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因爲在曹魏腹地,曹軍營防鬆弛,營中並無巡夜之人,只有箭樓之上有一士卒抱戈而眠,卻早被張虎一箭,哼也沒哼一聲便跌落下來。等這三人帶着百餘心腹闖入轅門,才都各自叫苦,曹營竟然空無一人。臧艾知是中計,便要招呼二人離去,卻聽得一陣蹄聲,左右暗處各涌出數十鐵騎。這些騎兵都是宮中宿衛,曹魏軍中的精銳,幾番衝殺之後,張虎所帶部下便死傷殆盡。
他們三人中伏,都是拼死撕殺,皆有武藝在身,不比那尋常兵卒,雖然受了些傷,卻也殺了不少禁軍,奪路而逃。剛出得營寨,卻又見前面一彪軍馬攔路,爲首之人,正是曹休部將張普,旁邊還有一將,臉色蒼白,神色憔悴卻略顯欣喜,正乃姜維。
張普也認得張,臧二人,乃朗聲道:“二位少將軍現已被圍,何苦在作困獸之鬥,早早下馬受縛,或者可以減輕罪責。”衝撞禁軍營寨,妄圖斬殺天使,這樣的罪名還能減輕?張虎冷然道:“某就在此處,有本事便過來撕殺,想要某束手就擒,嘿嘿……”
張虎還不曾笑完,就聽張遼的聲音在後面怒吼道:“畜生,還不下馬,要等爲父親自動手麼?”三人尋聲看去,就見張遼被幾名禁軍擁簇而來,滿面怒容,卻又有更多的不忍,絕望。張遼看着這三人,都是他看着長大,呂容自然不必再說,張虎是他親生骨肉,臧艾又是臧霸獨子,如今三人一齊落網,若是在汝南張遼還可以再徇私釋放,可現在是在曹休帶的禁軍之中,他自己尚且不能自保,如何能放去三人?
張虎三人原是要拼死衝出包圍,卻不想張遼前來,一時之間都沒了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如何是好。張普,姜維看着張遼前來,也恐他護犢情深,又聽他要張虎受縛,都各自一喜。張普又道:“少將軍若能迷途知返,某也會如實稟奏陛下,從輕發落。”
張虎又看了看其父,長嘆一聲,便要棄槍就縛,卻被臧艾拉住,微微搖了搖頭。張虎順着他的眼色看去,卻見張遼緩緩靠到張普身邊,口中道:“畜生,當真要我親自動手麼?”話音剛落,雙臂暴起,一把將張普擒過馬來,大手扼在他頸間,喝道:“讓你的部下退開。”
張遼與禁軍一路入京,不帶護衛,不帶兵器,張普又全神注意着張虎等人,等到張遼得手之後,才驚恐萬分,想要出聲喝問,卻被張遼用力扼住,只在喉中響了幾聲。旁邊姜維本想營救,卻因箭傷在身,只好大聲道:“張將軍,你也要作反麼?”張遼冷冷掃了他一眼,心中已經猜得出個七八分,對姜維失望之餘,又多了幾分鄙夷,手上愈加地用力,問張普道:“你想不想活命?”
張普就感覺到氣流不暢,呼吸困難,只怕張遼再一用力,自己的小命便報銷,想要告饒,卻發不出聲響,只好連連點頭。張遼這才略微鬆手,道:“下令放開一條路,讓他三人離去。”張普稍一猶豫,又感覺着喉上吃緊,急忙點頭,大聲道:“都退開,都退開。”
一衆禁軍見主將被擒,又都忌憚張遼威名,紛紛退讓。姜維有心喝止,可在禁軍之中,他算得了什麼?只好也默然退到一旁。張虎等三人急忙打馬到張遼身旁,待要呼喊“父親”,“叔父”,卻又聽張遼喝道:“還不快走。”張虎便親自在前,臧艾,呂容二人護在張遼左右,領着殘敗人馬緩緩從禁軍旁邊行過,衆軍不得張普將令,只好任由他們離去。
張遼看禁軍要跟在後面,又喝令張普下令屬下不得跟隨,張普卻擔心衆人逃脫之後,會要了自己性命,不肯出言。張遼乃道:“只要我等脫險,必不傷你性命。”張普也知張遼這樣的人物,說話自是一言九鼎,便順從其意,不讓衆軍跟隨。行出數裡,不見禁軍追來,張遼將張普擲於地上,便要放他離去。張普一得自由,不敢多等片刻,急忙望着來得方向落荒而去。張虎自己其父言出必行,本想射殺,也只好作罷。
張遼見其跑遠,乃轉頭看着呂容三人,開口問道:“你三人現在打算去何處?”張虎一聽這話,但覺不對,疑問道:“父親莫不是不與我等一道?”張遼冷然道:“爲父若不是看在溫侯與夫人面上,怎能救你?”又轉頭對呂容道:“吾做到這一步,日後去九泉之下,也無愧於夫人臨終之託了。”
呂容見張遼說的悲涼,心中也感悽苦,低聲道:“侄女對不起叔父。”張遼搖了搖頭,道:“不必如此,你自小隨我一起,卻因累年征戰,不能善加教導,以至鑄成今日之大錯,吾也重自當受些責罰。”
這話說出,三人又都知道張遼仍舊是有意回去接受曹丕制裁,被他們如此一鬧,豈不是又加了不少罪責?焉有活命之理?呂容又小聲勸道:“叔父,以您之威望,便要如宛城司馬一般,曹丕能奈您何?爲何非得進京送死?”
張遼又搖頭道:“先帝待我不薄,以爲國家南面屏障,身爲國之上將,豈能效司馬狼子之行?吾此去結果如何不論,都望你三人好自爲之。”說着便拔轉馬頭,轉身之際,又不捨得再多看了張虎一眼,不等他們再言,用力一鞭,打馬而去。
張虎看着父親臨去那一眼,心中極爲震撼,等着張遼行出數百步,乃轉頭對着呂容,臧艾抱拳道:“二位保重,爲兄先去了。”說着又揚鞭打馬隨着張遼而去。“二哥。”呂容知道張虎是要去與父同死,也想着駕馬一同而去。臧艾卻伸手牽住她的繮繩,道:“你也要去一同送死麼?”
呂容勃然怒道:“我等結義之時,不就起誓要‘不求同生,但願同死’麼?”臧艾冷然道:“我等數人行事,所爲何來?皆是爲你呂氏報仇復興,如今稍受挫折,便要尋死覓活,多年經營,豈不是白費。”
呂容怒目看着臧艾,只見他一臉冷漠,發生之事,似乎都與他無關,她也知道臧艾向來深沉,卻不想涼薄如斯。臧艾知道呂容心中忿忿,又道:“若不是張文遠壞事,如何會有今日?他父子自死便罷,還累家父性命,我二人何必還跟着受累?”
呂容這才記起臧霸也受困洛陽,也難怪臧艾對張遼不滿意,只好嘆息道:“也不能怪張叔叔,我等謀事不周,輕信了姜維。”臧艾又冷冷接口道:“那也是張虎輕信的。”呂容驚異地看着臧艾,道:“四哥,你如何……”
“我有說錯麼?”臧艾又複道:“我等五人結義,陳大哥不贊同其事,不加參與卻不曾破壞。張文遠從中作梗,張虎事敗卻也要去一死了之,都是懦夫。如今我與曹氏又增了一筆血債,豈能輕言就死?不將曹魏顛覆,死不罷休。”說着便鬆開繮繩,道:“言盡於此,何去何從,隨你自便。”
呂容看着臧艾,又看了看張氏爭吵之後,一同離去的方向,終於默然點了點頭,喃喃道:“叔父,二哥,我一定爲你們報仇。”往南策馬狂奔而去。臧艾遙望北面,默然片刻,也低聲道:“父親,孩兒不孝。”長嘆一聲,跟着呂容後面而來。
兩人鬱結於胸,都不言語,只是藉着月光打馬奔馳,直到一處岔路口,都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兩人各有打算,互相看了一眼,又都不約而同地開口問道:“可是要去江夏?”隨即又都一起搖了搖頭。呂容不去江夏,是要去荊州會趙舒,卻不想臧艾也不去,不由疑惑,問道:“四哥打算去何處?”
臧艾答道:“三哥雖然在東吳軍中佔得一席之地,卻終不掌大權,江東士人素來排外,我前往也討不得好。況且東吳孫氏在我看來,偏安有餘,進取不足,若前往投靠,何日方能得報大仇?”
臧艾所言確實有理,可是除了高平之外,還有何人可投,莫非他也想着投往荊州?呂容看着臧艾,卻又聽他道:“宛城司馬老謀深算,常懷不臣之意,爲兄與家父交談之際,就覺亂曹魏天下着必司馬一族,是以吾欲往投之。”
呂容點了點頭,如今天下雖然是三足鼎立,宛城司馬卻也算是獨樹一幟,或者可以有所作爲。臧艾既然要去,她也不便相勸,乃道:“既然如此,就此作別。”臧艾卻攔着她,問道:“適才你也搖頭,不去江夏,卻要去何處?”
“這……”呂容方纔以爲臧艾要去江夏,是以要行告別,卻不想他不去,自己也就不想再多言,乃強笑道:“小妹不去江夏,能出何處?四哥多心了。”
臧艾“嘿嘿”一陣冷笑,道:“不要以爲我等都是傻子,三哥對你常去荊州,已經很的不滿,如今大哥不知音信,二哥凶多吉少,五人之中,只有我等三人,若你還當我是四哥,不妨聽我一勸。”
呂容也知道自己愧對高平,可是當年婚約之事,多是張遼,呂蒙二人做主,原非本意,如今對趙舒已生有情愫,如何鍘斷得了?只好低聲道:“四哥有話但說無妨。”臧艾見呂容神色,知道自己說什麼也不管用,但是礙於高平情誼,仍勸道:“趙舒確實有才,用兵詭變,又在蜀漢略有勢力,若要行事,可以結以爲援。但四哥卻要多勸一句,你與三哥是有婚約在身,雖然屢次諸多借口推脫,三哥仍是一如既往待你,望你不要辜負他多年的情義。”
呂容點了點頭,道:“小妹知道,多謝四哥提點。”
“那你現在還是要去荊州?”臧艾又追問了一句。呂容知道欺瞞無益,乃點頭道:“吳蜀交戰,情勢尚未明朗,趙舒曾言能翻身奪會權柄,是以小妹想去助他一臂之力,也好爲日後作準備。”
臧艾嘆了口氣,道:“既然你執意前往,我就不再多言,好在江夏距荊州不遠,你隨時可去。我先去了。”說完對着呂容略一抱拳,便往西而去。呂容等臧艾身影在視線中消失,才拔緩緩取道往荊州而來。還在半道之上,就傳有噩耗,張遼在上京途中病故。
聽着容兒將張遼之事說完,趙舒不禁爲這名將嘆息,人生在世,忠孝仁義豈能樣樣佔全?張遼既要忠於曹氏,又要顧全義氣,如何能討得了好?如此說來,反倒是自己讓調姜維過來,才釀成大錯,輕輕撫着她的長髮,歉然道:“對不起,是我讓提調姜維,才壞了大事。”
容兒道:“這怎能怪你?姜維文武雙全,連張叔叔都甚爲喜愛,只是誰想他會出賣衆人?”話雖然如此,趙舒心中仍是不安,姜維先出賣張虎或者可以原諒,後來卻連張遼也背叛,就讓人不齒。趙舒又上了古人的當,終還是不應該輕信於人。現在容兒在曹魏製造的麻煩基本已經本消除,曹真,曹休分別掌徐州,汝南軍事,陸遜只怕就更不敢再興兵來犯荊州,倒是爲趙舒解了燃眉之急,趙舒暫時就能有幾天的安穩日子可以過了。
可是容兒怎麼辦?趙舒輕輕推開她,看着這如花的容顏,心中也頗爲矛盾,關羽之死至今不見真相,關鳳如何能容得下她?就這樣讓她離開,那昨夜的荒唐,就是後世流行的一夜情?容兒卻甚解人意,見趙舒看着她發呆,便低聲道:“我是見鳳姐姐不在纔來的,她若回來我便自會離開。”她這樣說出來,卻讓趙舒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將她在擁進懷中,低聲道:“你若是能放下別的事情,就一直留在我身邊吧。”至於關鳳那裡,看來總還是要將關羽之死查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