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客船備好了,少年也隨之出發了。
藥鋪的夥計,還在掌櫃的安排下,一路隨行專門在旁邊伺候。夥計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推上了船隻,然後認命的收拾房間,勤快的幹起了雜活。
他也不笨,自然知道,能讓掌櫃這麼重視的人,肯定不一般。要是一路上,伺候好了,少年向掌櫃一提,他肯定得到獎勵。
而且,一段時間接觸下來,夥計也發現,少年非常好相處。
上船之後,少年就一直呆在房間之中,哪裡都不去。只有到吃飯的時候,他送膳食進房間,少年纔會開門迎接一下。
其他時間,少年一直閉門不出,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這樣的情形,與傳說中的大家閨秀似的,足不出戶。
另外,據夥計的觀察,也隱約揣測,少年的病,應該蠻嚴重的。
因爲,從鎮江到金陵,也要兩三天的時間。他每天早上,去幫少年收拾屋子的時候,就會發現,少年睡覺的牀榻,竟然滿是汗漬。
光滑的竹板牀,被一層層汗水浸泡,顯得格外的油亮,潤如脂肪。
少年身上的衣服,也是這樣子。表面看起來,似乎是乾的。但是夥計卻無意中看到,在少年衣服的夾層中,卻是溼漉漉,好像浸泡過水,沒擰乾似的。
而且,這兩三天時間來,少年的臉色,更是一天比一天蒼白,竟然毫無一點血色,與傳說中的殭屍沒什麼區別。
實際上,夥計一直很好奇,不明白少年明明有病在身,爲什麼不去找大夫醫治?難道這個就是掌櫃掌常說的,諱疾忌醫?
夥計想不通,不過他不是多嘴的人,所以一直憋着不說,免得惹怒了少年,回頭向掌櫃的嘴一歪,說他的壞話。那他只得乖乖的滾回鄉下老家,繼續耕田種地去了。
幸好,三天時間,也不算長久。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晃眼就過去了。
這一天清晨,船隻順利的抵達金陵城的碼頭。夥計興沖沖的去敲門,彙報道:“公子,到地方了……”
“咔嚓!”
許久,房門打開,少年走了出來。夥計眼尖,卻注意到了,在少年的額頭上,卻有一層細細的,沒有完全抹去的汗珠。
旁邊的竹牀上,還有一個人形的水印。另外,擱在牀架上的幾條毛巾,更是冒出一縷縷水蒸氣,全部溼透了。
夥計視線一環,把房間中的細節,都看在了眼中。不過他也很明智的,把看到的都忽略過去了。反正都抵達目的地了,又何必再節外生枝。
“到了麼?”
此時,少年顫悠悠的走到外面,身體搖搖晃晃的,彷彿風一吹就會倒。他的手指關節,更是十分的雪白,甚至有一些烏青掐痕。
一切的一切,都充分說明,他現在的狀況,非常不好。
“是啊,到金陵碼頭了。”
夥計連忙上前,攙扶着少年,小聲道:“公子,您要去哪裡?我送你過去吧。”
“不必……”
少年微微一笑,笑容很淡,有一種秋天落葉的靜美。他拒絕了夥計的好意,定了定身體之後,就一步一往外走。
“公子,小心啊。”
夥計在旁邊,戰戰兢兢的照看,就怕少年途中一倒,他回去肯定要被訓斥。
還好,少年的步伐,雖然很慢,但是卻很穩。
從船艙,再到甲板,一段路顫悠悠的走過,最終還是走完了。與此同時,在船舷邊上,已經鋪好了板梯,就等少年下船。
金陵的碼頭,大小船隻密佈,十分的熱鬧。人流熙熙攘攘,有人在裝船,有人在卸貨,還有人在迎來送往。
整個碼頭,岸長十里,一眼望去,盡產密密麻麻的人羣。
夥計扶着少年,小心翼翼下船上岸,然後好心道:“公子,我幫你叫個肩輿吧。”
在碼頭的邊上,有一羣所謂的幫閒,在岸邊討生活。有生意來了,這些人隨時可以充當縴夫、搬運工、馬伕、轎伕。
這些人的存在,很大程度上,給碼頭分擔了不少壓力。
不過,對於夥計的好意,少年卻輕輕搖頭,順手一指:“不用,有人來接我了。”
“咦?”
夥計一愣,然後就看到了,一匹高頭大馬,輕快拉着一輛舒適的馬車,無聲無息而來。馬車的車伕,那是個憨厚中年人。
他一看到少年,就露出了歡快的笑容,勒馬停下來,熱情叫喚道:“蕭爺,您終於來了,魏老頭說你今天到,真沒騙我。”
“水路暢通,不會晚的。”
少年一笑,就在中年人的攙扶下,慢慢上了馬車。然後,他朝夥計輕輕揮手道別:“小哥兒,多謝你的一路照顧。回到鎮江之後,代我多謝魏掌櫃。”
“呃……哦!”夥計愣愣的點頭。
然後,他呆呆望着,中年人趕着馬車,慢慢離開了碼頭。直到現在,他還是弄不明白,少年是什麼身份。
不過想來,少年卻是個好人,沒有因爲他的身份低微而瞧不起他,對他十分親切友好,下船的時候,還給了他一袋東西……
夥計摸了摸布袋,根本不用打開,他就知道,這是一袋銀兩。
十幾兩銀子,那是他兩三年的薪餉了。要是回鄉下,把銀子交給鄰村的大叔買酒喝,說不定大叔一高興,直接把小花許給他當媳婦。
“好人,一路平安……”
夥計呵呵傻樂,就把銀兩貼身收好,然後轉身幫船主搬貨。等到晚上,再跟船回鎮江,向掌櫃的覆命。
在碼頭之外,一輛馬車輕快的向城門方向而去。
趕車的中年人,十分的健談,聲音洪亮:“蕭爺,你有大半年,沒來金陵了吧。都不來看大夥兒兒,讓大夥兒心裡怪想念的……”
“我錯了。”
少年輕笑,聲音有幾分低沉:“少白呢,這段時間,少白沒聯繫你們嗎?”
“怎麼,白老大也來了?”
中年人愣住了:“沒聽說呀,他什麼時候到的?”
“……沒到麼?”
少年念頭急轉,解釋道:“他比我先出發的,或許途中遇到了什麼事情,耽擱了吧。不必管他,或許明天就來了。”
“好好好……”
中年人很高興,笑着說道:“兩位來齊了更好,等會我不召集大家,讓大家都來,給蕭道爺見禮。”
“不必了。”
少年搖頭道:“知道我們爲什麼不常來麼?就是怕你們興師動衆的,各種折騰,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怎麼會麻煩呢?”
中年人不樂意了:“蕭爺你難得過來巡視,又不和大家見一見,大家怎麼能安心?如果有哪個王八羔子怕麻煩不來,直接把他踢出行會,看他還來不來……”
“不要那麼粗暴。”
少年搖頭道:“行會的存在與發展,關鍵是你們通力合作,在於你們自己的勤勞,不畏艱苦,和我沒多大的關係。”
“蕭爺,你這話我不愛聽了。”
中年人憨聲憨氣道:“行會是你一手創辦的,沒有你的領導和指點,就沒有行會的今天,你是大家心目中的會首。”
“誰要是敢反叛,不尊號令,就是逆賊,人人得而誅之。”
中年人憨厚的表情之中,閃過一抹暴戾之氣。由此也可以知道,這個手腳長了老皮厚繭,類似於馬伕一般的漢子,遠沒有表面那麼簡單。
“算了,到了你們的地盤,就由你們安排……”
少年苦笑一下,轉移話題道:“對了,我讓你們打聽的,燕子磯大衍宮,有消息嗎?”
“蕭爺,我正想彙報。”
中年人臉色一苦:“我們打探過了,燕子磯中,沒有什麼大衍宮啊。不僅是燕子磯沒有,整個金陵城,七縣四十八鄉都沒有這個大衍宮的消息。”
“沒有嗎?”
少年倒是很淡定,嗯聲道:“沒有就算了。”
“蕭爺,您找大衍宮幹什麼?”
中年人不解道:“這個宮……是道觀麼?”
“算是吧。”
少年含糊其辭,微笑道:“找不到大衍宮,就不用找了。回頭你讓大家留意一下少白的下落,我覺得他可能已經到金陵城了,只不過怕麻煩,不找你們而已。”
“誒?”
中年人連忙點頭:“回去我就讓人,把金陵城中的客棧,都搜尋一遍。要是白老大在金陵城的話,肯定隱瞞不過去……”
“好。”
少年輕輕點頭,就閉上了眼睛,幽聲道:“找到了,就讓他來見我吧。我坐了三天船,也覺得疲憊不堪,要休養一下。你找個客棧,讓我安頓下來,我要睡一會兒……”
“知道了。”
中年人口中答應,不過當他趕着馬車進了城之後,卻沒有到附近的客棧,而是一路拐彎抹角,逐漸來到了城中一棟清幽的宅院之中。
宅院的大門敞開,看到中年人之後,就連忙迎着他,進入了宅中。馬車暢通無阻,從前門直進,再來到了後宅,才慢慢停下。
這時,中年人才跳了下來,叫喚道:“蕭爺,到地方了。”
“……哦!”
少年如夢初醒,不知不覺之中,他的額頭,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一滴滴豆大的汗珠,如雨盈落而下,無聲把他的衣襟打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