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巖昔的表白,太過突然,好聽的嗓音如同青檀擊玉,在耳畔環繞,久久不會消散。
“你……剛纔說什麼?”
顧以涵不可確信似的,仰起頭,盯住他的雙眼丫。
“好話不說二遍。沒聽清就只好等下次吧——”
“哼!”
她心裡喜滋滋的,卻故作氣急,匆匆別過了頭,躲開了他的吻。
他沒有得逞,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息,待要想個法子哄哄她,手機鈴聲猛然響徹病房。烈焰隊的隊歌依然是威武雄壯、震耳欲聾。
“喂?”他見是個陌生的號碼,語氣便有些漫不經心。
免提揚聲器裡先是傳來一陣獰笑,由遠及近地還伴隨着汽車駛過的呼呼風聲,“足球先生,聽說您快要出院了?要不要我去送花慶祝或是夾道歡送一下啊?媲”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
時光似乎回到了幾年前,高原足球訓練基地旁邊小酒吧的陰暗走廊所發生的一切,清晰地呈現在腦海裡。
“我記得你。”
“嘿嘿——是嘛?貴人多忘事,看來您稱不上貴,頂多是個賤人啊!而且頂下賤的那種!”
冷嘲熱諷的話音聽上去是如此的刺耳。
顧以涵忍着滿心的憤懣,悄問:“巖昔哥哥,他是誰?”
孟巖昔擡起食指放在脣上,示意她不要出聲,而後他摁下了通話頁面的錄音按鈕。
“比起你來,我還需要更努力才行。”
對方稍稍愣了幾秒鐘,隨即咬牙切齒道:“好啊,你果然不是那時候的傻小子了。不過你也甭逞一時口舌之快,咱們走一步算一步,看最後誰能好得過誰??”
“行,那走着瞧!”
孟巖昔的好心情被悉數破壞了,他想直接掛了電話,對方卻不肯就此罷休。
“嗨,你別那麼着急啊,談談價碼吧。”
“真不明白,我現在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有什麼值得你拿去炒作報紙銷量的花邊新聞?”
“即使你過氣了,也照樣有利用價值。只不過受點小傷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嚷嚷什麼!總之算你走遠,以後小心點——”
“沒想到你是個吃了肉不吐骨頭的主兒,上次的錢堵不住你這張臭嘴。”
“對啊,你理解咱的難處,如今什麼東西都是坐地漲價,就是老子的收入不漲。孟巖昔,單說你那些舊照片,說不定再翻騰出來也能賣個十萬八萬的,更別提我新拍的這些了!”
“唔?”
“摟着自家表妹卿卿我我,***的罪名不小啊,就不怕人們的口水淹死你?”
“什麼?你能看到我們?”
“當然!”
孟巖昔不放心地望向窗外,隨即笑道,“我就不信你會壁虎功,攀着牆外的排水管還能拍照片,省省吧——”
揚聲器再次傳出一陣瘮人的獰笑。
顧以涵偎到了孟巖昔身側,愈發緊張地微微顫抖。他攬住她的肩,做了個口型,分明是在說“別怕,有我呢”。
“嘿嘿……嘿……孟巖昔,你是不是電影看多了,真夠幽默的……”
“承蒙誇獎。我沒時間陪你練嘴皮子功夫。”
“唉唉,等等!別掛電話!”
“你有完沒完??”
說着,孟巖昔的手指已經懸在了掛機鍵上方了。
顧以涵卻攔住了他。
同時,她也做了個無聲的口型——“聽聽這傢伙有什麼幺蛾子?”
話筒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那人說,“出院回家後你記得打開你最常用的郵箱,裡面有驚喜,保證你過目不忘。 信裡面附着我的聯繫方式。記得告訴我觀後感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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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屏幕倏的暗了下去。
通話已經被對方切斷了,乾淨利落,仿似從未打進來過一樣。
孟巖昔心口處堵得難受,不自覺地蹙緊了眉頭。
世事難料。
好像畫了一個圓,以爲多年前的事情已經清楚明白地寫上了句點,以爲不會再翻船,孰知竟然又要面對同一條陰溝——並不是沒有勇氣,而是擔心更多,害怕失去的,又何嘗是幾屆年度最佳球員的美譽本身?
轉過臉,遇上了顧以涵清澈婉然的目光,他突然間輕鬆了不少。
“小涵,等下主治醫生還要來一趟,等她們嘮叨完出院後的注意事項,咱們就下樓回家。”
她擡手,輕觸他的眉心。
“再這麼愁眉苦臉的,就真成滿臉核桃皮的老頭兒了。”
“你還敢嫌棄我??”
他佯怒,她卻咯咯笑了,站起身去收拾散落房間各處的日用品和零食。
“嗯,小涵,你現在的模樣,像個地地道道的管家婆。”
“是嗎?”
她簡單地回答兩個字,仍然背對着他忙碌着。
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洋洋灑灑地落在她的頭髮上,將她整個人籠在了一層微黃的暖光之中。他不再說話,默默地望着她,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然而,寧靜也是奢侈的。
孟巖昔的手機再次驟然響起。
“你真該換個鈴聲了,巖昔哥哥,總聽敲鑼打鼓會得心臟病的……”顧以涵誇張地撫撫胸口,嘆道。
他被逗笑了,見屏幕上不是剛纔那個號碼,才接通了。
“是孟先生嗎?”
“我是。”他微怔,在記憶裡快速搜索着誰平常會這麼稱呼自己,“您是哪位?”
“十點半的時候,您通過我們公司熱線定了一臺出租車嘛,我剛好從車載電臺聽到,這不,我已經停在中心醫院大門口了……”
原來是出租車司機。
孟巖昔鬆了一口氣,“我以爲過半小時訂車信息就失效了。”
“醫院這邊太偏,一般車都不願意拉。正好我上一個客人家住附近,所以我聽到消息就過來了,您還沒走吧?”
“還在病房,醫生要過來最後叮囑兩句,您等我們五到十分鐘可以麼?”
司機略猶豫一下,隨即同意了,“行。”
“您現在就開始打表吧,不用替我們省錢。”他慷慨道。
司機更加歡喜了,“好嘞,聽您的!”
結束通話,孟巖昔發覺顧以涵正朝這邊做鬼臉,她那小鹿一樣的黑眼睛瞪得溜圓。
“嗬,小搗蛋,存心寒磣我是不是?”
“哪敢啊?”
“這畢竟是別人的地盤,等回去之後,看我怎麼收拾你——”他凶神惡煞地比劃一通。
她樂不可支,“伯父纔不會讓你欺負我……”
他說:“到時我把你關在門裡,老爺子還能監視我不成,哼哼!”
“那我就喊宋姨救我……”
“我把她的助聽器藏起來就搞定了,她耳背是聽不見的。”
“那我打電話告訴程丹青……”
“你敢!他可是警察,說實話,我有點怵他那身功夫。”
她不再吭聲了,只捂嘴偷笑,眉眼彎彎。
“看招!”
他假作飛檐走壁的大俠,正想撲過去呵她的癢,碰巧醫生進門,目睹了這一幕,不禁莞爾,“大球星,看樣子你恢復得不錯。”
“呵呵,是您醫術高明。”
孟巖昔收住步子,一本正經地立於病房中央。
醫生微笑着望望他們兩人,說:“出院之後,還是要按時服藥,注意飲食的營養均衡。另外,你妹妹跟着理療師學了好幾招,回到家你們也可以繼續做一些基本的物理治療,不必每天跑醫院。”
孟巖昔如小學生一般使勁點頭,“謝謝您,我記住了。”
主治醫生走到顧以涵身邊,與她握握手。
“好好照顧你哥哥,他是我們D市的驕傲。我們全家都是他的球迷,就等他養好傷,明年聯賽閃亮登場了。”
“好,我一定做到!”
顧以涵感激地衝醫生笑笑,眼眶不知不覺溼潤了。
“這傻孩子,捨不得醫生姐姐了?”
她不語,略帶羞澀地擦擦眼淚。
孟巖昔趕忙上前兩步,攏住顧以涵單薄的肩,“走,咱們回家好生休養去!”他提起地上的便攜行李箱,向醫生微微欠身告辭。
他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電梯間。
和藹可親的女醫生瞬間變幻了表情,她走到病房牆上的裝飾畫旁,摸索了一會兒便取下了針孔攝像頭。隨後,她掏出手機發出了一條早已編輯好的短信——
蠍哥:
你可要說話算數,稍後我要在銀行卡里看到我應得的那部分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