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風清,不覺已到了後半夜,四更過後,寂靜的漢軍大營中還能聽到偶爾的呼嚕聲,有的人甚至還吹出了口哨聲,夾雜着迷迷糊糊的夢話。
後營西南方向靠近低矮樹叢的位置,是後勤軍卒休息之地,這裡距離大營稍微有些距離,他們並不需要參戰,等到天亮就撤回行唐。
中秋夜晚的蟲鳴已經消沉了許多,隱約聽到遠處泒水的濤聲,四野寂靜無人,輜重營中忽然三三兩兩走出許多人影,貓着腰悄然離開大營,鑽進樹叢中不見了蹤影……漢兵大勝慶功,犒勞全軍的消息早就被鮮卑軍斥候打探到,前半夜便報到城中,禿髮務丸正與副將啃着隨身帶來的乾巴牛肉。
城外歡聲笑語,城內疲憊沉默,人馬奔波數日,卻一無所獲,反而折損了數千人,這讓士氣正盛的鮮卑軍大受打擊。
他們一路勢如破竹,攻城略地,燒殺搶掠,一直沉浸在強取豪奪的興奮之中,看着漢人在他們的馬蹄之下瑟瑟發抖,享受着肆意凌辱的快意。
血腥和無數見所未見光鮮的財物都讓他們瘋狂,不斷激發着他們殘暴野蠻的兇性,變得比野獸還要殘忍嗜殺,將幽州變成了無人之地。
就在他們兇性正盛的時候,忽然遇到了挫敗,彷彿正在大口吃着香噴噴的肥肉,忽然咬到了一粒石子,享受的樂趣被強行中斷不說,還崩碎了牙齒,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此時的禿髮務丸臉色陰沉,叫着一片牛肉乾只覺得滿嘴苦澀,皮囊中的酒水也早已喝完,原本按照計劃,今日拿下唐縣便可與禿髮樹機能會合,突然的變故將他的計劃完全打亂,甚至措手不及。
忽然間,一名光頭大漢恨恨地人掉了手中的半截骨頭,嗡聲道:“大人,漢軍欺人太甚,這是在向我們炫耀他們的勝利呢,決不能忍。”
“漢軍今晚喝醉了,不是正好可以報仇嗎?”
那人見禿髮務丸不說話,上前兩步握拳低吼道,“今晚我一定讓他們見識到狼羣真正的可怕,爲且萬能兄弟報仇。”
“猝跋韓,住口!”
禿髮務丸眼睛一瞪,沉喝一聲,細長的三角眼中寒光閃爍,冷聲道,“沒聽到逃回來的族人說嗎?
我們面對的可是劉封,那個陰險狡詐的大漢麒麟王。”
“大人,難道且萬能兄弟就白死了嗎?”
猝跋韓咬着牙喘着粗氣,光頭上青筋冒起,他兩人從小一起長大,被禿髮務丸的父親收留在軍中並肩作戰,是禿髮務丸這一支部落的勇士。
“仇當然要報!”
禿髮務丸雙目收縮,一道寒光閃過,將半邊牛肉乾放到嘴邊卻又拿開,嘆道,“但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狼羣在報仇的時候,都是耐心而又堅韌的,我們不能做衝動的野犛牛。”
猝跋韓急道:“白天漢軍大勝,今晚全軍喝醉,放鬆警惕,難道不是最好的機會嗎?”
“這可不一定!”
禿髮務丸搖搖頭,“漢人向來就狡詐無比,更何況我們面對的是劉封?
我聽說他從來治軍嚴謹,絕不會犯這麼大的錯。”
“可是且萬能的人頭還掛在對方轅門上,這是我們最大的恥辱!”
猝跋韓突然跳着腳大叫起來,要指着南方,雙目發紅。
下午眼睜睜看着且萬能被漢將一槊轟飛,猝跋韓就忍不住要衝出去報仇被士兵死死攔住纔算勉強穩定下來,這時候有機會不出兵,又忍不住了。
“其萬能也是我的兄弟,”禿髮務丸看向猝跋韓,緩緩道,“這個仇,我一定會報,但不是現在!”
猝跋韓揮舞着手臂大吼起來:“大人,難道你怕了那些孱弱的漢人嗎?”
“猝跋韓,請注意你的言辭!”
禿髮務丸霍然起身,盯着猝跋韓,沉聲道,“我們部落還有三萬人,不能再有折損了,你懂嗎?”
“邑長,現在的確不是衝動的時候,”旁邊的一位黑臉將領見二人吵起來,趕忙起身拉住猝跋韓,勸道,“我們的敵人是劉封,胡掖祿屋全軍覆沒就是最好的警示,大人比我們更懂兵法,暫時先忍耐一下吧!”
猝跋韓冷哼一聲,陰沉着臉衝着禿髮務丸躬身施禮,不再說一句話轉身大步離去。
半晌之後,禿髮務丸才長嘆一口氣:“胡掖扎裡,今晚的巡邏由你來負責,千萬要小心。”
“遵命!”
胡掖扎裡躬身行禮,領命而出,先在城中檢查了一圈,叮囑士兵小心防守,想着禿髮務丸與猝跋韓爭吵的事情,心中憂悶不已。
回營也無睡意,便又來到城上巡視,轉到南門,卻見猝跋韓也在城樓上,正望着南方的漢軍大營矗立不動。
聽到身後腳步聲響,猝跋韓轉過頭看一眼,指着遠處,沉聲道:“且萬能的人頭,就在那裡掛着,我聽到他的呼喚。”
胡掖扎裡看過去,只見漢軍營寨的輪廓,前方有一根高杆,上面掛着一團黑黝黝的東西,月影下看不真切,但誰都知道那是白日漢軍掛上去的且萬能的人頭。
“猝跋韓,今晚我來守城,你早點回去休息吧,養好了精神,才能爲且萬能兄弟報仇啊!”
“看到那顆人頭,我還能睡得着嗎?”
猝跋韓用拳頭砸着城牆,忽然怒吼起來,“今晚無論如何,我也要把兄弟的人頭帶回來。”
胡掖扎裡大吃一驚,趕忙勸道:“猝跋韓,你千萬要冷靜,我看那高杆周圍肯定有陷阱,去了連你的命也搭上,不但報不了仇,還白白送死。”
猝跋韓一陣咬牙,發出咯吱吱的聲音:“可是,難道眼睜睜看着兄弟的人頭被涼風吹乾嗎?”
胡掖扎裡嘆了口氣,耐心勸道:“我們四個邑長已經有兩個不在,若是你再被漢軍算計,務丸大人還如何再和樹機能競爭?
就算爲了死去的老大人,你也不應該這麼衝動,只有保住部落的實力,纔有報仇的機會。”
猝跋韓一怔,望着遠處的高杆不斷抓着城牆上的磚石,被他摳得泥土簌簌而落。
胡掖扎裡見他不說話,緩緩說道:“獨狼,終究是無法與猛虎爭鬥的。”
猝跋韓渾身一震,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見一名士兵急匆匆跑過來稟告:“邑長大人,西城外來了幾十名從漢營逃回來的兄弟,請求開城。”
“走,去看看!”
胡掖扎裡與猝跋韓相視一眼,快步往西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