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霖重重地嘆了口氣,“就是那場比賽,差點毀了老孟叔叔……”
“是嗎?怎麼會這樣?”
“……小涵,電話裡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唔,醫生出來了,我稍後再和你通話。陸霖匆匆掛機了丫。
巖昔哥哥,我要立刻飛到你身邊才行啊媲!
顧以涵緊緊攥着手機,彷彿要將它小巧的機身捏碎似的,掌心火辣辣地疼。
心也很疼。
似乎又回到了失去父母的那一刻,倘若孟巖昔真得出了事,她的天地都近乎塌陷、萬劫不復了……那種疼痛,無邊無際,無窮無盡。如蟒蛇纏身的窒息感,再一次誘引顧以涵沉入深淵,不可自拔。
出租車泊在國內航班始發區,司機從後視鏡察覺了她的面色蒼白。
“小姑娘,你沒事吧?”
“……還好……”她緩緩搖頭,“車費是多少?”
司機誠懇地說:“本來夜間23點之後要多加50%單程空駛費,我看你年紀小又是一個人出遠門,就沒按那個打表。去掉零頭,一共56。”
顧以涵鼻頭一酸,幾乎落淚。
“師傅,您不必這樣的……誰都不容易……我還照着正常里程數付費吧!”
“小姑娘,你只不過跟我女兒一般大的年紀,卻像經歷過很多事情……”司機淡淡地說,“如果她還活着的話,也正是青春年華,我也不必天天拼了命的奔忙,好不去胡思亂想。”
同是失去親人的可憐之人,心中都有道不盡的苦楚。
強打起精神,顧以涵拎着書包下了車。
她走到駕駛員一側的窗邊,對司機說:“伯伯,謝謝您。夜很深了,您早些回家休息——”而後她鞠了一躬,按照實際車費付款,轉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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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市中心醫院。
第二次踏進它的大門,卻仍覺陌生。
昏暗而幽藍的夜空下,住院部寂靜得像一座無人來訪的陵園。這個形象卻不吉利的比喻,突如其來地閃過腦海,顧以涵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因爲不是探視時間,她被拒之門外,只得轉到了門診樓的輸液大廳稍作休整。向東南方望去,是急診室。
雖是夜半三更,那裡卻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前來就診的病人絡繹不絕,焦急的家屬製造了一波又一波的嘈雜聲浪。醫生和護士個個都賽過超人,或白或粉或藍的衣着,靜靜綻放着美麗,點綴着生命的無奈與凋零。
顧以涵給陸霖發了個短信:我在輸液大廳,你可否過來?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陸霖反應極快,直接回了電話:“小涵?你……你現在在門診那邊??”
“是的。”她平心靜氣地說,“住院部的門禁森嚴,我說了半天好話,門衛也不肯放行。不得已,只能麻煩你過來找我了。”
“小涵,你爲了老孟叔叔,真得可以拋頭顱灑熱血——”
顧以涵聽得出,比起上一次通話陸霖的語氣輕鬆了不少。
她想,孟巖昔必定安然無恙吧……卻又不想急着問具體情況,她假作生氣地催促道:“快過來!誰有工夫聽你唐僧唸經?我穿一件白色棉服,頭髮亂糟糟的,很好辨認。”
“好的,五分鐘後見。”
所謂的五分鐘,實則超過了半個小時。
當週圍輸液病人的睡意感染到了顧以涵時,陸霖纔出現。 而相隨而來的,是孟巖昔的大哥孟錫堯。
陸霖問:“小涵,等急了吧?”
顧以涵揉揉眼睛,起身答道:“還好……剛纔有個人一邊輸液一邊打呼嚕,我聽着聽着都快睡着了……”
陸霖與孟錫堯對望一下,兩人都笑了。
“我們是勸走了王指導纔過來找你的。那個老傢伙,明明上了年紀體力不支,卻還在硬扛,我們軟硬兼施,終於把他送上了出租車。”陸霖憶起方纔的情景,不禁微笑了。
顧以涵點點頭,“你做的對,熬壞了身體怎麼行。”
陸霖迫不及待地報喜不報憂,“小涵,你放心吧,老孟叔叔已無大礙,等八點鐘天亮了就轉普通病房。”
“……等到了探視時間,我要第一個去看他!”
“那要醫生批准纔可以。”陸霖提醒道。
“放心,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沒關係!”顧以涵目光堅定。
孟錫堯忽然插了句話,“你連夜趕過來,這會兒肯定餓了吧?正好我和小陸忙到現在都沒吃晚飯,咱們找地方邊吃邊聊怎麼樣?”
由於惟一的一次會面,就引發了孟氏父子的不快,顧以涵面對孟錫堯,稍稍有些緊張。
“嗯……”
她點頭的幅度太小,孟錫堯看不真切,又問:“怎麼樣?醫院附近有個24小時營業的粥鋪,咱們先去湊合一頓。”
陸霖向來是個活潑的性格,這會兒輪到他登臺開唱了。
“大哥,小涵不都同意了嗎?多問一遍,你累不累啊——走吧,吸入病人呼出的空氣,等於慢性自殺。”
顧以涵悄聲支吾道:“唐三藏,就你話多,小心蜘蛛精把你抓去。”
陸霖沒有聽到調侃,仍舊笑嘻嘻地看着她。
這個女孩兒,倒是伶牙俐齒呢——孟錫堯不禁莞爾,將自己的車鑰匙丟給陸霖,“開我的車,停車場A區第一排第三輛。”
“好嘞!”
開上軍車軋馬路,牛氣沖天風雨無阻,那可是陸霖從幼兒時期就夢寐以求的願景。接過鑰匙,他有如一隻僥倖避開獵人追捕的羚羊,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孟錫堯轉向顧以涵,“巖昔見到你,他的傷肯定好得快,比做任何治療都要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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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極遵守規律的人,是理解不了那些晝伏夜出的“異類”的。
凌晨三點半,粥鋪裡的食客比午後三點半時分只多不少。這周圍除了醫院,還有許多家網吧和酒吧,難怪這個24小時營業的餐館如此受歡迎了。
陸霖挑選了一個相對安靜的靠窗的桌臺,招呼顧以涵和孟錫堯就座。
“你們先坐,我去點餐。小涵,我知道你不愛吃甜的,所以保準給你選一款清新爽口的小吃。瞧好吧!”
說完轉身走了。孟錫堯淡淡地說:“你和小陸很熟啊?”
顧以涵點點頭,如實回答:“我們是在G市比賽前認識的,陸霖很照顧我,我也很感謝他的照顧。”
“是啊,小陸人不錯,性格也好。”
孟錫堯微微頷首,那動作與孟巖昔如出一轍,顧以涵有些恍惚,忙移開了視線。
“你還在讀高三吧?”孟錫堯問。
“嗯。”顧以涵雙手絞在一處,越發侷促。
“我當年雖然是直接保送讀軍校,卻也和同學們一塊兒過過苦日子。”孟錫堯說,“這樣吧,探視時間一到你就和巖昔見個面,然後我找人送你到機場,坐最早班的飛機回去。”
“孟……大哥,您是在趕我走?”顧以涵仰頭反問。
她執拗又哀傷的模樣,讓孟錫堯微怔,久遠的歲月裡無法磨滅的回憶再次涌上心頭。他沉默了片刻,說:“巖昔也會和我有一樣的想法。於你來講,學業大過天。”
“不,不是的。”
“如果我告訴你,巖昔哥哥對我的意義比天還大,你還會下逐客令嗎?”
“我想不通,你會願意拿自己的前途換短暫的歡喜?我比你更瞭解我的弟弟,他肯定會勸你回學校好好上課,而不是留在他身邊當個護理員……”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即使要走,也要他親口提出,我纔會走!”
“你……”
顧以涵的執拗遠遠超過了孟錫堯的預期。他一時語塞。女孩兒心如磐石,不可撼動,就像是堅固的堤壩,而他平素面對全艦官兵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豪邁作風,變爲撲向岸邊卻不戰自敗的潮水,漸漸消退了。
“喲,你們怎麼不聊天,是不是餓得沒力氣講話了?”
見陸霖向桌邊走來,顧以涵費力地擠出個笑容,“你都點了什麼好吃的?說來聽聽。”
孟錫堯冷哼一聲:“小陸是個出了名的鐵公雞,斷不會有什麼新鮮花樣。”
顧以涵心想,在胸襟開闊這個關鍵的性格特質上,孟巖昔遠比孟錫堯要優秀,雖然是親兄弟,到底是有差別的。她幫陸霖打着圓場,“沒關係,家常菜就很好。”
陸霖羞赧地笑笑,從身後變出一筒五彩繽紛的冰淇淋,“正餐一會兒就送來。小涵,這是給你點的!吃吧,熱帶水果風味的,吃了提神!”
“本來我就冷,你還雪上加霜!”顧以涵又好氣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