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片山坡,一條溪谷,烈火熊熊,黑煙舞動一如毒蛇。
火光中,火修羅厲聲長笑,飛旋的齒輪劈進他胸膛,從他身後破體而出。鮮血四濺,骨肉飛灑,這一下不知道他多少處內臟受到致命打擊,但他不管不顧,只是一掌向陰雪歌劈下。
陰雪歌身形朦朧了一下,他傾盡全力向後閃避。
他的兩條小腿青灰色微光閃爍,陰風元氣傾巢而出,隔着幾裡地,甚至都能聽到他小腿上六處大竅穴,數十處隱穴內元氣噴涌,發出刺耳嘯聲。
初開竅穴之人,如此爆發性激發元氣,竅穴、經絡定受重創。
但是生死關頭,誰還顧得這個?所有目睹這一切的人,都心知肚明,這是陰雪歌唯一的機會。
陰飛熊也知道,這是陰雪歌唯一的機會。如果他無法從火修羅手上逃脫,以火修羅一起手兩座山坡一條溪谷就大火沖天的威勢,他勢必被火修羅一掌劈成焦炭。
五里地外,半山腰上,小小凹陷中,陰飛熊就趴在這裡紋絲不動。
他不敢動,就連呼吸都死死屏住。
他身後三裡地,正朝着陰雪歌所在溪谷的地方,陰飛絮、陰飛雲、陰飛劫三人也蜷縮在草根之中,同樣不敢動彈,不敢吭聲,甚至不敢呼吸。
他是那三人的餌,那三人是他身後的漁翁。
但是這一次,漁翁沒有碰到鮮美的肥魚,而是碰到了一羣吃人的大白鯊,所以漁翁都嚇壞了。
二十四個血衣人,個個都能踏空懸浮,都是騰雲駕霧的恐怖高手。
能夠騰雲駕霧,這些血衣人體內元氣自然充沛至極,在他們這個境界,他們最大的特徵不是騰雲駕霧。而是呵氣成雷。一聲大吼,如雷霆轟頂,十里之內,無論多少生靈,都一聲震死。
現在他們都在十里範圍內,他們唯恐火修羅或者血衣人中,有哪位興致突然上來。周身竅穴中元氣同時外放,一聲雷鳴起處,十里之內再無任何活口。
這麼多騰雲駕霧的高手,陰飛熊和那三位漁翁自居的少年渾身毛骨悚然。
這些血衣人是什麼來歷?他們聽都沒聽說過。
但是洛王,他們知道洛王。
昆吾國朝乃元陸世界極西之國,國朝下轄四十八州。另有八國、二十四郡、一百二十八郡縣乃分封之地,由昆吾帝君分封的諸多皇親國戚分別掌控。
四絕嶺橫跨三州十五郡,齊州、昆州、黔州左近,就是八國之‘洛國’所在。
自國朝建立,洛國就由洛王一脈世代襲承。洛國東西向最長一萬七千裡,南北最寬九千四百里,境內土地肥沃。城池林立,人煙繁茂,是昆吾國朝真正膏腴之地。
洛國單純子民人口就超過二十億,境內五品世家十餘,六品世家數十,七品世家過百,其他八品、九品世家近千。洛王府一脈,則是堂堂國朝四品王族。襲承地階一品功法《洛水真經》,據傳洛水真經開闢一竅穴,能增長元氣之力幾近五十鈞!
洛王,洛王府之主,洛國之主,昆吾國朝八大分疆裂土親王之列。
堂堂洛王,居然被人追殺到四絕嶺中。身陷絕境之餘,居然要強殺陰雪歌!
荒唐,陰飛熊等陰家少年親眼目睹這一切,卻依舊只覺得荒唐。
荒唐之餘。他們感到了極大的恐怖。
作爲世家子,他們深知天下一旦動盪,對於世家往往是滅頂之災。堂堂洛王都猶如喪家之犬遁入山林,陷入絕境後只能殺人出氣,難不成昆吾國朝將有鉅變?
陰飛熊及他身後三位漁翁很想逃走,但是他們身體剛剛一動,遠處一位血衣人突兀向這邊瞪了一眼。四人渾身一陣冰冷,身體再也無法動彈絲毫。
火光中,高溫中,烈焰黑煙環繞中,陰雪歌瞪大眼睛,看着火修羅。
這老傢伙,他是瘋了麼?不去對付那些血衣人,卻死活朝自己下手?
火修羅的瞳孔縮小到針尖大小,他嘴裡噴出的氣息帶着一絲古怪血腥味。這股氣息吸進肺裡,陰雪歌覺得心肺之間一陣酥麻,身體軟軟的提不起力氣。
他看到從火修羅後心破體飛出的齒輪,急速旋轉的齒輪上點點血水飛濺。
血色殘陽照耀下,血水中隱隱有一絲攝人心魄的幽藍。猶如死神的雙眸,深邃,陰沉,肅殺,冰冷。那一抹幽藍極淡,但是卻極頑固的從血色中盪漾了出來。
“中毒了!”
舉起右掌,掌心火焰符文熊熊燃燒,帶起大片火光向自己拍下的火修羅中毒了。
他是什麼時候中毒的?他到底是什麼時候中毒的?
腦子裡靈光閃爍,身體在急速向後閃避,但是陰雪歌的腦子裡瞬間閃過了遇到火修羅後的所有鏡頭。他都沒發現,火修羅是什麼時候中招的。
最少在剛碰到他的時候,他身上的血跡,他噴出的氣息,都還算正常。
身形一飄,一飄,再飄。
雙手從儲物皮囊中掏出十二柄匕首,用盡全部力量向火修羅投擲出去。
哪怕呵氣成雷,哪怕騰雲駕霧,火修羅依舊是血肉之軀,希望這些匕首能夠有些許作用。
一柄接一柄匕首急速旋轉,帶着刺目寒光、刺耳嘯聲破空而去,命中了火修羅胸膛。
火修羅胸口幾處竅穴噴出刺目火光,匕首距離他的身體還有一尺左右,就被幽藍色烈火燒成一灘鐵水。急旋的鐵水帶起大片流光溢彩,化爲無數細小的鐵水液珠向四周噴灑。
一小部分灑在火修羅身上,燒得他肌膚‘嗤嗤’作響。
一小部分灑在陰雪歌身上,燒得他皮開肉綻,燙得他嘶聲慘嚎。
“死!”
火修羅快意的笑着,他瘋狂的笑着。
“老夫,總要拉一個墊背的!”
陰雪歌瞬間明白了,火修羅發現自己莫名中了劇毒,無力反抗那些血衣人,所以他想要拉一個陪着他一起死的。他原本對自己還算客氣。還準備用他做後手,找一個藏身之地。
但是現在他歇斯底里大爆發,不管那些血衣人,而是隻管向着自己出手,這完全是瘋魔了。
陷入絕境,身帶劇毒,火修羅是真心不想活了。
所以他想要拖一個墊背的。而陰雪歌不幸就是那個倒黴蛋。
讓陰雪歌抓狂的就是,火修羅到底是什麼時候中的毒?
帶着一條長長火龍,火修羅的右掌急速向陰雪歌身體逼近。哪怕他已經用盡了全部力氣向後急退,但是火修羅的速度比他快得多,身法也比他詭異飄忽得多。
實力差距太大,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洛王府。四品世家洛王府,傳承地階一品功法洛水真經,開闢一處竅穴就有五十鈞元氣之力。
一處竅穴開闢,火修羅得到的元氣之力就是陰家陰風訣的五倍。地階一品的功法,所需竅穴、隱穴和分支經絡的複雜度,起碼是陰風訣的十倍以上。
同樣開闢功法所有竅穴和經絡,修煉洛水真經者。元氣強度是陰家強者的五十倍!
陰家的臺上老祖到了火修羅面前,也會被彈指擊殺,何況是陰雪歌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傢伙?
火掌熊熊,帶着可怕高溫頃刻間到了陰雪歌胸前。
他身邊青灰色陰風急速旋轉,拖動他的身體向後急退。
火修羅的呼吸就在眼前,帶着淡淡腥味的呼吸煞是刺鼻。
劇毒在腐蝕他的食管,他的內臟,陰雪歌聞到了內臟腐爛特有的味道。讓人窒息的臭味。
火修羅的目光很瘋狂,卻又很寧靜。
他一心一意,心無旁騖,毫無雜念的,想要在臨死前殺一個人。
烈風弩出,陰飛飛送來的九支符文箭矢,有一支已經搭在了弩弦上。在這最後時刻。陰雪歌唯一能做的,就是扣動弩機,將箭矢射了出去。
火光中,一道刺目寒光短暫的掩蓋過了熊熊火光的威嚴。
箭頭長達一掌的特製符文箭帶着淒厲嘯聲。撕開火修羅掌心火焰,狠狠扎進他的掌心,從他手背噴出。火修羅的實力的確被極大的削弱了,劇毒發揮了應有的作用,箭矢穿破他的掌心,射到了他的面前。
胸腹被齒輪重創,如果再被這支箭矢命中面門,火修羅必死無疑。
收手,後仰,火修羅的上半身幾乎呈直角向後彎曲,箭矢擦着他的面門劃過,然後激射出兩千步遠。一處山崖突然顫抖一下,一個水缸粗細、深達十丈的洞穴憑空在山崖上生出。
一縷幽藍色火光掠過陰雪歌,烈風弩被火光擦過,半截弩身被融成一團廢鐵。
他小臂上一塊皮肉被火光略微擦了一下,一大片血肉眼睜睜就化爲一片飛灰。
雙腿竅穴、隱穴、經絡劇痛,陰雪歌咬着牙,拼出最後一點力氣向後逃竄。他身形急速離開火修羅,他死死的盯着火修羅,不解他剛纔爲什麼要避開那支箭矢。
如果他不避開箭矢,他就能成功的擊殺陰雪歌。
箭矢洞穿他的頭顱同時,他能一掌拍殺陰雪歌。
他不是想要殺人麼?他不是想要拖一個墊背麼?
一丈、兩丈、三丈!
眨眼間陰雪歌退出了三丈遠,他突然看到火修羅張開嘴,往自己衣領附近咬了一口。
衣領裂開,一顆金色藥丸被他吞了下去。一股馥郁的藥香散發出來。藥香氣中蘊藏了一股沛然恢弘的草木生氣,蘊藏了可怕的生命力量。
以陰雪歌對草木靈藥的理解,以他對草木生命力量的估算,這一顆丹藥下去,火修羅胸腹間被齒輪洞開的傷口根本不算一碼事情。至於他所中的劇毒是否能消解,因爲對劇毒的性質不瞭解,他也無法判斷草木靈藥,是否能化解那劇毒。
就算不能化解,暫時抵消劇毒的影響,恢復劇毒對內臟的傷害是肯定的。
服下這顆香氣濃郁的丹藥,火修羅的戰鬥力起碼能恢復九成。
火光熊熊,陰雪歌的身體撞開一叢正在瘋狂燃燒的灌木叢,帶着大片火星向後飛射。他和火修羅之間的距離,已經拉開到了五丈。
他看到火光中。黑煙內,兩具靈肉傀儡已經趴在了地上,他們猶如靈蛇在地上爬行,悄無聲息沒入了一旁燃燒的長草中,再也看不到他們的任何痕跡。
他們手持法器強弩,他們藏在烈火中,如果他們偷襲。就算火修羅自己都會被重創。
轉過頭,二十四個血衣人正御氣飛來,腳下淡淡的雲霧拉開有十幾丈長短。
剛剛火修羅襲殺陰雪歌,他傾盡全力逃走和反擊,這一切說起來長,實際只是耗費了短短一彈指。
血衣人全速襲來。一彈指的時間他們已經掠出數裡,距離這裡只有不到一百五十步。
陰雪歌看到兩團火叢突然動了一下,兩具靈肉傀儡在裡面舉起了法器強弩。
“赤焰天穹宮?我的確不知道這是何方所在。”
赤焰天穹宮的火修羅?陰雪歌沒聽說過這宮殿或者說這個勢力的名字,更不知道火修羅是誰。
而剛剛火修羅聲嘶力竭的,做出了想要擊殺他的模樣,而且還差點真個殺了他。
他的左臂大片肌肉被燒成飛灰,甚至露出了白慘慘的骨骼。除非有靈藥救治。否則這條手臂就算是廢了。就算他能吸取草木生氣,慢慢滋養肉體將這些燒燬的肌肉恢復,但是這要他如何解釋?
不能解釋的話,難道讓他一條手臂就這麼永遠殘廢?
火修羅,實在太可惡。
陰雪歌又看了一眼血衣人。
急速襲來的血衣人,已經迫近到百步內。他看到這些血衣人的腰帶間,掛着一枚小小的令牌。
他在渭南郡律府法相司馬相的身上,見到過造型一模一樣。但是顏色略有不同的令牌。
司馬相身上的那塊令牌,是血色爲底色,用大量金色做浮雕裝飾。而這些血衣人身上的令牌,造型、花紋都是一般無二,唯獨通體血色,沒有其他任何駁雜色彩。
“諸位前輩當心,兩具靈肉傀儡手持法器強弩。藏身火叢!”
陰雪歌腦子裡電光石火般一轉,他突然想到了,火修羅是什麼時候中毒的。
這裡不僅僅是這些血衣人,更有其他的人在。
火修羅就是剛纔在小溪中大口飲水。這才中毒。
雖然小溪中一切都看似正常,水草、小魚都生氣勃勃,水色也很清澈,沒有任何異常。
這隻能斷定,小溪中沒有常見的毒素。如果有某種特殊的,價值極高的,混合型的劇毒,誰能分辨出來?重傷之餘的火修羅,他撲進小溪的速度太快,喝水也太急了!
不對,陰雪歌的頭皮一陣發炸,或許火修羅就是故意闖進小溪,故意大口痛飲小溪中的溪水。
如果火修羅的來歷,真和陰雪歌相同的話,那麼他應該對這些血衣人的手段很有了解纔對。
他不可能這麼輕鬆的,就中了消息中的劇毒。
他的衣領上,也不會秘密藏着那麼一顆顯然極其珍貴的金色藥丸。
“我看到他,剛剛吃下了一顆金色藥丸!”
“前輩們小心,這惡徒,他吃下了一顆金色藥丸!”
陰雪歌放聲大吼,然後他身體一旋,不顧身邊熊熊燃燒的灌木、野草,身體蜷縮在地上向着遠處急速滾動。
“好小子!”
血衣人中,有人低沉呵斥了一聲,似乎是對陰雪歌的讚賞。
‘嘎嘣’巨響,好似兩條雷霆掃過天空,兩具靈肉傀儡從大火黑煙衝竄出,他們手上的法器強弩爆發出刺目強光,大片銀光猶如暴雨,頃刻間籠罩了二十四個血衣人的身形。
法器強弩上沒有裝箭矢,而是裝了大量牛毛細針。
兩隻強弩上起碼有兩百支細針漫天激射,銀色細針,唯獨針尖上一點暗紅煞是驚心動魄。
血衣人同時長嘯,他們腰間令牌閃爍,和赫伯勃勃身上相同的元氣盾牌同時噴出。
赫伯勃勃那枚法符激發的元氣盾牌,初生只有尺許大小,血衣人身上令牌激發的元氣盾牌,一出現就有一丈方圓、兩尺多厚。十二枚法符在元氣盾牌內急速閃爍,天地元氣不斷注入,元氣盾牌急速壓縮變薄,卻變得越發猶如實質,好似黃金鑄成的龍鱗薄盾。
法器強弩射出銀針射在盾牌上,這些銀針體積極小,但是重量驚人,每一根細針都有十分之一均,也就是一千斤沉重。如此細小體積,如此恐怖重量,這些銀針的穿透力可想而知。
元氣盾牌蕩起大片漣漪,‘咔擦’聲不絕於耳。
沉悶巨響爆開,七面元氣盾牌炸開,盾牌後的血衣人悶哼一聲,身形如風向後飛退,身上已經有大片血箭噴射出來。兩百根銀針幾乎全部打在他們身上,將他們射成了人形篩子。
“老狗,死!”
受重創的血衣人悶哼倒地,其他血衣人也不看他們一眼,同時射出法器,向倒在地上火修羅轟下。
“小兒,老夫本不想殺你。”
“你居然敢泄露老夫底細,老夫勢必將你碎屍萬段!”
火修羅的身體直起,他的身軀突然膨脹一倍有餘,變成了一丈多高。
無數細小的幽藍色火光從他毛孔內噴出,他雙手重重一拍,頓時方圓數裡火光大盛。
他手指一彈,一道火光激射向陰雪歌心口,隨後團身向那些血衣人衝去。
陰雪歌驚駭瞪大眼睛,這道火光,他躲不開。
“我等說了,你,不能隨意殺人。”
“元陸世界的子民,豈能容你等邪魔外道肆意殺戮?”
一條血影一閃而過,一名血衣人擋在陰雪歌面前,張開元氣盾,將那火光擋下。
血衣人右腿一挑,陰雪歌躲閃不及,被他一腳踢出了百多丈遠,摔倒在地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