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車谷觀觀內住着的是一對夫妻,男的叫姬樂,女的叫張英。
姬樂的父親姬一凡早年有位摯友叫張問,張問居住在香陽市,香陽是個地級市,都堰市也在其管轄範圍內。
張問可以說是個城裡人,家境也不錯,他是一名風水師,專給富貴人家看風水。在那個年代,人們只要家中發生什麼不好事情,就會以爲是家裡風水不好,請來風水師改下家裡的佈局。
後來,國家大力倡導“反封建、反迷信”,張問也就被當作了“阻礙社會發展的人”。他帶着老婆和三歲的女兒張英離開了香陽市,隱居到了農村,而他隱居的村子就是金牛村。
張問第一次進入車谷觀就與姬一凡相談甚歡,兩人聊《易經》聊了一整天,姬一凡以易經爲本看命數,張問以易經爲本測風水。
兩人走着不同的路,本質卻一樣,他們英雄相惜,相見恨晚。
後來,張問每日都到車谷觀與姬一凡論道。姬樂當是也只四歲,長輩聊天時,他就和張英在一旁玩耍。兩位父親看着孩子們很能玩到一塊兒去,心中一動,定下了一門娃娃親。
姬樂和張英打小就生活在一起,他們沒有被送去上學,那個年代,高考剛恢復不久,農村裡並沒有學校。兩人在這道觀裡學着各自家傳之術,姬樂學鍼灸,張英學風水。
日子一天天過着,姬樂和張英的母親也成了摯友,她們都是求道之人,雖然生活清貧了些,但都很懂得知足常樂。
姬樂十八歲時就與張英在村裡舉辦了婚禮,當時並沒有領證,因爲他們都還不到新婚姻法中的法定結婚年齡。
婚禮當天,張英的大姑張明月也趕了回來。
張明月也是一名風水師,她是不婚派,一心只求道。當初張問選擇居住到農村,而張明月坐船偷渡到了美國。
那個年代的美國盛行占卜之風,張明月也懂易數,到了美國,她以三枚古銅幣替人算命,竟也混出了些名頭。後來她在貴人幫助下,她拿到了綠卡,生活也過得富裕。
張明月想帶着侄女一家人住到美國,可姬一凡卻說,求道之人不該貪圖富貴,何況,根在九幽,人就該在九幽,不然,枝葉開的再茂盛,根不在了又有何用。
張問也是同樣態度,他想把家傳之術留在九幽,張家祖上據說是天師道創世人張陵,也就是後人所說的張天師。張問生來像是揹着使命,他要把這僅有的風水之術傳承在九幽。
張明月說不過這兩人,只好獨自返回了美國。
姬樂和張英婚禮過後,張英想去旅遊,姬樂就帶着家裡僅有的一些積蓄陪着張英出了遠門。
那時,金牛村還沒有電話,他們每到一座城市,就會寫信寄回家裡,但他們收不到家裡的來信,因爲他們在外沒有固定的地址。
半年過後,姬樂花光了積蓄,兩人又回到了村中,然而村中卻是景象大變。
這半年裡,金牛村爆發了傳染性疾病,很多村民都染上肺結核,那個年代,肺結核幾乎是不治之症。
村民們紛紛到車谷觀祈禱,姬一凡和張問也四處採集草藥分發給村民。
姬一凡以中草藥煎熬的霧氣得以穩住村民病情,但是他採集到的草藥並不多,不足以挨家挨戶發放。
爲了節省資源,防止傳染,姬一凡和村長把患病的村民全部集中在道觀裡,每日調配中藥,然後加入適當的水,水加熱後產生霧氣,這霧氣被人吸入後可攻肺癆之疾。那段日子裡,車谷觀內整日都有云霧升起。
道觀中似有神靈保佑,裡面再也無一村民死亡,村民們的病情得以緩解,可是道觀裡的草藥也快要用光。姬一凡夫妻與張問夫妻決定去都堰市的各家中醫院再購些草藥回來,村民們紛紛捐款,四人湊夠了錢便馬不停蹄的去市裡。
原本說好當天去當天回,可是他們去了兩天也不見回來,村裡有人懷疑他們帶着錢跑了,但立馬又覺得這不太可能,且不說那錢並不算多,就憑着多年來的瞭解,這兩家都是大善之人,絕不可能如此下作行事。
村長怕他們遇到意外,就安排村裡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出去找他們。結果幾名小夥兒剛走出村子不久,就發現國道上有一段路因山體滑坡給堵住了。正是夏季,梅雨季節,這段公路修在山旁,那山因雨水浸泡,岩土鬆動,掉下一大塊“肉”來,在公路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市裡公路局安排救援隊正在清理山石,據說他們在滑坡裡發現了一麻袋中草藥。村裡的小夥兒一聽,心中感到不妙,連忙去看了下那麻袋。
麻袋裡的草藥果然是治療肺癆的草藥,他們開始慌了,一人返回村裡告訴村長,其它幾人幫着一起清理山石。
沒過多久,金牛村的村民幾乎都來了,只要還能幹農活的都帶着鐵鍬,加入了清理山石的隊伍中。
幾百號人從上午一直挖到晚上,餓了就坐到路邊吃點東西,沒人喊累,也沒人喊困,大家心裡都沉甸甸的,總有不詳的預感。
到了凌晨,救援隊的探照燈照出了一輛木板車,這木板車已被壓成牀板,露出的一角還沾染着一絲血跡。
衆人一驚,連忙小心翼翼的挖起板車這一片區域。
一個小時過去,現場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村民們都看着那板車上的情景,忍不住哭了出來。
板車上是四具被壓扁看不出人形的屍體,衣物上也全是灰土,但村民仍能認出來這四人就是姬一凡和張問兩家四口。
他們身下都護着一個麻袋,麻袋裡裝的是買給村裡的中草藥,雖然麻袋都已破裂,但大部分草藥還是沒有受到污染,只是染上了些血跡。
村民們把四人擡回了道觀,一路上無一人開口講話,除了輕聲哭泣就只有腳步聲,大家似乎都不想吵醒這四人。
村長做主,把這四人埋在了軒轅殿,黃帝雕像的腳下。每有村民拜黃帝時,也一同祭拜了這四人。
生病的村民們被這帶血的草藥霧化治療後,病情大有好轉,這批草藥用完,大家竟也都已痊癒,氣候也轉涼,村中再未發現病例。
這些康復的村民們幾乎每日到軒轅殿內祭拜,村長心情沉重,覺得愧對這兩家人,他辭去了職務,在道觀門口開了一家小賣部,想要陪着這爲村民而丟掉性命的四人。
從此,人們就都稱呼他“老村長”或者“老黃頭”。
等到姬樂和張英回來,村民們都不忍心告訴他們實情。最後,還是老黃頭強忍着心中悲痛,講訴了事情經過。
姬樂和張英雖說心中難過,但還未到悲痛欲絕的地步,兩人從小學道,周圍不斷有親人離世,雖然他們年紀輕輕,但生死之事,他們看的比常人要淡一些。
爲蒼生而死,死後當享極樂,姬樂和張英都認爲,父母離世,必當是去了極樂世界。
守孝三年,兩人又領了結婚證。張英說想離開村子,去外面闖闖,姬樂卻說,父母在,子不遠遊。
兩人父母明明已不在,但張英明白,姬樂說的父母是指埋在這道觀裡的至親,他們的遺願仍在。張英也敬重姬樂是一個恪守孝道的人。
這一年年底,張明月又來到道觀,那是聖誕節前夕,美國人要“過年”,也都放了長假。張明月得知弟弟離世,她心中無限惋惜,她想帶張英去美國,張英卻放不下姬樂。老黃頭在小賣部裝了部電話,張明月走的時候記下了號碼。
後幾年裡,張明月經常給張英打電話,張英的心也早已飛向了美國,她知道大姑在美國混的不錯,她嚮往大姑描繪的生活。但姬樂死活不肯去美國,不肯離開他的道觀,他似乎也揹着使命,卻不知這使命是什麼,直到後來姬天賜的出現……
張英計劃給姬家生個孩子後就離開九幽國,可是多年過去,她始終沒有懷上孩子。
兩人自打辦婚禮算起,已結婚有十年,姬樂也已經二十八。這一年冬天,張明月再次回到九幽國,張英等不了了,她也年近三十,再不出去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留下了一張字條就隨大姑去了洲會武陽市,在那裡停留了一週,大姑就幫她辦理好了護照和簽證。似乎張明月在美國認識幾個大人物,不然簽證不會辦理的如此之快,何況還是在那個年代。
張英沒有猶豫,直接隨大姑坐飛機去了美國,留下姬樂一人守着道觀。
剛到美國,張英就給姬樂打了電話,告訴他這裡很好,讓他也過來,可姬樂固執的像塊石頭,始終放不下道觀。
姬樂不恨張英,反而替張英感到高興,修道者講究自然,張英既然想出去,自己束縛着她就有悖自然,不如放手讓她離開。
只是自己心中不捨難受,每日想起她也只能自言自語的安慰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它去吧。”
張英和姬樂怕放不下彼此,又想起牛郎織女的故事,便相約每年只通一次電話,以免平日裡有太多念想。
後來,姬樂覺得自己已經一無所有,只有一臺經常飄“雪花”的電視機陪着自己,他索性給自己取了一個道號“清風”,兩袖清風之意。
每年的這通電話都是張英打過來的,因爲越洋電話費太貴,姬樂負擔不起。他們在電話裡都會聊聊這一年裡發生的事情,張英自然也知道姬天賜,戶口本上她還是姬天賜的母親。
新的一年再次來到,電話也照常響起,聽筒裡傳來一個女性的聲音,但只說了簡短的四個字,卻讓清風道長大吃一驚。
“我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