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表哥表妹,青梅竹馬
翌日一早,船停靠在秦淮河邊,付了船資上岸之後,應接不暇的繁華街景一如畫卷。人羣熙攘,街市喧騰,崢嶸盛世,華章異彩,京都風情的確是人間勝景,讓人眼花繚亂。
江辰在岸邊叫了兩頂小轎,我正要與小荷包同坐一乘,他卻搶先一步將我攬進了轎中,小荷包也十分有眼色的麻利的鑽到另一乘轎子裡,還挑着轎簾子道:“姑爺,將小姐摟緊了,小心晃得又吐了。”
她到底是誰的丫鬟?
“這是去那兒?”
“自然先給你買衣服去。”
我猜也是如此。
轎子裡本來不擠,怎麼越坐越擠?而且,我越是往邊上讓,這轎子裡越是擠。我意會過來,江辰他故意擠我。真是太不厚道了,我也不客氣的回擠!不料,這一回擠越發和他捱得近了,就連絕對不該挨在一起的地方也都挨在了一起,唉,實是失策。
於是,我縱向避讓,他橫向侵佔,這一路真是悠長,悠長。
轎子停在一處繁華的大道上。我下了轎子,擡頭一看,面前一個闊綽的店面,牌匾上寫着“一衣不捨”四個描金的大字。這名字,夠奇特,一眼難忘。
江辰道:“這是京城最好的成衣坊,達官貴人都喜歡來這裡買衣服,做衣服,這裡的衣服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最好的繡工,但凡有一點不滿意的不合身的都可以改,改到你滿意爲止。”
“嗯,真好。真會做生意。”
“是我家開的。”
我怔了一下,他已經拉着我的袖子往裡走了。
進了大門,只見店鋪裡的客人並不很多,但舉止不俗,衣着華美。店鋪東側的櫃檯上擺着各色布料,西側整整一壁掛着成衣。
一位中年婦人一臉喜色的迎了過來:“哎呀,少爺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聽夫人提起呢!”
江辰點點頭:“顧嫂,這是少夫人。”
我頓時臉上發熱,一個稱呼瞬間就將我從黃花女兒扒拉到了已婚少婦,擔着這個虛名我實是冤枉。
江辰對顧嫂道:“你將少夫人領到後廳,挑幾件最好的衣服。”
顧嫂練練點頭:“是,是,前日剛從杭州來了一批料子,剛做好幾件新衣,還沒上櫃呢,正巧給少夫人試試,少夫人這樣的美人兒穿上一準好看。”
江辰笑着點頭。
我被顧嫂領到了後廳,這店鋪真是大氣派,後廳裡又分了男女兩個廳,各有丫鬟小廝侍候着。女廳裡兩面牆壁都是成衣,花紅柳綠,奼紫嫣紅的一片,頓時花了我的眼。
小荷包“啊,天哪,媽呀”叫了幾聲之後,埋頭於衣服之中,再也顧不得看我一眼。
顧嫂從一片花花綠綠中挑了一件淡綠的,一件珍珠白的,一件淺紫的,放在桌子上,笑嘻嘻道:“少夫人,冰肌雪膚,穿這些淺色最是好看。”
我訕訕道:“哦,噢,好。”
“少夫人去裡面試一試,那裡不合身,我立刻讓人改,一盞茶的功夫就好。”
我拿着衣服去了裡間,先穿了那間珍珠白的,我穿了十幾年的逍遙門白袍子,好像除了白色,其他的顏色都穿不出去似的。
我從裡間出來的時候,小荷包擡頭又“媽呀”了一聲,然後直勾勾的盯着我,特別是不該盯着的地方使勁盯了幾眼。我抽了口涼氣,這丫頭,難道和師兄們一起待得時間久了,眼光已經變態了?
顧嫂瞪着眼睛:“哎呀,嘖嘖,真是,天哪。”
我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顧嫂說出一個實質性的詞,到底如何?
我怯怯的問:“嗯,顧嫂,不好麼?”
“呀,好的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少夫人真是貌美如仙。”
我彆彆扭扭的扯了扯衣服,吭吭哧哧的小聲哼道:“顧嫂說笑了。”
“哪裡說笑了?這女人就象是花,花朵豔麗的通常沒香氣,香氣濃郁的通常花朵又一般。我見過多少女子,身材好的樣貌稍差,樣貌好的,身材又差強人意,象少夫人這樣,容貌身材一等一得好,可真是少見稀罕,美的天怒人怨哪。”
我抹了一把汗,果然是生意人,這夸人,也真會誇。
“小荷包,你覺得呢?”我希望小荷包保持清醒,給我一句實話。
“小姐,你這麼天怒人怨的出去,姑爺的眼珠子準掉下來。”
我無語,小荷包,向來都是站在外人一邊。
“那就這一件吧。”
“少夫人,將那幾件也一併試試。”
我天怒人怨了三回之後,從後格里出來的時候,步履稍稍有點侷促,因爲這件珍珠白的裙子,外面是十二幅的裙襬,寬的能做窗簾牀帳子,裡面卻是窄窄的一條襯裙包裹住兩條腿。據顧嫂說,這樣走起來,纔會如凌波微步,步步生蓮,唉,這一步路生生憋成兩步走,實是遭罪啊。我真怕自己一個憋不住,嘩啦一聲,步步生蓮就成了虎虎生風,嗯,還是春風。
我轉過屏風,江辰正坐在那裡品茶,看見我出來,他手裡的茶杯一僵,眼睛直直的望着我,緩緩站了起來。
我感覺到暴雨梨花針的密度史無前例的強勁,瞬間,這裙子彷彿悉數全是小針眼,颼颼的往裡灌風......
顧嫂對江辰道:“哎呦,少爺好豔福啊,少夫人如此美貌,身材也好的沒話說,就算老身是個女人,也看的眼饞動心。”
小荷包不屑的切了一聲,癟着嘴道:“你們不知道,我家小姐不穿衣服更好看。”
江辰撲哧一聲,笑的看不見眼珠子。我臉皮發燙,只想撞牆。
我準備晚上好好和小荷包溝通溝通,我平時對她很好的,她爲何總是這樣對我!
我臉上滾燙滾燙的,狼狽的爬上轎子,半晌才呼吸均勻。我這裡剛剛均勻了片刻,忽然覺得坐在身邊的江辰好似從進了轎子就一直沉默寡言,悶不做聲。
我好奇的側頭一看,發現他眼中慣常見到的小火星有點烈焰熊熊的苗頭,我心裡噗通一聲,呼吸又不均勻了,慌忙調開眼神。
江辰低聲道:“小末,你真是好看。”
轎子裡空間狹窄,他又挨我極近,這一聲低柔的讚歎似在我耳窩裡吹進一股暖暖的氣流,酥、癢無比。
我臉上一熱,低色道:“是這衣服好看。”
“是你好看,衣服只是給你增色而已。我剛纔一見你,心都不會跳了,不信你摸摸我的心,現在還砰砰亂跳呢。”
說着,他就不客氣的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指下結實而溫暖,我忙不迭的將手趕緊抽回來。他的心跳的快不快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心是跳的很快了。
我不敢再看他,度日如年的瞅着轎子外的街景,其實什麼也沒看進去,因爲不看他,我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像是一張大蜘蛛網,我大抵就是那小飛蟲,小荷包一口歪風將我吹過去,我便被粘住了。
終於,轎子停了,我長舒了口氣,不等他來扶我,就跳了出去。
放眼一看,我愣住了!
這就是歸雲山莊麼?真真是氣派的讓人咋舌!大門口兩座威猛的石獅子,脖子上居然掛的是赤金的鈴鐺!
我暗暗憂慮,這不是明目張膽的招賊麼?唉,江家果然騷包,連這門口的石獅子都如此招搖。
比石獅子更招搖的是,一排花枝招展的丫鬟俏生生的站在大門口的臺階下,領頭的是四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風姿綽約,翹首以盼。
她們見到江辰立刻齊整整的上前屈身施禮:“少爺回來了。”聲音齊整,乳鶯出谷般的好聽。
緊接着硃紅色大門打開,出來一個年輕人,衣裳華麗,相貌俊秀,身後還跟着幾個小廝。
他疾步來到江辰跟前,拱手施禮道:“表哥一路辛苦了。”
辛苦個頭啊,下了船就坐轎,轎子裡還使勁擠我,一頂轎子他佔了大半江山。
江辰含笑問道:“少華,母親在家麼?”
年輕人笑道:“姑姑接到表哥的信算到你們今日到家,早早就打發人在門口等候,此刻姑姑在正廳裡。”
說罷,他又笑呵呵看着我:“這位想必就是嫂子了,嫂子一路辛苦。”
江辰點頭道:“小末,這是表弟少華。”
我不自然地回以一笑,還好在逍遙門一直被弟妹嫂子的叫了許久,我纔沒有驚慌失措。
大門處紅光一閃,從裡面又出來一位少女,姿容俏麗,身穿一件胭脂紅的裙子,像是驕陽下盛開的石榴花,明麗的灼眼!
她提着紅裙子身輕如燕的跨下臺階,俏生生的站在江辰面前,撲閃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未語先笑:“表哥,你終於回來了。”
終於?望穿秋水?
江辰回頭對我笑笑:“這是表妹少容。”
我對她微笑,她隨便打量我一眼,敷衍的笑了一下,目光立刻又挪到江辰臉上,手也自然而然的握住了江辰的手,來回晃了幾下,蹙眉嬌嗔:“表哥,你去年回來只住了半月,這回可不許再走了。山上有什麼意思,逍遙門一羣男人,跟和尚廟似的。”
我尷尬的低了頭,我,在一羣“和尚”中一枝獨秀十幾年了。
江辰不動聲色的抽出手,回眸看我,含情脈脈:“誰說沒意思?山上,有仙女。”
我頓時羞赧尷尬,無地自容,仙女我萬不敢當,撐死是個女山神。這夸人也得有個譜不是?轉眼間,更沒譜的事來了,衆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臉上一熱,當着衆人的面不便使勁掙扎,暗暗較勁想抽出手來,可惜已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我略一用力,他竟將我的手夾到了腋下,我低頭認栽,不敢妄動,生怕再一掙扎,他將手直接貼在了心口上或是臉上,此人,什麼事都做的出來,驚世駭俗桀驁不羈一向不在話下。
江辰牽着我上了臺階,丫鬟小廝跟在少華身後。我發現,江辰牽了我的手之時,四位丫鬟的眼睛齊齊瞪着我,露着驚詫豔羨之色。而少容卻自然而然站到江辰的左側,扯着他的袖子歡歡喜喜的問東問西,儼然無視我的存在,更別提捎帶看我一眼,問我一聲,目光至始至終都凝在江辰的臉上,久別重逢的歡喜興奮真是溢於言表。
我心裡一動,通常,表哥表妹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意思。不知眼前這位少容表妹,是通常還是例外?
我只想着來見戚夫人,沒想到這裡還有戚弟弟戚妹妹。更沒想到的是,戚妹妹如此美麗,還如此粘人。
進了大門放目綜觀,雕樑畫柱,亭臺樓閣,處處氣宇華貴。迴廊下種着一水兒的花草,異香撲鼻。這歸雲山莊我看倒比遠照大師的山蔭別院更氣派,取了個山莊的名號,實是委屈了。
沿着步步高昇的迴廊,九級漢白玉臺階踏進正廳,更是富麗堂皇的讓人驚歎。
廳堂正中紫檀椅上端坐着一位中年女子,眉目如畫,貴不可言。我頓時覺得剛纔見到的那些美輪美奐,其實都抵不過眼前這位夫人的風采。我說不出來是什麼風采,只覺得看她一眼那裡都舒服,如沐春風一般。
她應該就是歸雲山莊女主戚夫人了。我老早就聽說過她,萬沒想到有一天會見到她,還是以這樣的身份,真是人生如夢,世事難料啊。
細看之下,江辰的樣貌有八分隨她。另外兩分的桀驁不羈風流倜儻估計是隨他爹了。
廳堂裡除了戚夫人,還站着丫鬟僕人,一見我走進去,頓時齊整整的數十道目光徑直朝我射過來,勁頭堪比江辰的暴雨梨花針。
我一看這陣勢,頓時有點緊張。
江辰拉着我笑嘻嘻的上前施禮。
“母親,這是小末。”
戚夫人笑着招手:“小末,來,讓我好好看看。”
這醜媳婦見公婆,算是生平第一尷尬。我硬着頭皮走上前見禮,心跳的七上八下,她必定看不上我,我覺得身後的四個丫鬟都比我有氣質。
她伸出手指,笑吟吟的拉着我的手讚歎:“果然是乖巧可愛,怪不得辰兒喜歡。”
我頭一回被人誇乖巧可愛,有點汗顏,低了頭,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白皙秀氣,膚如凝脂,滑膩無比,只是手指略有點涼。
“姑姑,表哥就喜歡這樣的的嗎?我怎麼覺得以前在那裡見過她?”
我看着戚妹妹愣了愣,她怎麼可能見過我,莫非這話,是說我長的很大衆?還是,真的有人與我很像?
可是,她的這句話,彷彿沒人聽見,更無人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