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臨水,天氣格外潮溼,雖然三月,卻是連夜細雨,那些雨絲被風吹成了透明的雨霧,飄在屋檐上,點點凝結成水,從檐角上滑落,打在木質的走廊上,發出細小的聲響。1
屋子裡的捲簾被拉了起來,夜風帶着點點雨絲,散在窗內,屋子裡一盞燭火搖曳不定,將桌子上那個人的身影照在旁邊的牀帳上,模糊不定。
牀榻上,靜靜的躺着一個人,那人髮絲烏黑,縷縷散開,宛如黑色的水藻般柔順光滑,又如一匹上號的綢緞,美華難言,襯着的那張臉,如冰雪溶浸,每一分,每一寸,都精緻絕色。
又是一陣夜風,窗外一朵玉蘭趁着風飄了進來,剛好落在那人的烏髮中。
一直沉睡了多日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琨。
那是一雙碧色的眸子,眸低碧綠清澈,如深山一汪凝着蒼翠的湖水,卻是清清冷冷,無波無瀾。
那人就那樣睜開眼,直直的看着帳子,然後突然撐着身體坐起來,掀開了褥子,赤着一雙玉足,踩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旁邊桌子上那個趴着的人,雙眸盯着前方,紅脣抿成一條毫無溫度的薄線,然後走了出去裰。
他僅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白色的棉紗在絲絲夜雨中貼着消瘦的身體。烏髮拽地,他猶如鬼魅一樣,赤腳走過悠長的走廊,他走的不急不慢,完全沒有方向,卻步子從來沒有停過,幾株玉蘭探出身子,勾住他長髮,卻是攔不住他往前走的身形。
他先是走到了南面的走廊,然後停了下來,靜靜的望着夜雨中平靜的江面,任由雨絲垂在如雪嬌顏上。
他就那樣站着,猶如一頓雕塑,兩個時辰過去了,直到一絲白霧飄在了水面上,他轉身,走出了驛站的門。
依然赤足,走在溼潤的石板上,卻是朝江的方向去,他身形飄渺,如林中晨霧中一抹青煙,一路向前,不顧頭上雨絲,不顧腳下溼滑。
他走到了南燕的碼頭,天依然未亮,但是碼頭上卻掛着馬燈,已有船工開始幹活。
他立在一方石頭上,看着那些貨船,然後轉身,沿着江面朝東邊行駛。
他一直往前走,絕色容顏依然冰涼,雙眸無驚,只是偶爾停駐時,眼底會有一絲茫然,像是在尋找什麼,可是茫茫四周,山巒漣漣,霧靄濛濛,什麼都有,卻什麼都沒有。
冷拿着傘找到蓮絳的時候,他全身早就溼透,青絲屢屢的貼在面頰上,靜靜的立在江邊,誰不時的衝上來,帶着三月刺骨的寒冷撲打在他身上,可他卻毫無所動。
“殿下。”
冷撐開傘,站在他身側。
他沒有動,只是盯着江面,然後轉身,赤足再次往山上走。
這一次,他走得很快,似乎有些急切,冷拿着傘,小心的追着,然而山路泥濘,腳下溼滑,好幾次他都難以跟上。
他爬上了第一個山頭,站在高處,俯瞰着茫茫南山腳下,擡起漂亮的下顎,再度轉身,朝另外一座山爬去。
那日,他爬了四座山頭,直到雨停了,直到一輪日光衝破雲霧,他亦到了整個大燕最高的蕩燕山,負手立在山頂的巨石之上。
長髮扶風,白衣翩翩,碧色的眸子帶着王者之氣,冷厲而睥睨俯瞰着蒼茫大地,那姿態,猶如君臨天下的王者,正審視自己的國土。
“殿下。”
冷收起傘,輕輕的喚道。
卻見他突然擡起一隻手,放在了胸膛,“我覺得,我丟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1”
冷渾身一顫,蒼白着臉望着他,握着傘的手在微微發抖。
“但是我找不到!”
他聲音,十分的落寞!
“但是……”他突然一頓,那放在心口上的手,頓指着腳下廣闊的疆域,“我知道,它就在這天地中!或在那水中,或在那山巒,活在那千萬人羣中。”
“你說,我要找一個遺落在了廣遨天地中的它,該怎麼做?”
冷神色難過,回答不上。
可那立在巨石上,迎風傲立的人,卻突然勾起妖嬈的紅脣,肆意一笑,吐出幾個字,“得天下!”
“它既在這天地中,那我得天下,不管在哪裡它都歸屬於我。它既遺落在蒼茫中,那我立於這天下絕頂之峰,它只要一仰頭,便能同茫茫衆生一樣,看到我!”
說道此處,他脣邊的笑容張揚而肆意,勾起的脣角,有着天下王者纔有的殘酷和冷漠。
夜色再度降臨,一輪月牙掛在空中,他凝目而望,喃喃開口,“本宮,要種一棵樹!”
冷一怔,完全不明白,殿下怎的突然這樣說。
思量疑惑間,卻見石頭上那絕色之人,突然綻開雙臂,猶如一隻白鶴,掠空而起,熬翔於天地中,劃出一道白影,消失於天地之中。
身穿黑色袍子的人,全身都隱在了暗處,唯露出一雙桃花眼,透過臨江的窗戶,看着碼頭上忙碌的人。
包廂外面傳來連續一陣輕釦,旋即,有人推門而入。
黑袍人回頭,雙眼審視的看着來人。
“公子,你這是在玩我?”對方身着藏青色袍子,腰間配着一條黑色才長鞭,周身殺氣凌然,一看便是習武之人。
黑袍人眼中透過一絲陰冷,開口,“看樣子,柳公子失敗了!原來,堂堂柳家莊二當家,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
眼前這藏青袍子的人,正是神鞭柳的二當家!
“哼!”
那人一掀袍子,憤怒的坐在黑袍人的對面,質問,“女人?你可沒有說是一個劍術高超的女人!我派去的人,幾乎全軍覆沒!”
一半人在船上,一半人埋在水裡,那個女人就像一道光,一閃而過,而劍走過的地方,皆是一片血紅。
“是麼?”黑袍人面紗下的脣角一勾,眼神卻深寒。
“難道不是!”柳二當家盯着黑袍人!
“如今她人在哪裡?”
黑袍人再度開口。
“過了莫河,到了大雍。”
“哦?”黑袍人目光掃過柳而當家的腰間,“我再出一千兩黃金,柳而當家不如跟我去一趟大雍!”
“什麼?你瘋了?如今戰事未平……”
“你怕了?”黑派人挑眉輕笑,“這一次我可不是去殺人!我是要你看看,什麼才叫做神鞭!”
柳二當家一愣,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黑袍青年,腦子裡突然想起在甲板上,那個女人持着劍目光橫掃衆人說的一句話,“角麗姬?”
是的,她說的是一個陌生名字,而不是他們聞名天下的柳家鞭!
神鞭?角麗姬是神鞭?
“好!”
柳二當家看着眼前神秘的青年,當即拍案。
---------------女巫の貓--------------
次日醒來時,十五和流水這才發現,昨晚他們倉皇逃脫竟是來得到莫河以南。
意思是,這裡是睿親王秋葉一澈目前建立的領地,在此處,以莫河爲界,他傭兵爲王,創立國號‘大雍’。
此處屬於邊界,難怪一路上,全是士兵巡邏。
而附近城站,如今全都部署了軍隊,隨時都要和大燕開戰。
十五和流水兩個的樣子都極其狼狽,一人左手完全麻木,一人後背傷口發白,若再不找到一些藥材,必然落下後遺症,說不定,連一隻手都廢掉。
然而檢查森嚴,她們兩個根本不可能通關入城。
惠通的商船本是她們通行的保障,然而惠通船被燒燬,她們沒有通關文牒。
兩人之中,最難受的莫過於十五。
她左手無力,再加上飢餓和寒冷,連行走都成了問題。
但是她們根本不敢停在莫河周圍,風盡未見屍體,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一天一夜,兩個女人一邊躲避巡邏騎兵,一邊前行,終於在天黑時,在河邊偏僻的地方找到一個木屋。
兩個女人疲憊的躺在地上,流水則坐在一旁,從懷裡掏出一個秘製的盒子,然後打開。
裡面整整齊齊擺放着一大堆冰針,痛苦的吞噬一枚,抑制住體內的毒素,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對十五道,“你別動,我去旁邊村子找些藥材和食物。”
“莫河周圍駐兵三十多萬,秋葉一澈如今親自坐守離城,離此處不過二十里。”
“我會小心的。”
她站起來,後背裂開,露出帶血的紗布!
“換件衣服。”
十五沉聲。
“是。”
流水這纔想起身上的衣服被劍氣刺破,這個樣子去村子裡,必定會被人懷疑,於是從十五的包袱裡找出一件青色衣服套在身上,雖然溼漉漉的,好在外面本就下雨,不會讓人懷疑。
“要不要點火。”流水看着十五蒼白的臉,低聲問道。
“不用,點火容易被巡邏兵發現!”
流水不再說什麼,飛快的走了出去,摸黑朝村子裡走。
十五坐在稻草上,周身冰涼,小腹隱隱有些疼痛難受,她脣色發白,捂住小腹,“多多,聽話點。”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流水全身溼透的走了回來,手裡抱着一個大包袱,裡面有兩套乾淨的衣服,幾個乾冷的餅子和一些藥材。
“偷來的沒有驚動他人,只是在隱蔽的角落放下了銀子。”
她開口解釋,十五點點頭,兩人換了趕緊的衣服,又將身上傷口包紮了一下,頓時覺得舒爽了許多。
“休息一下,三天之後能離開繞開沿途的駐紮。”十五手依然放在肚子上,將內力集中腹部,讓氣息護住肚子裡的孩子。
風突然停止,連水聲都靜止了起來,十五豁然睜開眼,用手碰了碰旁邊的流水。
流水忙睜開眼,疑惑的看着十五,聽着她壓低了聲音,“有人。”
她話音剛落,林子裡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狼嚎,她渾身繃緊,黑眸中閃過一絲驚駭和恐懼。
流水見十五這個表情,周身一陣陰寒,問,“怎麼了?巡邏兵?”
十五搖頭,聽着那些腳步聲,拉起流水衝成了小木屋!
“鬼狼!”
流水腦子一片空白,角麗姬的鬼狼?怎麼會!
兩人顧不得探討,可事實如十五所猜想,的確是角麗姬的鬼狼,那角麗姬仍及沒有離開大洲!
鬼狼緊隨其後,左側竟然又追來一對騎兵,右側河水波光粼粼,一道道水紋朝十五她們逃跑的方向追去——河水裡又水梟殺手!
“嗷嗚!”
一頭鬼狼閃電般掠來,直接撲向十五的後背,十五手裡的月光本能的往後一刺,那狼直接撞在了十五的劍上,而十五也被這慣性撞得幾個踉蹌,險些滾落在地上。
“往林子裡面!”
十五大喊!
她們如今是三面埋伏,水裡又有殺手,若是靠近水邊,更危險。
好歹這些小樹林有樹木可以稍微擋一下!
耳後一道道風聲緊追而至,“啪啪!”那些鐵箭帶着陰冷的光釘入樹木上,一時間,整個林子被振動得亂鳥驚飛!
“看到她了!”
角麗姬瘋狂而尖銳的聲音傳來!
十五頭皮發麻,這女人真的沒走,而且,竟然突然找到了自己的行蹤。
前方一個斜坡,十五和流水毫不猶豫的往上跑,第一,徹夜脫離了水裡的埋伏,第二,馬沒法爬坡!
“呼!”
角麗姬騎在馬背上,看着夜色中兩個跑着的黑影,手裡拿着一把巨大的弓箭,恨不得將手持月光的十五碎屍萬段!
“不要讓她上坡!”
旁邊傳來一個冰涼的聲音。
跑在最前方的十五一聽那個聲音,不由一回頭,發現角麗姬旁邊一匹白色的馬上坐着一個全身都藏在黑袍中的人。
“白樺!”
角麗姬將三隻箭架在弓弦上,往後一拉,那弦發出一聲刺向,三箭齊發,呼嘯而去,同時,天空中十幾道黑影出現,凌厲的鞭子像漫天的暴雨卷向了山坡上的十五。
隔着那些密集的鞭子,面紗下那雙桃花眼浮起一絲冷笑,開口對旁邊的男子,“柳二當家,看到神鞭了麼?”
快若閃電,氣勢若雷霆!
柳二當家不由到抽了一口涼氣,心想那兩個女人定死無疑。
可就在此時,那個手持長劍的女人突然回頭,手裡的劍往前拉,一匹碧色的光,如蛟龍升淵發出一聲長嘯,騰空而起。
十幾個黑影,身形只空中一滯,碧光中帶起一片血紅,那些黑影被飛旋的碧光斬成碎片!
柳二當家臉色瞬間蒼白,震驚的看着這驚天動地的一幕,驚駭的看着站在山坳上那個持劍的女子。
“哐!”
而另外一個女子手裡的劍則艱難的接住了角麗姬的箭,但其中一支,卻穿透了她肩頭,而持劍的女子身體也突然萎頓下來,手痛苦的放在了腹部。
兩個女人同時從山坳斜坡滾下。
長草絆住兩人的身體,再滾下去十來尺,就是翻滾的滔滔江水,此處是莫河和閩江的交匯處。
十五低頭看着腹部上那枚銀針,看着黑色的血從銀針位置溢出來,像一條蜿蜒爬行的蛇,爬過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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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五點鐘起來就開始給你們趕稿……我這是拿繩命在寫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