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發出的高分貝的噪音越來越小，逐漸被機場大廳裡迴盪的通知聲音淹沒。
他的頭靠着牆，眼睛緊緊的閉着，腦中還回響着剛剛她問他的問題。
“跟我在一起的這些年，你很寂寞，對嗎？”
事實上，他很想近乎咆哮般回答她：“是的，我很寂寞！”
可是看着她的臉，他忽然失去了回答的勇氣。
她臉上的純真與清澈跟當年一模一樣，讓他似乎回到了從前，那一年，她也這樣純純的問過他另一個問題。
“夏天，你喜歡我，對嗎？”
他叫夏天，出生在四季中最炎熱的季節。而熱情，也是他性格的代名詞。
他跟她，已經認識了十二年。
初一的那個陽光絢爛的日子，在夏季的尾巴都要抓不住的時候，在教室外突兀出現的她，一瞬間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純白色的T恤，上面印着卡通版的唐三藏，天真又可愛，正如她一般。
看着她微微漲紅的臉，他的心似乎被丘比特的箭直直的射中了。
那時，她的每一個動作在他看來都是那樣的與衆不同，就連她因爲一路跑來稍有勞累的喘氣，在他眼中也仿若是看到了初次上岸的美人魚，還沒有學會陸地上應該怎樣去呼吸。
他知道，他喜歡上了她。
後來，每有她出現的地方，不遠處就一定會有他的身影。
他是熱情的夏天，所以當他熱心的爲她介紹這相對於她陌生的新環境的時候，沒有人會多想什麼。
他很享受這樣的感覺，名正言順的接近她，卻悄悄的暗戀着她，在他看來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整個初中，這份感情都被深深的埋在了他心裡，一刻也不曾表露過。
刺耳的轟鳴聲響在耳畔，將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機場的落地窗被擦拭的很乾淨，絲絲陽光透入，灑在身上，卻絲毫沒有暖意。
他的目光還是怔怔的望着天上逐漸變爲黑點的飛機，眼前早已經是一片模糊。
他知道，現在只剩他一個人了。
哪怕整個機場大廳充斥着喧鬧與繁雜，他的心也仍然冷冷的，那是寂寞侵襲的感覺。
她走了，帶走了一切，連同記憶中的美好，卻將孤獨與寂寞留給了他。
“啊！”
他毫無徵兆的瘋狂吼了一聲，似乎想將壓在心裡沉甸甸的大石頭喝出身體。
他失敗了。
然而，這一聲爲他引來了無數的目光。
驚疑，責怪，好奇，嘲笑……
他不在乎。
他的心是冷的，他的身體是冷的，他看向衆人的目光也是冷的。
本以爲，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是自己最寂寞的日子。沒想到，當她轉身離開之後，寂寞的感覺才真正的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習慣，是如此的可怕，當一個人習慣了有另一個人的生活的時候，就代表着他的世界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另一個人改變了。
他還記得自己跟她說過的話：“每一個人都擁有改變世界的能力。”
是的，她改變了他的世界，如今卻抽身離去，只剩下他一個人呆呆愣在原地，茫然無措。
他靠着透明的落地窗，頭微微上仰。
從衣服裡摸出一支香菸，給自己點上，吞雲吐霧。
他的行爲，再次給自己招來了無數詫異的目光。
就好像高中那一年，他獨自站在學校的會議室，昂首挺胸，如英雄一樣的驕傲。
他面對的，是全校所有教師的目光，包括他的母親在內。
母親的眸子失去了往日自信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憤怒，和那微不可察的失望。
那失望只在一瞬間閃過，卻被他清晰的捕捉到了。
他沒有動容，昂首依舊，驕傲依舊。
在他身旁，班主任還滔滔不絕的控訴着他的罪行，在班主任的話語中，學校如果還繼續留着這個學生，那毫無疑問將是建校以來最錯誤的決定。
他默默的聽着，沒有爭論一句。
他的嘴角掛着淡淡的微笑，盡是滿足。
第一次，他爲她打架了。
當他回到教室，看見她哭的梨花帶雨的臉，愧疚頃刻間佔據了他的內心。不久之後，取而代之的便是怒火，熊熊燃燒。
全班同學近乎呆滯的看着他，看着這個平日裡的優秀學生，團委幹部，學生會主席，揮舞着手中的凳子，一下又一下狠狠的砸到倒在地下的男生身上。
沒有人上前制止他，所有人都被他瘋狂的行爲嚇了一大跳，包括她在內。
倒在地上的男生所發出的痛苦**遠沒有那一聲聲“砰砰”的沉悶撞擊聲震撼着衆人內心，大家的腳彷彿在地上生了根，挪不動半步。
直到班主任，那個在他看來年老色衰的女人出現，才終止了這場充滿血腥的鬧劇。
這個時間學校正在開教師大會，除了各班班主任之外，所有的老師都集中在會議室，連同他母親在內。
自然而然的，他被班主任帶到了會議室門口。
班主任跟母親一直不和，這他是知道的。
只因當年提升教導主任，學校領導選擇了母親，而不是眼前的班主任。
爲此，小心眼的班主任一直記恨着，在班上的時候，就常常針對他。
此時將他帶到這裡來的目的，是那麼的明顯。
“王主任，您家公子我已經管不了了，爲了女同學跟其他男生爭風吃醋，大打出手，還把人家打成了重傷，現在都送到醫院去了。您自己看着辦吧。”
班主任冷冷的丟下最後一句話，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只剩下愕然的衆人，和麪紅耳赤的母親。
他分明看見班主任嘴角那抹冷笑，和似乎大仇得報般的快感。
可是他仍舊未語。
“夏天，跪下！”
母親的情緒終究如火山般爆發，即使是盛夏時節，他的全身也盡是寒意流動。
他是乖孩子，至少在那一天之前，母親的話他從來沒有不聽過。
可是這一次，他的腿站的直直的，背挺的直直的，頭高昂，臉上滿是英雄般的驕傲。
“我沒有錯，爲什麼要跪？”
他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鴉雀無聲的會議室整個的飄蕩着他的話。每一個人都聽的真真切切，一字不落。
在他心中，當自己的喜歡的人被欺負的時候，像男人一樣爲她戰鬥是沒有任何錯的。
而母親給他的回答，則是一記又一記響亮的耳光，清脆無比。
就在全校老師的目光注視之下。
摸了摸自己已經長出胡茬的臉，他不禁苦澀的笑了笑。
人之所以喜歡回憶過去，只因爲那逝去的時光裡記錄了太多成長的痕跡。而面對成長，無論是選擇高高在上的不屑與傲然，亦或是將這段歲月奉作神聖頂禮膜拜，他們都忘記了成長不過是人生必須去走的一條路，不管你以何種態度面對，這條路都沒有岔路或隘口。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走下去，僅此而已。
經歷了震動一時的打架事件之後，他成長的路也因此邁出了一大步，堅實的一大步。
“先生，對不起，請不要在公共場合吸菸。”
和善的聲音落在耳畔，把他從回憶帶回到現實。
他的思緒被機場工作人員生生打斷，面露不快。
“如果您想吸菸，可以到外面去，那裡有專門的吸菸區。”工作人員和顏悅色，耐心勸解道。
“啊哈？”他木然的笑笑，一言不發，轉身走到垃圾桶邊，掐滅了手中的菸頭。
沒有回頭，沒有再理會，他就這樣徑直向外走去。
連殘存着她最後氣息的地方，都不讓他再多的停留，或許，真是到了分開的時候。
外面的陽光很大，刺的人有些睜不開眼。
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他的額上很快就滲滿了細密的汗珠。
他擡起手臂，將手放在額上輕輕擦拭，順便擋住了晃眼的陽光。
夏天，不知何時又來臨了。
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也是盛夏，陽光正好，燦爛無比。
星星點點的光斑傾瀉一地，樹蔭涼風習習。
他跟她第一次一起漫步，緊張的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一路走過，兩個人皆保持着沉默，安靜的尷尬。
從初一到高三，他的感情早已經表露無疑，他知道她知道。
可是她一直刻意的跟他保持着距離，在他想來，這是爲了不耽誤學業最好的辦法，他能夠理解。因此他也相當的配合她，跟她無數次的交流，更多的都停留在學習的問題上。
哪怕是爲她打架那天，他的解釋也是：因爲一道題跟那個男生起了紛爭。
從小品學兼優，不善於撒謊的他，編出瞭如此蹩腳而幼稚可笑的理由。更讓人難以相信的是，面對這樣的理由，純純的她竟然相信了。
她不漂亮，長相趨於普通，至少在大多數人看來。
她有些內向，平時並不喜歡跟同學交流太多。無論是上課還是下課，每次他目光掃向她的時候，她總是在靜靜的學習。
這樣的她不是班上衆星捧月的焦點，她的單純也註定了她難以加入女生們課件無聊八卦的行列。
是的，她純潔，如同一張白紙，質樸的什麼都沒有。或許，這也是她最吸引他的地方。
相比於她的單純，班上的同學們卻毫無疑問的感受到了他——這位班長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感情。
當然是在打架事件之後。
他是夏天，熱情的夏天。他是班長，是負責的班長。
所以，他跟任何一個人過多的交談，在此以前都不會引起衆人的懷疑。
可是當他如同憤怒的獅子般，發狂的用板凳砸向同學身體的時候，大家才意識到，原來夏天喜歡她。
終於，她進入到女生們課間無聊八卦的行列。不過不是作爲談論人，而是作爲談論對象。
她依舊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自己一個人在不起眼的角落靜靜的學習着。
對待他，一切如故，沒有任何的變化。
這讓他的心中充滿了疑問，可是他知道，如果他再過多的接近這個女孩，一定會給她帶來傷害。風言風語已經夠多了。
他，也因此選擇了有意無意的疏遠，再次跟初中一樣，把感情深深埋進了自己的心裡。
這一埋，就埋到了高中畢業。
成長的道路上總是伴隨着寂寞，那是屬於青春期的躁動，在一定的階段沒有明確前進的目標，就會被內心中空虛的觸感襲遍全身，孤獨無措。
尤其是高考結束之後，卸下一身沉重的學業負擔，他的肩頭頓時輕鬆了許多。
可是他的心，卻逐漸沉重。
他已經不能再天天看見她了，甚至於，在今後的日子裡，她有可能都只是作爲記憶存活於他的生命中。
他突然害怕出現這樣的事情，正如寂寞時候，孤獨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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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把自己一整天一整天的關在房間裡，幾乎聽爛了所有關於愛情的音樂後，他再推開門，就做出了一個決定。
向寂寞挑戰。
於是，他跟她此刻並肩走在了一起。
他本以爲兩個人在一起，氣氛應該是曖昧而浪漫的，可如今他面對的卻是忐忑與緊張。
他的心砰砰直跳，手心攥得緊緊的，出着汗。
就算是公佈高考成績，恐怕我也不會像現在那麼緊張。他自顧自想道。
眼看安靜的林蔭道就要走完，他知道，他已經不能再猶豫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攢足了全身的力氣，就要開口。
四周的氛圍，在他看來瞬間**而神聖。
就在他的話都提到了嗓子眼，就要脫口而出的時候，她，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夏天，你喜歡我，對嗎？”
她的語氣輕輕柔柔，好似從天空中飄下，緩緩落在了他心上。
然而他卻像觸電一樣，呆呆的立住了，本已到嘴邊的話，也隨之進入了一片空白的大腦之中。
他之前試想過無數次表白方式，唯獨沒有想到她會主動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驚慌的樣子好像被發現犯錯的小孩。而她早已轉過身，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帶着笑意。
他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臉紅紅的，只能轉頭將目光避開她，輕輕的“嗯”了一聲。
“嗯...”他眯着眼睛，回想起那時候的畫面，仍然忍不住輕輕出聲。
縱然已經過去了數年光景，想起來那一刻心中惴惴不安的感覺卻依然存在着。
他還記得，她接着跟他說的那句話：“如果我們在一座城市上大學，那就在一起吧。”
爲了這句話，他放棄了心中最理想的學習聖殿，轉而填了一所本地的大學，僅僅是爲了能跟她在一起。
他一直覺得已經不用太多的語言去贅述，他對她的愛，早就在每一個一個人的夜晚，在月光下，被他鑿進了骨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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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爲寂寞已經從此離自己遠去，從今以後的日子裡，他將與幸福共同生活，枕着滿足安然入睡。
她答應了，那說明她也是喜歡我的，不是嗎？
可是接受一份愛遠比獲得一份愛容易，因爲接受愛不用爲之奮鬥，爲之流汗，只需要抉擇，你是否要選擇一段從一開始就獲得一定時間保護的愛。這是有一把撐開的大傘爲你遮擋了一切陽光跟風雨。
而去獲得愛的人，付出艱辛之後，卻要面對着所做一切都是無用功的境地，因爲打傘的人通常不會感激自己的傘。
在高中畢業的節點，在那個青春時期最寂寞的年華，卸下繁重壓力的學生們，暫時性的選擇失去前進的方向，將孤獨釋放，讓寂寞蔓延，不管是執着的他，還是單純的她，不都是如此嗎？
寂寞從來都不是單向生長的，它伴隨着環境跟心境出現，也改善着自身的環境與心境。
他明白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跟她一起度過了八個夏天。
就像坐上一輛巴士，他滿心歡喜的上車，以爲可以跟她一起直達終點，上車之後才發現，車上原來只有他一個人，她有車票，卻並沒有跟上來。
機場大巴就停在門口，等待着進城的乘客。
有的人，可能今後都不會再坐上這趟大巴，就像她，此一離別去，終無再見時。
很多時候，他都想回到大學時期最單純的時光，那些有她相伴的日子。
可是想到最後，卻又會被那樣的日子逼的望而怯步，那些有她的日子，帶給他抽離靈魂於身體的寂寞感讓他不安，甚至恐懼。
正如面前的巴士——曾經讓他害怕的東西。
他暈車，暈的很厲害。
車子一開動，緊張的感覺就瞬息間襲上心頭，這個時候，他會不由得咽幾口唾沫，緩解內心的壓力。可是隨之而來的並不是好轉的跡象，相反，耳邊不斷傳來嗡鳴之聲，腦中天旋地轉，好像眼前的世界都要顛倒。
繼而是胃裡翻江倒海般的難受，想吐卻吐不出來，還被一塊大石頭沉重的壓在喉嚨口，堵住了他的呼吸，如同窒息。
可是就是這樣的他，在大學時期，每個星期都要坐上兩個小時的車，去城市的另一頭看她。
還是因爲寂寞。
她跟他約會的地方，永遠都只有三處：圖書館，自習室，肯德基。
去肯德基，只是因爲那裡有空調，有吃的，點上一份能坐一下午，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背單詞，學課文。
每次他興沖沖的來到她的學校，原本滿心的期待都會因爲她給出的約會地點消失的蕩然無存。
她學習的很努力，他知道。
就如每次給她打電話時候，她的回答所說。
“在哪兒呢？”
“圖書館。”
……
“在哪兒呢？”
“自習室”
……
“在哪兒呢”
“宿舍。”
“太好了，你總算休息了。”
“恩，我要睡覺了。”
……
他近乎發愣。
這不是他幻想的愛情，他的愛情，不說轟轟烈烈，哪怕平淡無奇，兩個人也應該有更多的地方可以去，有更多的話可以說。
可是跟她在一起的四年時間，他跟她只在一起看了一場電影，少有的逛了兩三次街。
吃飯，更多的時候都是在肯德基中，就着課本跟單詞，一口口吞嚥。
連同宿舍的哥們，都在揶揄他：“你這哪兒是找了個女朋友，分明就是找了個好學友嘛！”
每次聽到這話，他都會跟着他們一起哈哈大笑。
他笑，嘲笑自己的青春，嘲笑自己的寂寞，嘲笑自己的故事。他一度懷疑，這還是那時候在林蔭道答應自己的她嗎？
他明白，這當然是那個她，只不過因爲度過了那被寂寞肆意侵襲的青蔥歲月後，她重新找到了目標，充實回到了她的生活。她自己給自己撐起了一把堅固的大傘，風雨不侵，太陽不曬。
而這個時候，他這把傘，終究被時間棄之一旁。
寂寞從未離開過他，更在此刻瘋狂的蔓延到全身。
他幻想了無數次的大學美好的戀愛生活，在真正來臨之後土崩瓦解。
一塊鏡子，可以看見一個自己。當這塊鏡子不再完整，碎成許多塊的時候，人反倒能看見許多個自己。
他跟她的愛情，就是這樣一塊鏡子。
當幻想破滅，他才真正看清那麼多年來，自己到底都做了什麼。
從初一的夏天開始，一直到大學的夏天，自己對她的感情，似乎都受到了什麼東西的驅使，讓他抽不開身。
是什麼驅使自己堅定不移的把她放在心裡那麼多年？
他找到的第一個答案，是喜歡。
宿舍的哥兒們聽了，只是笑着問他：“你是喜歡她這個人，還是喜歡你喜歡她的感覺？”
他語塞，回答不上來。
人，總是很難否定自己的堅持。更難的，是否定自己堅持的感情，以及對這份感情的熱愛。
這是難以在付出許多之後，可以輕描淡寫就否定的。
於是，他繼續尋找答案，是什麼驅使自己堅定不移的把她放在心裡那麼多年？
他找到的第二個答案，是寂寞。
可如果是寂寞，那爲什麼放在自己心裡的不是其他人呢？
或許是因爲初一夏天她那可愛的呼吸樣子，在自己心中刻下的印象太過深刻吧。他兀自想道。
他沒有發現，隨着她對他的態度一成不變的冷淡，寂寞已經重新回到了他心中許多地方，並且不斷的擴散，時刻威脅着她的地位。
夜晚越來越涼，每當宿舍哥們跟女友幸福的堡着電話粥的時候，他的心都會冷冷的。
無數次的手機響起，打來的都不是期望的那個號碼。他的耐心也隨之被一點一滴消磨。
六年積澱起來的愛，在大學四年被她逐漸揮霍，在他看來，他的愛情存摺裡，她能提取的存款已經不多了。
可是兩人卻很有默契的，誰都沒有提出過分手，就以這樣的狀態度過了四年時間。
寂寞很冷，即使是在盛夏。
又是一年夏天，他畢業，工作。她畢業，讀研。
他本以爲，他跟她的愛情已經快要走到盡頭。可是漸漸的他發現，她竟然開始變了。
她開始會關心他在做什麼，會跟他一起逛街，一起看電影，甚至會在意跟他一起出門時候穿什麼樣的衣服。
面對她的變化，他就像當年被她反問時候一樣，手足無措。可是也跟那時候一樣，他欣喜若狂。堅持的感情得到了收穫，他再次像孩子一般的開心慶祝。
也許，寂寞遠去，幸福已經到來了呢？
當他牽着她的手漫步在街上，漫步在山間，漫步在河邊，陶醉於愛情的同時，他也深深的篤信着，自己已經苦盡甘來，跟她修成正果了。
至於她爲什麼會改變，他並不在意。也許是發現了自己的好，也許是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真正的喜歡上自己了，又或許，是她也寂寞了？
無所謂吧，只要能跟她在一起，那就好。他美美的想道。
在這個繁華的都市中，終於有了屬於他的愛情，他足以興奮的忽略其他任何事情。
就像現在，他坐在機場大巴上，頭靠着窗戶，望着窗外鋼筋混凝土構築的喧鬧都市，想着那時候的自己，也可以暫時忽略自己茫然的目的地。
坐上這趟車去哪裡？
他沒有想過，只是想離開機場，離開他寂寞的記憶。
回想起那時候的自己，他的嘴角還是忍不住露出淺淺的嘲笑。
戀愛中的男人，往往都會失去平時睿智的頭腦。就他而言，沒有看出她其實並不喜歡他，就是這樣的表現。
“是因爲覺得虧欠所以彌補嗎？”他曾經這樣問她，在她走的前一個晚上。
她沉默不言，沒有回答。
在他心裡，卻早已猜出了答案。
“其實你並不欠我什麼，所有的選擇都是我自己做的，與你無關。”他笑着說道。
隔着電話，她看見不他的表情，他也看不見她的表情。電話那面是輕微的呼吸聲。
“你真是個傻子。”
良久，她開口。
“是啊，我就是一個傻子。”他自嘲的笑笑，眼睛泛紅，隨即，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你在夏天遇見夏天，又在夏天離開了夏天。唯一不變的只有夏天，他寂寞的駐足原地，一刻不曾挪步。
車，緩緩停靠在路邊。
這一站，他下車了。這裡，距離那條林蔭道很近，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
他走的很慢，似乎想把關於林蔭道的一切都狠狠的攜刻進腦子中，作爲最特別的記憶永久保存。
或許是因爲他太多的美好，已經被那個女人帶走，只剩下林蔭道下的那些年，還保留着對青春的致敬。
縱然他走的慢，可是也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林蔭道就出現在他眼前。
盛夏依舊，陽光在樹梢上輕柔的舞蹈，星星點點的光斑傾瀉一地。
這條路未曾變過，還跟記憶中一樣，滿是歲月的味道。
他的腳踏上林蔭道，感受着從腳下大地傳來的踏實，心情也隨之舒緩，仿若被撫慰一般。
一步，一步，一步……
他走的輕而慢，生怕打攪了屬於這裡的安寧。他不忍，不忍喚醒沉睡的過去，似水流年，就讓它在此處長眠，多好。
一條路，總歸是有長度的，在這條熟悉而又陌生的林蔭道上，他還是無可避免的就要走到盡頭。
當年，就是在這裡，她問他：“夏天，你喜歡我，對嗎？”
他掛着微笑，好像還能看見當年的自己，那青澀的模樣。
再走，就是林蔭道的盡頭了。
他多想停下腳步，讓自己就停留在這裡。可是，如果他一直停在這裡，冰冷的寂寞就會時時刻刻的涌上心頭，巨大的空虛感將會頃刻間席捲他的身心，讓他更加疲憊。
“是該有個了斷了。”他喃喃，想邁步。
可是這一步，他卻怎麼也邁不出去了。
那道熟悉的身影，就站在林蔭道的盡頭，一臉笑意的看着自己。
她的微笑如同春風般溫暖，瞬間驅散了他寂寞的冷。
他如同石化一般，僵住了腳步，手心也滿是汗珠。
“怎麼了，看到我就那麼吃驚嗎？”她笑，眼睛眯成了月牙兒，看他呆呆的表情，跟六年前沒有任何變化。
“爲什麼你會在這裡？”他木然，有些不敢相信。
她笑的更歡了，走到他面前，撒嬌道：“想你了，所以就回來了唄。”
他不適應。
她從來沒有這樣對他撒過嬌，他驚慌失措，好像犯錯被抓住的孩子，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看見他的樣子，她的眼中驀然閃過一絲心痛，下一刻，她緊緊的抱住了他。
“對不起。”她的語氣溫柔而誠懇。
他呆了，緊接着是沉默。
“爲什麼不走了？”良久，他開口。
她紅着臉，輕聲道：“因爲我捨不得你。”
他繼續沉默着，一言不發。
“我愛你。”她繼續輕聲道。
她感覺自己抱着的身體，微微的顫抖着。
“當我走過安檢之後，我突然發現自己不能去過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愛上你了。”
愛來了，雖然遲到，可它來了。
擡頭，那個熟悉的人，早已經潸然淚下。
她輕輕爲他擦拭着眼淚，一邊繼續道：“謝謝你這些年來一直都陪伴在我身邊，我知道你會累，也很寂寞，對不起。你已經一個人走到了盡頭，接下來的新路，就讓我跟你一起走吧。”
他的雙臂緊緊的抱住了她，生怕再次失去她。
而回答她的，正是六年前的盛夏，那時的林蔭道中，他的回答。
“嗯。”
光陰逝去，似水流年。也許在愛情中會很多次出現小寂寞，不管是那些來自於愛情疲憊期的不滿，或者是對孤獨內心的誘惑，在真正堅定的愛情面前都會因爲堅持跟信任化作雲煙，最後只存留於記憶當中。
正如夏天的寂寞，原來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