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鄴城的城門緩緩關閉,自從玉璽失竊之後,朝廷便下了命令,日落西山,便要關城,任何人不得進出,亥時便宵禁,擅自出門遊走者,嚴查審問。此時已經過了亥時三刻,但大將軍府中,卻依然光芒閃爍,牆壁上的蠟燭燃了一大半,曹爽面色陰沉,咀嚼着最後一塊甜瓜,嘴裡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在寂靜的書房裡
顯得格外響亮。
書房裡並非無人,除了曹爽之外,丁謐、何晏、鄧颺和李勝四人赫然在列,平日裡幾人都談笑自若,現在卻是低着頭正襟危坐,甚至連呼吸都壓到了最低。
嚥下最後一塊甜瓜,曹爽舔了舔嘴脣,拿過絲帕擦着手,掃視四人,半晌之後才道:“這幾日朝中大臣多有議論,對吾等頗爲不利,諸位可都聽說了?”
“……”
一片靜默,沒有人回答曹爽的問話,這一段時間來,大將軍專權,何晏、鄧颺等肆意妄爲,輕易更改法度引起大臣的不滿,或明或暗都在指責,不利言論甚囂塵上。
啪的一聲輕響,曹爽將帕子扔在了案幾之上,眉頭微皺,看向了李勝:“李將軍,將你搜集來的消息再說一遍!”“是,呃——”李勝清了清嗓子,看看身旁的三人,低頭道:“近日之言,難以彈壓,已然驚動三公,太尉蔣濟、司農桓範、司空高柔皆已不滿,除了蔣太尉上疏奏報之外,
太常王素將二位尚書大人比作弘恭、石顯之屬……”
“哼,豈有此理!”丁謐聞言勃然大怒,沒想到王素竟把他們與宦官奸臣相提並論,不由作色。“從今之後,吾等都要謹慎一些,衆口鑠金,不得不防吶!”曹爽臉色不虞,緩緩道,“不止這三公及文武大臣,就是舍弟羲也深以爲大憂,數此諫止與我,驕淫盈溢必將致
禍,本將可不想留下萬古罵名!”鄧颺一到天黑,腦海中就浮現着夏侯楙送來的美姬,這時候已經有些坐立不安了,冷笑道:“其他人倒還罷了,只是蔣太尉乃是四朝老臣,德高望重,百官敬仰,不可忽視
。”
“蔣濟老兒,直言進諫,秉公無私,若非如此,焉能叫他擔當三公之首?”曹爽無奈地嘆了口氣,“若是沒有蔣太尉,只怕朝堂會更亂,不得不倚重於他呀!”何晏一直在閉目養神,這時候睜開眼睛,言道:“蔣太尉昨日上疏,言吳、蜀未滅,將士征戰在外,要文臣武將各盡其職,保我大魏太平祥瑞,既然他們不同意吾等修改
超綱法度,何不用兵在外,收復失地,既可樹立威信,又能報效國家,豈不一舉兩得?”
“出征?”曹爽眼睛一亮,旋即卻又皺起了眉頭,“如今幷州尚有鮮卑不曾盡除,蜀軍屯兵洛陽,隨時可能出擊中原,我們又與東吳交好,該往何處用兵?”
鄧颺言道:“以屬下之間,何尚書之言甚是!公爲大將軍,掌全國數十萬兵馬,又是託孤之臣,若不能助陛下以成大業,力挽狂瀾,豈不叫朝野失望?”
丁謐也道:“不錯,爲今之計,當先收復失地,效高祖武帝之壯,以振三軍士氣,再,再收復河山,定鼎中原。”
“若說失地,蜀軍奪我南陽、司隸、涼州、雍州,實爲可恨,然爲今之計,除了夏侯霸爲中原都督之外,又有何人能領兵與蜀軍相抗?”曹爽一句話,讓幾人再次低頭不語,如今蜀軍驍銳,又乘利而進,士氣極盛,除了劉封之外,還有老將魏延,姜維、關平之流,似乎都不好對付,一時間還真找不到合適
的人選。沉默片刻之後,何晏再次說道:“時局之變,如風雲難測,如今國家失利,更該早做準備。兵法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不如先徵辟賢良,操練兵馬,只待時機成熟,便
以雷霆之勢出動,此所謂有備無患耳!”“嗯,這倒不錯!”曹爽緩緩點頭,言道:“從明日起,朝堂政令之事,都遵照舊制,不能再讓百官議論,朝野上下,若有才學者,拔擢錄用,讓他們也看看,吾等治軍之能
!”
說到蒐羅人才,何晏最有發言權,當先開口道:“散騎常侍應璩,博學好屬文,善爲書記,曾以詩以暗諷將軍,可拜爲長史。”
曹爽聞言一瞪眼,不悅道:“這應璩膽敢諷刺本將,如非但不加以阻攔,反而舉薦於他,是何意也?”何晏笑道:“應璩其言雖有諷刺之意,卻詞句諧合,並無謾罵之詞,世共傳之,吾料他不過是博個名聲罷了。若將其擢用,便顯將軍之寬仁,秉公忘私,如此天下有識之士
,豈不慕名來投?”
“哈哈哈,還是平叔智計高明,”曹爽聽得一陣舒爽,方纔的氣氛也隨他的一笑而變得輕鬆了許多,擺手道,“好,明日就將應璩調來大將軍府,以爲長史。”
見曹爽終於露出了笑容,李勝膽子也大了些,笑道:“說起徵辟之事,屬下卻想起一人來,此人竟敢耍弄蔣太尉,成爲一時之笑談。”
何晏一聽便知道李勝說的是誰,嘆道:“阮嗣宗生性高傲,志向清遠,樂天安貧,豈能是這些俗吏能讓其動心的?”
能讓一向眼高於頂的何晏歎服之人,曹爽也來了興趣,追問道:“發生何事?”李勝言道:“此人名叫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人。人言其俊而淑悅,蔣太尉便命王默徵辟阮籍爲掾屬。阮籍寫《奏記》送至鄴城南門外,將書信交於守衛。蔣太尉得書,
卻以爲阮籍不過謙恭之詞,反派人出城去迎,卻不料阮籍早已回鄉,太尉大人因此勃然大怒,也成爲一時之笑談。”“哈哈哈,人人都道這蔣濟老兒才策謀略之甚,卻不料竟被區區一名儒子所騙,真是痛快。”曹爽聞言,不由拍着大腿一陣大笑,一想起蔣濟那張古板深沉的老臉氣急敗壞,就覺得爽快至極,指着李勝說道,“此等妙事,怎不告知於我,後來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