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旻從自己的表字入手,說起與中原地區的瓜葛,一下子拉進了與在座不少人的距離,再加上他一個兩千石的官員,竟把地位擺得如此之低,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一番話說完,廳堂裡的氣氛總算是好了一些,
而秦誼則是有些陰沉不定得看着董旻,因爲知道董卓後來做了些什麼事,所以他格外敏感。董卓在進京之後那縱橫捭闔的手段玩得那麼好,輕而易舉便把人數比他多好幾倍的禁軍控制下來,恐怕也是因爲董旻做了不少的功課。
“董旻見過文合,家兄曾經在幷州之時與伯喈先生交好,我還聽聞文合是雁門原平人,家兄曾經在雁門廣武當過縣令,文合與兄長之間的緣分可是很深啊!”而董旻也是發現了秦誼在看着他,也是忍不住向秦誼搭起話來。
鬼才和你哥哥有緣分!聽了董旻這一番話,秦誼便知道他的確在蒐集各種人員的情報,連自己這個突然冒起的小角色都調查過,要不然怎麼知道自己是原平人。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董旻的話沒有錯,秦誼的確和董相國緣分匪淺。
在成爲幷州牧之前,董卓的履歷可以說是相當完美,最早是在隴西郡擔任郡吏,在這個崗位上表現出色升爲州從事,後又領兵大破匈奴斬首千級,被提拔到中央禁軍擔任羽林郎。此後董卓又並在涼州三明之一的張奐領導下履立戰功,並出任幷州雁門郡廣武令、益州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接下來董卓又被司徒袁隗徵爲掾吏,後出任幷州刺史、河東郡太守,接下來便是擔任軍職鎮壓黃金起義和西北羌亂。
從這段履歷上可以看出,董卓的履歷非常豐富,軍事方面幾乎可以說是從基層軍官一步一步靠戰功升起來的,民政方面也是做過司徒屬吏、縣令、太守和州刺史,也是一步一個腳印。怎麼看董卓都是一個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大漢棟樑模板,誰能想到日後董卓會長歪成那個模樣。
而且細細看這一份簡歷,董卓在擔任幷州牧以前,便已經和幷州有很大瓜葛,在幷州雁門郡廣武縣擔任縣令,監督幷州諸郡守的幷州刺史,在與幷州挨着同屬晉地的河東郡擔任太守。
在知道董卓曾經有這麼幾段履歷之後,秦誼甚至都懷疑呂布是不是早就認識董卓,畢竟丁原是在去年幷州刺史張懿殉職以後纔去的幷州當刺史。
丁原一個兗州人,做幷州刺史,手下的班底都是幷州人,估計有不少都是董卓做幷州刺史的老部下。於是在火併丁原的時候,董卓作爲前任幷州刺史,現任幷州牧,以他年輕時殺牛招待客人、將朝廷賞賜的九千匹縑全部分給部下的豪爽,恐怕董卓在幷州軍中的號召力勝過丁原。
於是董卓火併丁原這個外來戶,幷州軍也沒啥太大的意見,繼續跟着董卓這個老領導幹唄,老領導是不會虧待自己的。這倒是解釋了張遼和張楊作爲丁原手下,一個繼續跟着呂布混,另外一個則成了呂布的盟友,拋棄丁原投奔董卓,應該是幷州軍的集體選擇。
這麼一段經歷下來,同樣作爲幷州人的秦誼也是和董卓有了一絲聯繫。都說世界上任意兩個人之間通過五個人聯繫起來,但秦誼直接便可以通過一個人便連到董卓身上,還有這樣的兩條線。
在擔任廣武令的時候,董卓便認識了秦誼的老丈人,廣武本地豪強杜威,畢竟縣令要想做事情,肯定得和縣裡的豪強們搞好關係。雖然不知道董卓還記不記得杜威,但是杜威卻是一直記得董卓的,爲董卓的豪氣所折服,是廣武歷任縣令中最讓杜威心服的人。
而董卓擔任廣武令的時候,正是幷州被鮮卑肆虐的那幾年,廣武和原平作爲忻口平原上的兩個縣,和雁門北面的幾個山區縣情況不太一樣,這兩個縣的防禦可謂是一體的,廣武令董卓那段時間也沒少到原平縣,秦誼的祖父秦仁和父親秦騰也都見過董卓。
再就是擔任幷州刺史的時候,董卓認識了秦誼被流放到幷州的老師蔡邕。也就是在這裡,董卓年輕時種地撿到的一把刀被蔡邕考據爲項羽斷刃,也不知道項羽沒事跑到大西北幹啥,這哥們不是號稱富貴不還鄉如同錦衣夜行嗎?怎麼把武器留在大西北?但不管怎麼說,董卓和蔡老師的關係非常密切。
等董卓控制朝政之後,倒是對蔡老師很夠意思,一天給他升了三次官,而蔡老師也因爲董卓死後惋惜他的遭遇而被王允投入監獄並死在了裡面。
現在董旻居然主動要和秦誼拉關係,秦誼自然是躲都躲不及。只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是董旻一個堂堂兩千石,主動向秦誼示好,要是不給他臉面,恐怕也會被其他人視爲無禮之輩。
“我也曾聽大父和恩師說起過董幷州的豪爽大氣來,只恨無緣一見!”見什麼見!再過幾個月你家老二名聲就臭大街了!再過幾年你家老二就要被老百姓給點天燈了!
又寒暄了幾句之後,這次的文藝沙龍便開始了,現在的文壇領袖陳琳和孔融是坐主席,只恨秦誼的老師蔡邕回老家祭祖不在,要不然這個執牛耳的座位肯定由他老人家坐。
曹操的名作這個時候都還沒有寫出來,但也頗有文名,和路粹等一些較爲知名的文人都坐在次席上。至於秦誼這種新人,即便是楊修、王粲這種頂級世家子弟,也都坐到了三席和末席上來。
只是秦誼的客套卻是被董旻當了真,隨着衆人落座之後,董旻竟然有意無意得選了一個離秦誼比較靠近的位置。
這個時候的董相國也沒有意識到自己以後會被推到時代的最前沿,所以在雒陽的董先生也一直普通的結交各類士人,意圖爲二哥弄個好名聲,方便以後更進一步。
說起來董旻這個堂堂兩千石,在京師雒陽和之前到處鑽營投機的秦誼處境其實差不了多少。不讀書的邊郡武人,怎麼也入不了主流士人的眼,稍微不注意便會被送上一個白眼。
即便是董旻身寬體胖,受夠了白眼沒有情緒那是不可能的,不過他也知道這是社會風氣,只能打算牙齒往肚子裡咽。
現在遇到秦誼這麼一個在京師之中突然崛起的希望之星,還和自家兄長又如此多的瓜葛,也是讓董旻起了結交之心。畢竟秦誼雖然也是一個邊郡之人,但是人家是讀書的,還有蔡邕這麼一個頂級名士爲他背書,可以算是一個正經士人。
還有蔡邕這麼一層關係在,董旻就不信秦誼這麼一個幷州土老帽,會嫌棄他這個涼州土老帽。
隨着廳堂之中的幾名文壇領袖紛紛發言,秦誼也是全神貫注得在那裡聽着,既然要走文士路線,那麼以後幾年秦誼就準備靠這次的沙龍來活了,到時候把今天聽到的話再轉述一下,自己身上便全是文藝細胞。
只是聽了一會兒之後,秦誼卻驚訝得發現,當今的幾位文壇領袖,竟然也沒有意識到文學的獨立性,現在的主流觀點就是文學只不過是學術的一種工具而已。盛極一時的漢賦,竟被兩漢之際的揚雄斥之爲“童子雕蟲篆刻”,此時連受精卵都不是的曹植,也認爲“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
不過秦誼也就老老實實聽着而已,以他現在的地位,說出一些離經叛道的話來肯定是要被批判,要向全國文士們謝罪的,那就乾脆閉嘴吧。
而因爲文學的獨立性不強,所以這次的沙龍說着說着便歪到了政治上面。而東漢末年,士人的政治正確就是誅除宦官集團,一時間整個大廳裡面喊打喊殺,比後世網絡上面的鍵盤俠還要厲害許多。
尤其是孔融,更是恨不得能夠把所有的宦官都殺掉,他和宦官集團也是有深仇大恨的,當年因爲孔融代替哥哥孔褒收留張儉,事發之後兄弟兩個爭相赴死,最終經靈帝裁決處死了孔褒。
這深仇大恨一直被孔融記在心中,哪怕是當時的宦官天團“五侯”倒臺,換上了新人團隊“十常侍”。
“當日若不是張然明出面,這幫閹寺早就被竇大將軍給誅殺了,又何至於今日之禍!”說着說着路粹也是義憤填膺得罵了出來。
想當年在何進的前任竇武準備謀誅宦官的時候,因爲竇武自己不小心把事情泄露,最後成了宦官領着南軍和竇武帶着部分北軍混戰。然後涼州三明之一的張奐張然明因爲剛到京師不熟悉情況,被矯詔的宦官給忽悠過去把竇武給平了。
“這羣邊地武人竟是一些趨炎附勢之人,想那段熲段紀明不也是投靠到王甫門下,捕殺太學生,壞事做盡,最後不也是落了一個飲鴆自殺的下場!”
“這董幷州帶着軍隊賴在河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還對朝政有點兒什麼想法沒有?”
“依我看,這邊郡武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粗鄙不學文,爲了權勢說不準就投到宦官門下,不可不防啊!”
……
一時之間大廳裡面也是竊竊私語,很多士人都趁着這個機會發泄出了對邊郡武人的不滿。
大漢王朝本身便有很嚴重的地域歧視,像是涼州人便是最受歧視的那種,比秦誼穿越前的河南人和東北人名聲還要差很多。
而涼州近代最負盛名的人物莫過於涼州三明,其中之一的張奐,因爲被宦官忽悠而幹掉了三君之一的大將軍竇武尚算情有可原,那麼另外一個段熲那可真是實打實的宦官走狗,捕殺太學生一事早就便讓他臭大街了。
而看着滿屋的士人都在這裡指責邊郡武人,秦誼也是微微有些皺眉,他老家雁門也是邊郡,如果不是抱上了蔡邕的大腿,他恐怕也會被人看成邊郡武人,而且這幷州人的名聲比涼州人好不了多少,怎麼都有種指桑罵槐的感覺。
雖然感覺有人在帶節奏,但是秦誼也沒啥不自在的,有董旻在身邊,怎麼也輪不到秦誼做邊郡武人的代表。
至於這首當其衝的涼州武人董旻,也是滿臉的尷尬。不過想想以後董相國做的那些爛事,董先生替他哥哥捱上一頓罵也沒什麼。
在罵了一會兒邊郡武人之後,氣氛一下子熱烈了許多,不過話題卻又扯回到了文學之上,先後有人站出來朗誦自己的詩賦,也是有諸位文壇大佬一一點評。
這對很多家世一般的士子來說也是一個大好的機會,畢竟被孔融這種天下名士捧上一句便會身價百倍,即便是強如劉耷,在聽說孔融知道自己名字時都差點兒感動哭了。
正當秦誼以爲今天的沙龍就這樣波瀾不驚的結束之時,剛剛做完一個品評的路粹卻是對着滿屋的士人喊道:“秦文合何在?”
摸不着頭腦的秦誼趕緊站起來行禮道:“秦誼在此,不知文蔚兄有何指教?”
“伯喈先生收你爲徒時我恰好不在,聽文舉公說你博學多識、文采風流。今日盛會,衆賢畢至,文合能否做一篇詩賦來講述今天的盛會呢?”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當聽路粹說出這麼一段話之後,秦誼差點兒就蹦出這否認三連來,他可從來沒有以文采風流自居。上次蔡邕的收徒宴上,秦誼也是當衆表明自己不善詩賦,怎麼當時在場的孔融這時候還說自己文采風流呢?
一瞬之間秦誼明白自己上套了,剛纔路粹帶節奏聲討了一遍邊郡武人,現在又讓秦誼這個邊郡之人來做詩賦,倘若做不好豈不是會被衆人當成一個不讀書的邊郡武人。
一時之間秦誼也是有些慌亂,該怎麼應付這次的危機呢?
——我是終於要開啓文抄公模式的分界線——
“舊制邊人不得內移,唯奐因功特聽,故始爲弘農人焉。”——《後漢書·張奐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