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亮,東方現出魚肚白,屍王城內滿目瘡痍。
人們正在清理街道,拖走屍體,他們將屍體集中安置,再用一桶桶的水沖洗地面,青石板被水打溼,地磚與地磚縫隙內的血色被沖淡流走。
屍王城大戰在最危急的時刻,由於虞孃的出現,情況發生了逆轉性的改變,基本上可以說,從她出現的時候戰鬥就已經結束了,因爲接下來的,則是一場真正的屠殺。
她壓制住了所有的殭屍,不論是屍王城的殭屍還是血眼殭屍,全都臣服在她之下,而她因爲歷經了非常大的打擊,身體開始出現了屍化。
虞娘自從大禹神鼎中出來了之後,她的身體發生了異變,不僅長大了,而且無論的肌膚的彈性,還是白皙如脂的膚色,都更加趨近於正常人,在殭屍之中,上魁殭屍是最像正常人的,當然只是像而已,不代表她的血是熱的。
虞娘屍化之後,她眉骨凸出,眼眶深陷,一雙眼睛隱隱出現了血紅色,與血眼殭屍不同的是,她並不像他們那般是整隻眼睛充血,而是黑白分明,而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中綻放出血似的紅色。
她嘶吼聲中獠牙現出,修長的手指尖上指甲暴漲成刃,她放下懷中的蠱王殭屍之後,對着那些呆滯的人們咆哮,當人們聽清楚她說的是:“跪下——”之後,他們所能記得的就是一大片一大片飛濺的鮮血和殭屍腦漿了。
瘋狂之中的虞娘,大殺四方,她殺了那些跪在地上顫抖的血眼殭屍,殺了那些穿着黑衣服的入侵者,當她的敵人逐一死去,她的殺戮慾望反而更加高漲了,她差點要殺無辜的屍王城民衆,直到魏惜金不得不提醒周圍的人道:“都跪下!不要看她的眼睛——”
跪下,是一種臣服的姿態,上魁殭屍是殭屍中的王者,在她盛怒的時候,凡敢與她平視的人都是她的敵人。
虞娘需要用殺戮來麻痹剜心之痛,這時候變成野獸要比維持着理智更加容易,在場不論人或屍沒有人敢挑釁她,人們趕緊跪下,在這種情況下,站着的魏惜金無異於鶴立雞羣。
虞娘紅着眼睛衝過來要殺他,而這時候的魏惜金血染紅袍,面色蒼白若紙,他全靠着一把劍尖杵在地上才站穩,他的先行者看到虞娘殺來,連忙站起來要護住他,卻被他下令道:“都不要動!”
而當虞娘衝過來的時候,魏惜金伸出一隻手,手掌向外,待到虞娘一躍而起,張舞着利爪向他抓來之際,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在未及魏惜金一寸之際,她竟然就像是被什麼拉扯住了,身體無法再靠近他一絲一毫。
虞娘難以置信,瞪着眼宛若一隻雌豹一樣慢慢後退,復而再衝上去,然而卻每一次到了臨界點後,無論她怎麼用力,都無法再靠近魏惜金,就好像她的身後有千萬條金絲鋼線將她拉扯住住了,讓她的行動受到桎梏。
魏惜金眼下已經十分虛弱了,若靠自己之力,如何能夠擋住來勢洶洶的虞娘,所以阻擋住虞孃的,其實是她自己。
她的進化是有代價的,魏惜金不可能培育出一個自己無法控制的上魁殭屍,所以當他將自己的靈血注入大禹神鼎中的時候,一個新的契約正在形成,虞娘從他的鮮血中浴血重生,她就成了他的一部分,當她發出王屍之吼,這個契約就已經完成了……簡單的說,他現在成了上魁殭屍的主人。
似乎這一天發生的,並不所有都是壞事,當然這是對於魏惜金而言,虞娘要成長,勢必要付出代價,一隻小屍妖要超越一切走上王者之路,這個代價必須是她自己。
魏惜金不想也沒有心力在這種時候馴化虞娘,他已經支持不住了,腿腳發軟,突然身子一矮,以劍杵地,單膝跪在地上,他撐着那把劍,擡頭對虞娘道:“你瘋夠了沒有,若殺了我,你也就廢了,面對現實吧……”
在契約形成的情況下,如果虞娘死了,魏惜金就會遭到強烈的反噬,而如果魏惜金死了,虞娘也一樣,就好比現在他很虛弱,虞娘也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消退,虞娘驚訝的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然後瞪着他喝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魏惜金說完這話,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同時虞孃的身體一顫,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也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由於虞孃的介入,屍王城之戰的局面發生了逆轉的變化,雖然她和魏惜金雙雙不省人事,但大局已定,且城外的援軍也趕到,雖然他們能做的就只剩下收拾殘局了。
魏惜金昏迷之際,爲了安全起見,魏長老和司空長老一致決定用天罡銬將虞娘鎖起來,用九根黑鐵鏈將她囚禁在了一間囚室之內。
要知道虞娘是上魁殭屍,王屍非常難以駕馭,屍王城三百年沒有成功捕獲一隻真正的上魁,眼下兵荒馬亂,爲了盡穩定局面,虞娘這個危險因素在魏城主醒來之前必須被控制住。
四位長老有東正長老沐雲、南空長老魏陽、北御長老司空戌,西成長老丘明志,然而西成長老在之前戰死,沐長老受了重傷,所以主事的便只剩下南、北兩位長老,司空長老主管城防,他有兩個子一女,長子任守城副指揮使,昨夜敵人突襲的時候已殉城,小兒子乃魏惜金先行者親衛,長女嫁到了城外,一子一女倖免於難,那位魏姓長老乃是魏惜金的族叔,雖然姓魏,卻是旁系子孫,一貫協理城中內務,爲人謹慎仔細,在城建上的功勞頗多。
這兩位長老都是屍王城的老人,也都是魏惜金的長輩,他們關押虞娘雖然有些不近人情,但也是對活着的人來說是最穩妥的做法。
魏惜金大約兩個時辰之後方纔醒來,而虞娘只過了一個時辰就醒來了,因爲受到契約的干擾,魏惜金重傷連累她也感到乏力,她手上的鐐銬和鐵鏈是屍王城專門用來針對厲害屍妖的行頭,她一時用手拉扯不開,憤怒的拖着厚重的鐵鏈走來走去,囚室裡傳出一陣陣令人心驚肉跳的咆哮聲。
魏惜金則在滿室藥香中醒來,他的衣衫已經有人跟他跟換,傷口也已經包紮妥當,他略愣了片刻纔回過神來,接着就開始過問城中的情況以及……虞娘。
得知虞娘關進了囚室,魏惜金知道必然惹怒了她,不過反正就已經惹了,索性就擱下,他還有其他許多事情要做,屍王城逢此大難,百廢待興,另有大敵伺機待動,令他坐臥難寧,恨不能立即出了這口惡氣。
魏惜金重傷在身,卻不能休息,四大長老一死一傷,城中防禦完全癱瘓,內城死傷無數,其中還有大小管事,因此屍體如何安置,後事如何解決,諸事如何料理,人事如何提拔,一樁一件都得稟明城主定奪。
虧的魏惜金好似鐵打的身體,不急不躁,先啓用一批新人暫做管事,然後分派出去,遇難定奪之事再來尋他,那些暫代管事也知道這機會難得,一個個卯足了勁兒去做,如此事情減去了一半。
屍王城的人們在悲痛中重建家園,但經此一事,魏惜金已經失去了不少人心,來犯者乃是前任城主的兄弟、現任城主叔叔的消息正在悄悄的擴散,當人們遭到重大打擊的時候,往往會認爲有人該對此事負責,魏惜金是城主,當然當仁不讓。
所以這個時候,魏惜金迫切需要一隻上魁殭屍站在自己身邊,用她來捍衛自己不容侵犯和質疑的地位。
屍王大戰第三天,魏惜金去了囚室見虞娘。
虞娘在黑暗中關了兩天兩夜,她腦中一遍一遍的回想着發生的一切,她傷心悲痛,痛苦難耐,於是時間就過得分外的漫長,也分外折磨人。
當魏惜金叫人打開牢門,兩個先行者先進去將囚室內的火把點燃,並給城主準備了一把椅子,魏惜金讓他們出去,他則走進去坐在椅子上,他打量着坐在牆角的虞娘,顯然這裡並沒有想象中狂傲的上魁殭屍,那隻王屍正被九根腕子般粗的黑鐵鐵鎖着,她衣衫破爛,身材纖細,正孤獨的坐在牆角,雙臂緊緊抱着自己,一臉麻木不仁的看着他。
虞娘看着魏惜金的時候,魏惜金也在打量她,顯然她變了很多,宛若脫繭而出的蝴蝶,不止變得強大,而且變得精緻無暇,美麗絕倫。
真是一個奇蹟……魏惜金暗暗讚歎着,而他這毫無掩飾的目光讓虞娘十分不爽,她突然像離弦的箭一般衝了上來,伸這利爪抓向魏惜金。
然而再一次,她離他只有些許距離的時候,身體就不由自主的停頓了下來,制止她的並不是那就跟大鐵鏈,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她的身體無法更加靠近他。
這時候魏惜金卻站了起來,他隻手抓住了虞孃的臉,更近距離的欣賞這個完美的作品。
“竟然還能有這樣的效果,真不可思議。”魏惜金含笑讚歎着,好比讚美一個花瓶或者一朵插在花瓶上的花。
“你對我做了什麼!”虞娘被魏惜金掌控着,虞娘竟然動彈不得,她的心中能夠感到一些可怕而隱秘的,卻無法形容的感覺,這讓她渾身發麻顫慄,她發自內心抗拒眼前的人。
“連聲音也變了,如果你不屍化,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人,你應該高興纔是,這不是你最想得到的嗎?”魏惜金鬆開了虞娘,他稍稍往後退了半步,威懾感稍稍減退,虞娘渾身一鬆,又能活動了。
“你可能無法復活成一個真正的人,但你現在已經最接近了正常人,你應該能夠知足了。”魏惜金說着,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虞娘對發生的感到非常驚訝,剛纔那一刻,她竟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這是怎麼回事?
“恐怕你現在還沒完全明白過來,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奄奄一息了,五枚喪魂釘打進了你的骨頭裡,你還記得嗎?”魏惜金坐在椅子上,儘量舒適的靠着,一手托腮,就那麼看着虞娘,似乎她的所有反應都在他意料之中。
沒錯,虞娘最後的記憶就是被茅山道士追殺,然後她跳湖逃走。
“看來是記得了。”魏惜金又道:“扇子把你裝進了大禹神鼎中,她親自照料了你兩個月,而我用我靈血來餵養你,並幫你煉化屍王精丹,所以你纔能有現在的成就。”
“現在的成就?”虞娘不明白他的意思。
“上魁,你現在是上魁殭屍了。”魏惜金微微笑了笑,道。
上魁殭屍?虞娘一驚。
虞娘出現預兆在很久之前,然而爲了怕影響到她,謝燕九始終都沒有將她有潛力的事情說出來,難怪她這麼驚疑。
“上一個上魁殭屍在三年前青崖潭被茅山掌門玉仙真人所殺,屍血流入潭水之中,造成渭河多地爆發屍變,而恰巧那一天,有個婦人將自己的繼女在此潭水中溺斃……後來這個女孩兒就成了一隻屍妖。”魏惜金淡淡道。
虞娘聽出來了,他說的就是自己,原來她是這麼成爲屍妖的,而他竟然知道這些?
魏惜金錢多人多,又有什麼是打聽不到的?他接着道:“上魁殭屍千年一遇,而你受了他的屍血,一夜之間,屍化成妖,這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福氣。”
虞娘聽到這裡不禁冷笑,這算什麼福氣!
“不過可惜的是,你還沒修煉成王屍,就遇上了那羣茅山道士,而爲了助你修成正果,我用自己的鮮血餵你,所以現在你我二體同心,我不願說我是你的飼主,但你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已是鐵定的事實。”魏惜金已經有點累了,隻手揉了揉太陽穴。
“你想說什麼?虞娘冷笑道,如果說因爲這樣,眼前這人就以爲能操控自己,那麼未免太小看她了。
她眼裡的諷刺魏惜金當然看得出來,魏惜金也知道,她心裡心心念唸的恐怕還是那個小陳挽風的小子,不過收服一隻上魁,勢必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我想說的是,既然你我已經成了這樣,與其花心思拆開分離,不如想想怎麼對付我們共同的敵人。”魏惜金收斂了一貫作爲面具的笑容,銀色的妖瞳冷得像是萬年不化的極地之雪。
魏惜金之前不知道蠱王殭屍就是謝燕九,但虞娘當時對待蠱王殭屍的態度,以及她殺死他之後的反應是有目共睹的,所以魏惜金才猜測,蠱王殭屍是一個虞娘十分重視的人。
普天之下,虞娘在乎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陳挽風,但他落在了茅山道士的手中,另一個就是謝燕九,魏惜金不敢冒然肯定蠱王殭屍就是謝燕九,但他正在一步步的接近真相。
虞娘對他之前的話呲之以鼻,但當她嘆道共同的敵人這個話題,她不禁側過頭來回望着他。
“我屍王城傷亡慘重,而你似乎也失去了非常親密的……朋友,看上去你跟我都不是會輕易善罷甘休的類型,那我們要怎麼讓他付出代價呢?”魏惜金小心翼翼的觀察虞孃的反應。
“陰山魔尊!”虞娘咬牙切齒的念着這個名字,她整個人因爲這個名字而控制不住自己出現了屍化。
“我要殺了他!”虞娘指天爲誓:“我一定要殺了他!
“陰山魔尊?”魏惜金瞭然的道:“他真正的名字叫做魏如塵,他三十年前曾經陰謀奪取我父親的城主之位,三十年之後,他毀掉了半座屍王城,要了我的半條命……如果按照輩分,他應該是我叔叔。”
聽到陰山魔尊竟然是魏惜金的叔叔,虞娘擡頭一個冷眼掃了過去。
“他的手段,你也看到了,如果你要對付他,單槍匹馬的可不行。”惜金一向很有說服力,每當談話進行道這個時候,他總忍不住會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容。
他的的笑容總是令人親切,讓人信任,如一方白雪,一灑月光,明淨高潔,讓人心悅誠服,然而又寒到心裡。
他凝望着虞娘,問道:“上一隻上魁已經死了,你又能活多久呢?還是說,你真的不想有個真正對你有幫助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