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自辯

後來發現秦誼雖然精通算學,但是在經學方面差了不止一點兒半點兒之後,孔融倒是不怎麼把秦誼放在心上,不學經學根本難有前途。

只是聽說前段時間秦誼出差路遇大股黃巾賊劫掠,秦誼居然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黃巾賊招安,雖然這事沒有真正得辦成,但卻又讓孔融忌憚起秦誼來。

眼看天下的局勢一天天亂了下來,對一些有能力的幹吏卻是有了更多的冒頭機會,在孔融看來,秦誼便有着能吏的潛質,畢竟已經有一個大佬何顒看好秦誼。

要是再讓秦誼起來,這馬門一脈少不得再添一個強援。當今日在這次的文人聚會中看到秦誼之時,孔融便想着給秦誼一個教訓。

好在討厭秦誼的人不止他一個,秦誼素未謀面的師兄路粹也很不喜歡這個很得老師歡心的師弟,蔡邕一下子送了秦誼六千冊圖書,這事已經名震京師,以至於很多人都下意識得把秦誼當成了蔡邕的衣鉢傳人,也是讓蔡邕之前的弟子路粹非常不爽。

於是乎孔路二人便做了這麼一個套,帶節奏貶低本來名聲就不佳的邊郡武人,然後給不怎麼擅長詩賦的秦誼出難題,一旦秦誼拒絕或是寫砸了,很容易便讓人覺得他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進而給他貼個邊郡武人的標籤。

有些標籤一旦貼上去,想要再揭下來那就難了,尤其是邊郡武人這種標籤,直接會對一個人的仕途產生影響。

這個時候秦誼已經隱約猜出孔融想要搞臭自己的名聲,只是一時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擊,因爲他的確不擅長詩賦,但已經被孔融推到前臺的他也不方便否認自己不擅長,豈不是坐實了自己是個不讀書的邊郡武人,那就只能硬着頭皮來一段。

這個時候的七言鼻祖還在穿開襠褲,只能拿後世的五言詩來應付一下,可是秦誼所知的唐詩已經是四百年後的事情,有很多風格和韻腳都和現在不一樣,更何況人家孔融給自己出的是命題作爲,那這次的聚會做題目,你相當文抄公總得要切合題目吧!

對了!有個《蘭亭集序》是一百年後的作品,應該還算比較合這個年代的口味,也是寫聚會的,可是內容我怎麼全都給忘了!沒辦法,太長了!

那三國時期還有什麼自己能記住的文學作品嗎?更確切得說是語文課本上面都收錄了那些三國時期的文章。

諸葛亮的《出師表》?這和聚會有什麼關係?

曹操的《觀滄海》?這輩子的秦誼還沒見過大海,再說這PARTY也不是在海邊開的!

曹操的《短歌行》?這倒是和聚會沾點兒邊,可是“天下歸心”,現在的曹操寫恐怕也是妥妥的反詩!

……

看着秦誼站在原地遲遲不肯接受孔融的邀請,曹操、楊修還有王粲三個上次參加過蔡邕收徒宴的也是知道秦誼的難處,畢竟當時秦誼也是說了自己不善詩賦,當時也在場的孔融卻還拿這事來難爲秦誼,擺明了是想要整秦誼,只是三人面對這事的態度也是迥異。

雖然三人之中曹操的文學素養也很高,在場這麼多文人就屬他留下的傳世之作最多。很多作品到了兩千年後還時不時被後人拿出來從新譜曲,像是秦誼穿越前看的大火的科幻片《流浪地球》,主題曲就是用的曹操的《觀滄海》。

但曹操其實對秦誼的詩賦能力並不感興趣,他欣賞的是秦誼的才學和辦事能力。對曹操來說,這次秦誼在大衆面前丟了人影響了自己的仕途,反而更方面曹操去招攬秦誼,爲自己所用。

和曹操同樣有點兒小期待的就是楊修了,上次在蔡邕家裡和秦誼一起猜了一次謎語之後,楊修心中還是有些不服,一直想再找一個機會再和秦誼比試一下。只是卻找不到藉口找秦誼,因爲秦誼聲稱自己不擅長猜謎語,現在看到有人在秦誼所謂不擅長的詩賦上面找麻煩,楊修也是想要看看秦誼有什麼表現。

而唯一爲秦誼擔心的就只有王粲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壓根沒太多想法,只知道秦誼對自己很和氣,還和自己一直在討論數學問題,尤其是前段時間王粲終於算出了秦誼出的那個數列問題,也是被秦誼大大稱讚了一番。

現在看到有人拿秦誼不擅長的詩賦來擠兌他,王粲就爲秦誼捏一把汗,就想着自己能夠站出來給秦誼解圍,他可是非常擅長詩賦的,定能夠給秦誼挽回不少面子。

“文合,爲今日盛會作一首詩賦可有難度?”就在這個時候,路粹也是繼續向秦誼問道。

“實在抱歉,自從剛纔文蔚兄提前邊郡武人的事情來,我便有些走神,因爲我也是一名邊郡之人,一時有感而發,有段話不吐不快!”面對路粹的追問,秦誼也是拱手道。

“文合請說!”看着秦誼顧左右而言他,孔融也是覺得自己得計,便繼續追問道。

“鄙人出身幷州雁門原平,雁門便是一處邊郡,想當年世宗武皇帝討伐匈奴的馬邑之謀便發生在雁門,再早戰國武安君李牧一戰斬首十萬匈奴的那一戰也是發生在雁門!至於到了近代,雁門更是戰禍不斷,尤其是檀石槐在位的那十幾年,從建寧元年(168年)起,一直到光和四年(181年),幾乎每年都有鮮卑大軍侵略幽並二州,我們這些邊郡子弟無不勤習武藝,爲的就是保衛家鄉!”

聽着秦誼在這裡訴說起自己家鄉的情況,在座的很多士人也是沉默不語,他們之前指責邊郡武人不讀書,粗鄙無德,也是沒有考慮到他們的生存環境,這種整天打仗的環境,還讀什麼書,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

“我大父一共有八個孩子,其中有五個活到了成年取了表字,然後其中有兩個人,死在了與鮮卑人的戰爭中!我們原平其實是在雁門郡的最南端,在前漢的時候是歸在太原郡的,而且我們秦家還是原平當地大戶,連我們家都是如此情況,更不用說北面那些縣城的情況,更不用說那些普通的小民,他們的日子只會比我家更慘!”

漢代的醫療條件比較差,幼兒夭折率比較高,爲了能延續下後代,秦誼的爺爺小地主秦仁就是在努力的生孩子,前前後後一共生了八個兒子,而且可能想要光宗耀祖,秦仁給兒子們起的名字也是升騰上進這種昂揚向上的名。

於是乎迫切希望兒子們能夠上進的秦仁,給兒子們起了一個達的表字,像是秦誼的生父秦騰,表字便是“仲達”。

不過很遺憾,雖然秦仁努力造出來八個兒子,但是不僅是成材率比不上日後的司馬八達,就連成活率也比不上,最終八個兒子只有五個活到了成年,分別起了“伯仲叔季幼”的表字,倒是省了秦仁起名字的麻煩。

等到了這個時候,秦氏五達也只剩下老二秦騰秦仲達和老四秦進秦季達。

老三秦叔達,懷着滿腔建功立業的偉大理想,以及對塞外蠻族的無比仇恨,自帶乾糧,作爲一名義從,參加了熹平六年(公元177年)發生的那次討伐鮮卑部落的大戰。

這場戰爭漢軍兵分三路,其中有一路便是匈奴中郎將臧旻率軍從雁門出發,秦叔達參加的就是這一路漢軍。

只不過這一仗漢軍敗得實在太慘,又沒有一個叫做公孫珣的白馬將軍出來力挽狂瀾,僅被斬殺的將士多達十之七八,可惜秦誼的三叔叫秦叔達也不叫秦叔寶,最終沒能夠在這場大潰敗中活下來,落了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至於秦誼的五叔秦幼達,比他的兩個哥哥死得還要早。熹平三年(公元174年),鮮卑人在再次肆虐幷州,在一次和鮮卑強盜的交戰中,秦幼達肩上中了一箭,這一箭雖然不是致命傷,但這個時代糟糕的醫療條件,秦幼達最終因爲傷口感染而死,以至於熹平二年出生的秦誼對這個叔叔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家嚴在家中排行老二,他的兄長,也就是我的從父外出求學之後,便只能在家中照顧年邁的父親,和年幼的弟弟,他也很想像從父那樣能夠拜尋名師,學有所成,但還有保家衛國的重任,只能在心裡面偷偷羨慕兄長的幸運。”

好吧,秦誼的爺爺秦仁身體還很好,他纔是真正的一家之主,秦誼他爹在家中只是一個傀儡,秦宜祿的性格那麼軟,也是受了父親的影響。

但並不妨礙秦誼把自己的便宜父親描述成一個想要求學而不得的人,賣慘這事情還是很管用的,要不然後世的娛樂節目很多都弄成了賣慘大會。

秦誼這段話說出來,也是有小部分士人心有慼慼然,這個時候的士人並不全都是富貴人家的子弟,還有一些自耕農、佃農辛辛苦苦供養出來的,只是這部分人因爲所能支配的資源有限,想要混出頭來更加不容易。

聽秦誼說到這裡,孔融也是微微皺起眉頭,他有些明白秦誼的思路,就是通過賣慘來博取同情,爲自己不善詩賦做開脫。

“文合在這種情況下也能勤奮學習,得到伯喈先生的賞識,真是我輩的楷模!有一些家境優渥士子卻整天醉生夢死,毫無長進,在文合面前真應該感到汗顏!”不只是孔融,路粹也是這樣想的,馬上便站出來捧殺秦誼。這個時候把秦誼捧得越高,那麼秦誼接下來就會跌得越慘。

“我只是有感而發而已,這世上那裡都有好人,那裡也都有壞人,譬如潁川多君子,但當今的中常侍張讓不也是潁川人嗎?我無意針對諸位潁川君子,只是想通過這個例子來說一句話,通過一個人的籍貫來判斷一個人的爲人,那是最不可取的事情!邊地之中,固然有些狼子野心之徒,但更多的是大漢的忠實子民,沒有他們爲我大漢戍邊,抵抗前來侵略的異族,諸君是不可能在此安坐的!”

言罷秦誼也不等席間的士人們反駁自己,徑直從所跪坐的地方站了起來,來到大廳中央的空地上,順勢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佩劍拔了出來。

看着秦誼手持利刃,本來還想站出來和秦誼辯上一辯的幾個士人也是縮了回去,而主席上的孔融也是眉頭微微一皺,正想出言斥責秦誼,卻沒想到秦誼卻是持劍行禮道:“在秦誼看來做詩賦本來是妙手偶得的事情,刻意強求之下反而不美,只是秦誼一直想爲邊郡武人正名,今日偶有所得!歌曰《白馬篇》,請諸君靜聽!”

只是在頗爲豪氣得說完這段宣言之後,秦誼卻並沒有立即開始朗誦,上一世看一個紀錄片的時候,說是希特勒演講前總要沉默很長的時間,一直等到羣衆由鬧到靜,又從靜到嘰嘰喳喳時,纔開始發言。這是欲擒故縱、製造懸念、大吊胃口的開場技巧。

於是秦誼便就這樣等了一會兒,直到滿場文士又開始竊竊私語之時,這才頗爲瀟灑得舞起劍來,在舞出來兩招之後,秦誼這纔開始中氣十足得剽竊起來:——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涼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我是名動文壇的分界線——

“天下文士遭罹兵戰,秦誼鞍馬間爲文,往往舞劍賦詩。故其抑揚怨哀悲離之作,尤極於古。”——漢·元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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