,哪裡還去細思他言中之意。當下擺着大手,大咧咧的道“無妨無妨,哈哈,只要還認得俺便成”言下之意,竟似是雖在異界,然故人但能相認,便是極開心之事。無形中,算是坐實了郭嘉猜測之意。
郭嘉聞聽典韋回答,頓時臉如死灰。他雖是早存一死之心,然天生之好生惡死之情,人皆亦然。此時得知自己終是入了陰曹,饒是他智深謀廣,此際也是無一計可生。想想生前,少年風流,得遇明主,揮斥方遒,何等縱情快意。雖然每每勞心費力,卻是扶保君王,開地大好局面。然此際一日身死,遍觀自身,也不過落得個一襲儒衫,兩袖清風而已。什麼雄心壯志,功名利祿,俱皆成空。
他思慮萬千,只覺前世所爲,真真便是鏡花水月一般,心灰意懶之下,卻突地生出一絲豁然。只覺此時再無世事纏身,心頭了無所寄,不由得一陣輕鬆。頗有些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之感了。
他本是心智高絕之士,此時一旦放下了心中計算,便頓時悟到陰間陽世不過俱爲像矣。生也罷死也罷,不過只是無盡的輪迴而已。自己身處其間,只需體悟其中之趣便是,又何來那許多糾結。
即已想開,心中只感一片清明。對着典韋呵呵一笑,道“嘉能與此處再見將軍,亦是不勝之喜。將軍音容猶如昨日,亦是可喜可賀啊。”說着,淡然而笑。
他這裡於世事之頓悟,卻非旁邊柳飛與典韋二人能知。只是眼見他方纔突然面色難看,只不過轉眼間,卻又突然勃勃生機,整個人氣質突變,竟有了些空靈出塵之氣。典韋老粗一個,除了覺得這郭嘉神情有些奇怪外,自是沒甚其他念想。然而柳飛卻是遽然一驚,暗感這郭嘉果然人中之傑。這短短的幾息之間,竟是生生給他參透了生死之關,這要沉心於釋道兩家,定是一個不世出的人物。
眼見郭嘉此刻風輕雲淡,柳飛知曉沒什麼戲可看了。便在旁呵呵一笑,道“汝二人且莫急着在這敘舊。咱們還是先出去再說,奕兒那孩子怕是等的急了”說着,已是站起身來,徑往室外走去。
典韋大頭猛點,道“正是正是,莫再讓那小娃兒着急了。”轉頭對郭嘉讚道“郭祭酒當真好手段,教出的好孩兒。遇此大變,一肩擔之,分派安置俱有條理。真是好娃兒。”說着搖頭稱讚不已。郭嘉卻是聽的渾身大震,他自己雖悟通了生死,卻不代表沒了人性。此時聞聽自己兒子竟然在此,不由大驚,實不知兒子怎會也步上了死路。當下急急拉住典韋,問道“我兒如何在此?他自無病,如何這便死了?”
典韋本正搖頭晃腦地在那大發感慨,忽聞此言,不由一愣,道“什麼死了?誰死了”郭嘉大急,眼見他糾纏不清,索性不再問他。幾步趨至柳飛身旁,躬身對柳飛道“究竟如何,還望柳公能明告之。”
柳飛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郭嘉道“汝個郭奉孝,真把此處當做幽冥地府了不成?汝要做鬼,自便去做,卻休要繞上我們”說着,已是笑聲不斷。門外典滿自父親闖入,正自急的抓耳撓腮,此際聽的柳飛笑聲便在門口,忍耐不住,跨步迎上。眼見處,父親正滿面疑惑,撓頭不已。柳飛仰天而笑,狀甚歡愉。那個昨日抱進去的病癆鬼,卻瞠目結舌的立在一旁,不知在做些什麼。典滿疑惑間,自去與老爹說話,二人嘀嘀咕咕也是不明所以。
郭嘉卻猛然醒悟,自己全然搞錯了。想來這典韋亦是當日柳飛所救,故而方在此間。這裡雖不見天日,恐是建於地下或是山洞之中。可笑自己自負聰明,卻因先入爲主,丟了老大一個人。想及此處,不由大是羞慚。眼見柳飛大笑不止,卻也只得呆在一旁聽着。
柳飛好容易止了笑聲,這才道“罷了罷了,咱們且先出去再說”說着,領着衆人出了溶洞,往前面正廳行去。
郭嘉出的洞外,滿眼日光明媚,鳥語花香,臉上更是不堪。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隨着柳飛身後。典家父子也是亦步亦趨的跟着,來至前廳坐定。
待得下人奉上茶後,郭嘉也顧不上驚異眼前的各種物事了,面紅耳赤地向柳飛請罪。柳飛呵呵笑着帶過。典韋方纔搞明白,原來人家一直把他當了死人,心中大是鬱悶,難道自家長的真是如此難看。郭嘉見他不樂,只得向其賠罪,典韋悶悶的擺擺手,首次爲自己長相擔上了心事,自覺無顏留此,便領着兒子下去了。只是當夜對着鏡子看過半天,終是得出個結論,自己絕對不像死人!定是那郭嘉病地眼花頭昏,方纔如此。解了疙瘩,方纔重又歡喜,倒塌呼呼大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