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南城城守府,一處院子外,江東軍各軍主將悉數到場,靜靜佇立,十分的安靜,沒有人多說一句話。
呂蒙剛剛自昏迷中醒轉,身側的淩統長身立在一側,軍醫剛剛退走,呂蒙的臉色蒼白,緩緩的看向淩統。
淩統行了一禮:“都督,衆將都在外頭候着,都督有何吩咐!”
呂蒙緩聲道:“讓他們進來!”
淩統應了一聲,自去外頭傳令。不多時,帳外的七八名將軍悉數進了內間。領頭的韓當黃蓋等人乃是江東老將了,此刻見呂蒙臉色蒼白,卻是極爲擔憂,黃蓋俯下身:“都督!如何?”
呂蒙咳了幾聲:“戰況如何?”
黃蓋轉過頭,卻不說一句話。
呂蒙倒是猜出了幾分結果,看着帳中諸將的臉色,呂蒙緩緩道:“損失幾何?”
朱然見諸將皆不肯說,只得強行出頭:“都督,賀公苗將軍戰死!甘興霸受傷被俘,前鋒八千軍馬損失殆盡,有百餘水性不錯的將士,自江水逃回,才得此消息!”
呂蒙咳的愈發厲害了起來,身側的親衛扶住呂蒙,呂蒙順過氣來,緩緩道:“我,怕是不行了!”
潘璋卻是極爲悲慟:“都督,前些日子尚無大礙,何以一病至此?”
呂蒙搖了搖頭:“我的身體,我知道,舊創復發,受了江風侵襲,又觀局勢不利,是以一病而倒。實則數月前。我已然是有些感知到了,只是想着。在自己命竭前,能攻下荊南甚至荊州,以助主公大業更進一步。奈何……咳咳……咳……”
衆將看着呂蒙此刻的情形,盡都是面有悲色。
呂蒙看着窗外漸漸西斜的太陽,卻是無奈又悲涼道:“我呂蒙縱橫江左十數年,今日卻不防敗在一豎子手中,可悲!可嘆!”
韓當是個沉穩寡言的漢子,此刻已是被呂蒙這英雄末路的氣象所動。口中訥訥道:“都督……”
呂蒙揮了揮手,止住了韓當的話頭,嘶聲道:“軍務我是掌理不了了,長沙的軍馬暫歸義封(朱然字義封)將軍掌理,荊南霍弋已歸,不可輕舉妄動,只宜守即可。我病危之事不可外傳!待我修書一封,與主公,讓主公派得當的人來接管戰局,在此之前,軍務,悉數由義封將軍署理。諸將需緊密配合,不得怠慢!”
淩統卻是低聲道:“都督,軍醫剛剛說了,您不宜勞累,還是要多休息!否則……”
呂蒙卻是再次舉起右手。淩統只得住口,榻前衆將甚至能看見。呂蒙蒼白的額頭不斷再冒出冷汗。
呂蒙緩緩笑了笑,那笑容在衆將看起來,卻是那般淒厲壯烈:“我只是怕我一旦休息睡去,便再也醒不過來了!該說的事,還是要說的!”
淩統等一干將領,盡皆俯首聽命。
呂蒙低下頭,沉聲道:“淩統與黃老將軍留下,其他諸位可各回本營,守好北岸,不得有失!”
“喏!”衆將聞言悉數退下,只有淩統、黃蓋留了下來。
呂蒙緩緩擡起頭,看向淩統:“公績!”
淩統泣聲應了一聲。
呂蒙笑了笑,緩緩擡起手,拍了拍淩統的肩膀:“我知道,你一直恨興霸射殺你的父親。這些年,你拼命作戰,亦是爲了壓過興霸一頭。你也一直暗自賭咒發願,要親自取甘興霸的性命!”
淩統卻是紅着眼,看着呂蒙並不說話,可見呂蒙所言多半不差。
呂蒙搖了搖頭:“我癡長你幾歲,便算你的兄長!你與興霸皆是主公之愛將,如今局勢堪危,你既爲主公愛將,便不可逞私仇,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下這仇恨!興霸陷落霍弋手中,你可願爲爲兄救出興霸?”
淩統看着面前這個面如金紙的漢子,不自覺的爲他這公忠之心所感,心中的私恨似也因爲呂蒙的勸解少了幾分。淩統緩緩點了點頭。
呂蒙欣慰的笑了笑,緩緩轉向黃蓋:“公覆將軍!”
黃蓋卻是長身而起:“都督有何吩咐!”
呂蒙沉聲道:“我軍中唯老將軍一人德高望重,老成謀國,乃是主公依仗!蒙,請老將軍代爲執筆,書一封表奏與主公。”
黃蓋心中卻是一顫,原來,大都督便是連一封親筆信也難自己動手了,不自覺的卻是點了點頭:“喏!都督稍待!”
不多時,黃蓋卻是緩緩搬來一書案,上自有絹帛、筆墨備好,黃蓋將筆拿在手中,緩聲道:“大都督且說!”
呂蒙振作了精神,緩緩說起。
此刻的湘鄉城,卻是另一種氣象,霍弋的到來,果然似定海神針一般,挽救了頹勢,一舉擊退了聲勢赫赫的江東軍,斃殺敵軍大將一人,生擒一人。
這二將盡都是江東軍衆赫赫有名的人物,且不說戰死的賀齊,生擒的卻是昔日與自家將軍及北地張遼並稱於世,敢以數百軍獨闖數萬大軍的猛將之一,甘寧甘興霸。
霍弋卻是極爲憂慮,不斷的詢問葉炤,是否有高進大軍的消息,以及關羽進擊襄樊的戰況。
但是葉炤亦是沒有辦法,戰時的消息本就難於打聽,況且襄樊一帶已然爲曹軍封鎖,潛伏在北邊汝南郡一帶的斥候細作,已然是很難傳遞消息了。
倒是高進的消息確實傳來了,已然是到了秭歸一帶,不日即可至公安,屆時,自己再無需擔憂兵力不夠的窘況。
此刻的湘鄉城一片歡騰,但是霍弋卻是一再警告自己的部署,要謹慎對待這個結果,嚴防江東軍在此時揮軍南攻,雖說自己已然瓦解了敵軍的一次進攻。但是亦不可不防敵軍會有其他動作。
霍弋甚至讓葉炤在重安、昭陽、夫夷附近加派了斥候,以防江東軍在這些地方防禦空虛時,分兵自這些地方進攻荊南。
實則按照霍弋的方略,他更傾向於在擊敗江東後,讓主公派出使節,與江東何談,雖說自己憑藉一些戰術達到了遲滯江東軍攻勢的作用,但是江東軍一旦被激怒,傾東南之力來攻,自己麾下這點兵馬,的確有些不夠看了。
這卻並非自己害怕江東來攻,實在是以這半州不到的地盤去與曹操、孫權兩方同時開戰,的確太過魯莽了。
他更需要的是,聯合一方,打擊一方。江東軍已然在自己這裡吃到了虧,便應該知道自己這裡並不是好欺負的。
儘管江東一度想要攻下合肥,卻是久不得在張遼手下佔的便宜,方纔將視野轉向漸漸強大起來的自己一方,甚至不惜毀約來攻取荊州。
自己要做的其實很簡單,就是狠狠的打擊江東人,把他們打疼,讓他們覺得,自己比起張遼來,張遼更弱,便足矣。
到時,再許下甜頭,比如與江東人合作,攻下合肥,以換取荊州全境,或一郡之地,想來無暇西顧的孫權,必然會欣然應允的。畢竟一旦攻下合肥,便意味着,孫氏的眼光可以擴展至豫州及徐州一帶,而不必趟荊州這一趟渾水了。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自己手裡還握有一些底牌,便是新近被自己俘虜的甘興霸了,這可是江東軍的精神支柱,更是孫權的愛將。想來,以此人做交換,加上前面的許諾,孫權一定會極爲欣然同意自己的建議的。
霍弋想通了此節,心中卻是略微心安,只是,此刻的荊州已然是三方匯於一處,睿智如斯的孫權,真的會放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機會嗎?
甩了甩腦子裡混亂的想法,帳外卻適時的響起一陣腳步聲,霍弋擡起頭,看見葉炤急急進了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