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景跪坐高位上,眸子輕輕的掃過,看着一張張讀書人的臉,心中感嘆,這些人,讀這麼多書,怎麼就想不明白一些事情呢。
難道時代的鴻溝就這麼大。
不過他另外倒是有些意外,明侯府在士林之中,名聲狼藉的讓人退避三色,但是今日組了這個局,倒是迎來了不少人。
今日趕赴這裡的讀書人,還真不少啊,多到應該是牧景來到這時代之後,最多一次讀書人共聚一堂的場景。
他還從中看到了一些老熟人的面孔。
比如在自己左手邊,那個布衣老者,一開始沒有什麼感覺,但是多看兩眼,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黃承彥?
絕對是他。
這個老傢伙,就好像一個普通讀書人一般,正在一個位置安坐,淡漠的看着衆人,眼中多多少少應該有些蔑視。
他的蔑視,牧景倒是能理解幾分。
自古以來,論政辯討,乃是讀書人盛舉,更是代表一種思想方向,大多都是發生在朝廷的爭吵之上,民間的雖不少,但是都難上臺面。
而且沒有一點資格的人,青梅煮酒論江山,那是要被笑話的。
今天在場的,不過只是一些地方讀書人,沒有幾個名揚全天下的人坐鎮,更甚者還有一些不過蒙學之年的小童而已。
在他的眼中,這應該是一場胡鬧。
不過牧景現在心中的奇怪是,這老不死的怎麼來了渝都呢?
這老傢伙不在荊州的待着,跑來渝都幹嘛。
難道專程來看看這辯政會的。
不應該啊!
鹿門山三大賢,司馬微學識淵博,待人處事如沐春風,最得人所敬仰,龐德公身負龐氏榮譽,乃是荊州世家名門的代表性人物之一,更是清流讀書人的榜樣,而黃承彥,這倒是一個很奇怪的人,精通儒墨雙學,思想上開放很多,但是又略顯得更加固執。
他的固執表現在他的行動上,是一個文學素養,能力不錯,讀書也很出衆,然而性格卻比較衝動的讀書人。
三大賢之中,要數他對自己是最有意見的,每次去鹿門山,總會被他懟一番。
另外除了黃承彥之外,其實還有一些熟人。
比如當年牧景在太學的時候,所認識的太學生,雖然在太學時候的時間不長,但是認識的人也不少,當年還柔嫩的學子,如今不少都成爲了天下的頂樑柱。
昔日太學解散,但是那些太學生卻並非沒有去向的。
這是一個讀書人的時代,讀書人的重要性,根本就不需要提醒,所有諸侯都是知道的,不管他們看出身也好,看學識也好,對於讀書人,都是善待的。
各方早已經把能爭奪的都爭奪去了。
如今能出現在這裡的當年太學生,只有兩種,一種是出仕明侯府了,這種以前不多,但是現在並不少,蔡邕帶來的影響力,還是有了,這也是牧景爲什麼對那老傢伙這麼器重的原因,他說一句話,比自己一百個承諾,更能讓讀書人信服。
另外一種,就是在野之輩,不曾出仕,一直鞠耕在田,或許自命清高,開一個小私塾教幾個學生,收點束脩,賴以度日而已。
這種其實不少。
當年能入太學之人,皆爲地方讀書人的驍楚,若沒有當地儒者推薦,太學豈會輕易收學生。
讀書多了,儒學薰陶之下,清高這何其多。
今日之盛舉,不僅僅是明侯府盛宴,更是的讀書人的一次大爆發,自然能引來更多的讀書人觀望。
讀書人,即使在田野中,也是口談天下大勢,評論江山萬年的一種人,他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辯政大會了。
………………
大會已經開始。
雙方辯手可都不客氣,徐庶發難在先,先把舊政拉出來批判,然後衛覬接手,提出新政政策讓地方的改變。
舊政辯手自然也不甘落後,徐庶他們說一句,他們就懟一句。
這局勢,一上來就是白熱化的爭論。
其實關於新政和舊政,只是一個政策上的變化,如果是盛世之中,代表的意思只是簡單的政策變化,變法改制而已,相對來說單純一點,失敗成功都只是侷限變法改制之中,然而在如今的時代,更加代表的是一種時代的變遷。
新政出現,更很多人一種的念想,新朝立,舊朝亡。
或許這更加增添了一些阻力。
舊政這一方,十大辯手,別看普通年齡偏大,也別看他們的名聲沒有大儒那般響亮,但是終歸是讀了一輩子書的人。
他們引用了無數的經典,把新政從頭到尾的批判了一番,差點就沒有列出十大罪狀,但是基本上已經把新政的所有政策,都按在遞上摩擦了一番。
讀了一輩子書的人,心裡面的墨水多,出口成章,有條理的事情,沒有條理的事情,都能讓他們變得很有理由起來了。
他們一開始就已經把新政施行和改朝換代給勾連在了一起,一下子把新政給打了滿頭星。
而新政辯手這一方,徐庶是主力。
徐庶的口才,未必是最好的,但是確是最尖銳的,這個出身遊俠的讀書人,可不是善茬,三兩句能把人給說的無話可說。
而衛覬,這人出身世家,見識淵博,和徐庶之間的搭配也是很有默契,兩人形成了主力,正在默默執行牧景的計劃。
牧景根本不在意,輸和贏。
時間會證明,政策是對,還是錯。
現在的討論,其實是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的,只是紙上談兵而已,不會因爲輸贏的結果,而影響新政的佈局。
當然,這回影響民心。
如果能贏,自然是最好,輸的話,雖不能讓明侯府改變態度,但是的確會影響新政在地方的一些認可度。
今日的辯政,從一開始,已經刀光四射了。
徐庶他們的也是拼命了。
蔡堪,蔣琬他們的配合也是的很好,年紀雖不大,但是這段時間,他們在地方,在推廣新政,對於新政的熟悉,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們。
至於學院的那幾個人,只能補漏一下。
當然,也不能小瞧他,這些年輕人,最大的有點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正是求學之時,意氣風發,敢於批判一切,即使說錯了,也因爲他們的年紀,而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就是他們的作用。
畢竟對面坐着的,都是士林名宿,是有地位有名望的讀書人,讀書人又喜歡排資輪輩,他們一張口,能用輩分把徐庶衛覬他們給壓得死死的。
可正在的求學的學子,倒是不怕這一點,就因爲他們的更加年輕,更加的不懂事,才無所畏懼。
讀書人有一點好。
爭吵起來,不像是一羣潑婦在罵街,他們就算是罵人,說的話都是沒有一個髒字的,而且還能把聖賢經典給引進來。
牧景就這樣的聽着,很悅耳,而且還算是給自己上了一堂課,很生動一堂課,讓他的學識最少也增長了好幾分。
……
不過對於在場所有讀書人而言,今日的這一場辯政會,倒是讓他們震撼不少。
所謂辯政,辯論政策好壞。
新政目前還在推行之中,和地方融合,需要時間才能知道結果,到底新政是好的,還是壞,是富裕地方的,還是破壞地方的,這先都不說。
但是有一點,他們都是第一次直觀新政的所有政策條例,這讓他們對明侯府全面推動起來的新政,有了一絲絲的瞭解。
新政不是僅僅幾條增加和改變的政策,能稱得上是新政的,意思就是說,原來的那一套官方政策,已經被更改了六七成以上,甚至已經全部被改動了。
治理地方,依靠就是一條條的政策,這些政策,形成了一個個框框,規勸百姓的行動,也引導百姓的生活。
政策很重要,這誰都知道。
現在大部分諸侯,沿用的都是昔日漢室留下來的舊政。
漢室的舊政,不能說完全的落後,還是有些的適應這個時代的,而新政在牧景的意識影響之下,反而有些超前的意思。
不能說新政就絕對是對的,能有着一個辯論,就說明了一點,他們已經找到了新政的缺點,能把新政給攻擊下來了。
政策講究的多方面,土地,人口,戶籍,職業規範,稅收條文,律條制定,官吏選拔,農業種植,商戶地位……
這大部分都已經被牧景親自改的面目全非了。
比如行商的這一條。
舊政而言,商戶地位卑賤,行商也被看不起,稅收方面的明文律條很模糊,而且對於他們的收入,也存在模糊地帶,很多方面是不能保證。
這也是無法讓商業發展起來的一個因素。
而新政上,明文律條上很多都已經清晰的標出來,對行商的各方面規範,比如稅收上的規定,比如對於商戶財產的一種保護。
這就會給人一種對儒家的調蓄。
站在讀書人的角度來看,這是不應該的,抓住這一條,新政就已經被攻擊了不知道多少翻。
不過徐庶他們還是有點能耐的。
你們抓住一條,我就轉移的方向,這條辯不出來,可以轉移話題,他又不傻,雖說暗地裡面很多人對牧景把商戶看得太重有幾分意見,但是這時候對於明侯府推動的新政,要有絕對的擁護。
上面爭論的響亮,下面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的也很多。
“明侯府的新政,目前雖然不知道結果如何,但是單單是從這些條文來看,的確有幾分的惠普地方的意思!”
“條文都是擺在案桌上的,可做起來的結果如何,誰知道,貿貿然的破壞地方原本的秩序,多少人會遭殃,他們想過沒有!”
“我倒是比較贊同新政裡面對經商的定位,商道爲下下之道,商戶爲賤籍,可古往今來,行商之人,也非皆爲低賤之輩!”
“一派胡言,商人不事生產,剝奪利潤,如此之輩,如何能稱得上是的好人!”
“要說我,事實勝於雄辯,我們對商道定位,乃是聖賢之意,聖賢昔往,時代變遷,未必是最好的,然而當今商道興盛,卻給我益州帶來了多少好生活,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
“這乃是大不敬之言!”
……
“明侯府的律條,略顯苛刻,難道要重回過去,效仿昔日暴秦,以法家爲天下之首嗎?”
“此言甚也,雖然明侯府的律條的確有幾分苛刻,然而行法之職,卻有多了幾分操縱,人情冷暖,法規雖無情,人有情,尚可行之!”
“胡說八道,如此之律,日後當會爲禍西南!”
“那也未必,新政之法,法論天下,若人人守法,人人自律,何故會亂天下蒼生!”
“奈何吾等勢弱,恐難改變明侯府之決定!”
“若新政之法施行,日後恐怕很多人的日子就要不好過了!”
……
“新政要徹查土地人口,還耕於百姓,何故也!”
“吾等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土地,乃是的吾等族產,明侯府怎能如此蠻橫!”
“如今明侯府勢大,恐怕此策已經難改,要早做準備才行!”
“明侯狂妄,未必會順利,吾等萬衆一心,他奈何兮!”
“莫要輕狂,明侯手段冷厲,昔日更是從關中那地方猛殺出來,何等的兇狠,要是惹怒了他,未必不會舉起屠戮之刀!”
“其實我倒是認爲,此法並不算是的過分,當今天下,走之如此之境地,難道沒有幾分是因爲汝等家族貪婪,兼併百姓土地,讓百姓勿以度日,纔會造成的嗎!”
“一派胡言,此乃污衊,這些土地,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財富,非吾等所貪婪多得,本是吾等族產,何故要與天下百姓掛鉤!”
“爾等豪族子弟,錦衣玉食,何故知吾等清貧百姓之生死,吾必擁簇明侯府,實行新政,還地與百姓,共建盛世!”
……
竊竊私語的聲音並不大,但是激烈的爭吵成都,並不亞於臺上的辯論大會。
當然,臺上也爭的很激動。
有時候對錯不重要。
利益的立場是很多人無法改變的。
舊政代表的是無數鄉紳豪族的利益,他們的支持之下,彷彿如同洪流,滾滾而過,任何想要阻攔他們的,都是敵人。
而新政,也有支持者的,無數貧寒百姓,看不到生活的未來,沒有田地,沒有希望,他們已經麻木了。
如今新政卻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這時候,還不支持,等到什麼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