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chapter 78
黑影踏在向下延伸的木質階梯上慢慢走下來。老舊木頭咯吱咯吱的響聲直叫人頭皮發麻。
泰倫斯盡力想要看清對方的樣子,但是來者的面孔被兜帽遮住,陷在一片陰影當中,只有門後泛黃的光線讓他的身體輪廓暴露出來——這是一個身材瘦小的人。
除此之外,泰倫斯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情報。
他悄悄把手指移到自己的戒指上。
對方看上去並不打算急着對泰倫斯做些什麼,他找到一個木桶坐了下來,用故意壓低的沙啞聲音打了聲招呼:“晚上好,小少爺。多虧了您身份特殊。爲了找到您,那羣討人厭的蒼蠅走了大半,這才使得我能在今天有所收穫。”
“一條人命?”泰倫斯神色不動地問道。他已經分辨出來,拉門被打開的一瞬間涌進來的血腥氣並不是來自黑影的身上,而是在這地窖上面的房間裡。
“只是一個噩夢,小少爺。”來者呼哧呼哧地笑起來,“她們在噩夢中死去,我的雙手可沒有沾上鮮血。不過那血液像噴泉一樣爆發的楊總可真算得上是驚人的美景。”
“這兩天死去的少女果然是你乾的。”泰倫斯皺起眉毛,“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這麼關心別的事情不太好吧,小少爺?你難道不該想一想自己的安危嗎?”對方的喉嚨裡像是住着一條爬動遊走的蛇,每一個音節的摩擦都讓聽到的人覺得頭皮發麻。
“這麼說你要殺了我?”
“怎麼可能?”對方嗤笑了一聲,他站起來走到泰倫斯身邊,半蹲下/身體,輕輕用手指捏起泰倫斯的下巴。“你太小瞧自己的價值了,公爵閣下。想要你這條命的人不少,我賣給誰都比親手殺了你好呀。”
“是嗎?我猜你會後悔的。”
泰倫斯深綠色的眸子閃過一絲亮光,他等待的機會終於來臨。張牙舞爪的黑影從他背後升起來,倏忽長成巨物。泥土翻動的聲音不斷,因距離太近,對方來不及避讓,就被竄出地面的粗壯樹根緊緊擄住。
泰倫斯趁機從地上爬起來,但根本沒來得急跑出幾步,身後就傳來植物纖維咯吱咯吱的奇怪聲響。
他回頭一撇,藉着頭頂那點亮光,他看到才長出來的樹木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吸乾了養分,頃刻之間枯萎乾裂,,被困住的人拿出一把小刀輕輕一劃。就從那團乾癟的枯枝中走了出來。
泰倫斯的瞳孔一縮,他種下的可不是普通植物。能夠這樣簡單地破壞掉一棵魔植,對方也不會是普通的水系法師。
雖然有所猜測,但是事實之於泰倫斯依舊衝擊力不小。
——黑法師。
泰倫斯在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但他眼下也顧不上這些,只能盡力朝着出口跑去。可當他的手剛剛抓住樓梯的扶手,腳腕便被什麼東西纏住,使勁一拉把他拖倒在地上。
黑影走過來,一腳踢在了泰倫斯的肚子上。
“真討厭呀,小少爺。你不想和我在一起說說話嗎?瞧我這麼溫柔地對待你,結果你卻避我如蛇蠍呢。”對方蹲□,長袍將兩人覆蓋。他執起泰倫斯的手腕,用鼻子嗅了嗅那上面散發出來的鮮血的味道。“你從前一定不是一個乖巧的孩子,看看你都對自己做了些什麼。我看了都覺得心疼。”
“你的心疼叫我全身都起雞皮疙瘩。”泰倫斯的眼睛像是高懸不動的寶石,射出來的冷芒筆直地刺向對方兜帽之下的黑暗中。
“嘖嘖。”黑影用尖銳的指甲刮過泰倫斯手腕上的傷口,像是在享受手掌下的戰慄一般泄露出沙啞的笑聲。“您高潔純淨,瞧不上我也是應該。生活在華美宮殿裡的公爵閣下哪裡需要和我們一樣,像老鼠一般苟延殘喘、東躲西藏。”
對方聲音平穩,但泰倫斯知道他的情緒正在逐漸失控,因爲那細長的指甲已經狠狠地陷到他手腕的肉中。
“你們這羣傢伙懂什麼。嘗過受人鄙棄的滋味嗎?因爲天資不夠而被人肆意羞辱的感覺你知道嗎?我發誓總有一天要讓你們這樣的傲慢者好看,卻變成了見不得光的叛逆,時時憂心自己的性命被人收割。”
泰倫斯垂下眼皮:“那只是因爲你走錯了路。你一腳踏入深淵,就不該抱怨自己身處黑暗。”
“說的可真是正義凜然!”黑影變得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他用雙手掐住泰倫斯的脖子。“你曾經被逼到絕路過嗎?命運什麼時候給過我選擇?我就討厭你們這種一點污穢都沒沾過的樣子!”
泰倫斯皺緊了眉頭看着對方肆意發瘋,脖子上的手指因激動而一點一點收緊,但泰倫斯似乎一點也沒打算反抗。等到對方的失控到指尖都在顫抖的時候,泰倫斯突然擡起手來。
他的手裡拿着自己剛剛掙脫的鏈子,纏到對方的雙腕上使勁勒緊。與此同時,腳上纏着的東西終於化作水系元素逸散在空氣中。泰倫斯一邊狠狠咳嗽,一邊不鬆勁地將鏈子接着纏了幾圈扣牢。
“沒有任何理由能夠成爲你虐殺別人的理由。你只是……因痛苦而發瘋了。”
泰倫斯翻身把人影壓在身/下,忍不住說道。大概是因爲窒息的關係,他的語氣並不生硬,反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泰倫斯說完這一句就緊緊閉上了嘴巴,伸手探向了對方的帽檐。
黑影冷哼了一聲,泰倫斯驚覺不好,但是他已經來不及收手,一條泛着紅光的蛇從帽子下的黑暗裡竄了出來,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
“唔……”
泰倫斯在被咬到的一剎那就感到了眩暈,他咬了一口舌尖,藉由這疼痛來抑制無力的症狀。短暫的清明之中,他只來得及拿出筆在自己的胳膊上畫下一個治癒法陣。體內的木系元素奔騰不息,源源不斷地修復着毒液帶來的傷害。
泰倫斯顧不上黑影的身份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憑藉着搖晃模糊地視線走出去。直到走到一個小巷子裡,他才氣喘吁吁地坐了下來,拿出通訊器……
當泰倫斯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溫水當中,他費力眨了眨眼,從漸漸清晰的視線裡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家中的浴室。溫溼的空氣中浮動着植物略帶苦澀的香氣。泰倫斯不明所以地低下頭,才發現淹過自己身軀的水是深褐色的,上面還漂浮着植物的散碎根莖。
而搭在浴缸外的右手則被另一隻手緊緊握着,泰倫斯的視線沿着那隻手臂往上移,才發現了坐在地上頭靠着牆閉眼睡去的蘭瑟。
對方似乎十分疲倦,眼下帶着明顯的青色,即使是在睡覺也緊緊蹙着眉頭。
大約渾身無力也使得靈魂軟弱,泰倫斯在這一刻居然覺得安心而溫暖。他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蘭瑟鼓起的眉心,慘白的嘴脣露出一絲笑容來。
只是這動作驚動了蘭瑟,他猛地睜開眼睛挺直身體,在看到泰倫斯的時候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少年消瘦的身體:“太好了,您終於醒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看見躶體,但被金髮騎士緊緊擁抱卻叫泰倫斯有些彆扭起來。他僵了一下,才伸手拍了拍對方寬闊的肩膀:“看起來我昏迷了很久?”
“不,夜晚還沒過去。但是我真是擔心死了!”蘭瑟顫抖着聲音說道。
當他收到泰倫斯的音訊趕到巷子裡時,小主人已經躺在地上昏了過去。他不知道對方在失蹤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但身體的疼痛和不斷虛弱的體力都讓蘭瑟對泰倫斯的痛苦感同身受。
他鬆開雙臂,捧起泰倫斯的雙手,將吻印在透着血色的紗布上:“爲什麼您要遭遇這些……都是我失職的緣故,明明我就在您的身邊……”
蘭瑟的聲音突然哽咽,泰倫斯張大了眼睛——因爲蘭瑟那天藍色的眼瞳裡滾出灼熱的淚珠。
他從沒見過對方流淚,透明的水珠滴在泰倫斯的指尖上,幾乎讓泰倫斯覺得他正把自己的手放進滾燙的沸水。
泰倫斯整個身體都震動了一下。這反應叫蘭瑟以爲自己弄疼了他的傷口,急忙又不失輕柔地將泰倫斯的雙手放下:“我碰到了您的傷口是嗎?對不起——”
他的臉上還帶着淚痕,卻慌張無比,這難得笨拙的樣子使得泰倫斯掃去了方纔的微妙感,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一邊抖動着肩膀一邊替蘭瑟抹去臉上的痕跡:“你不用把我當做瓷器娃娃,我現在看上去不是好得不得了嗎?這些魔藥要泡多久?”
“藥劑師說,只要您能醒過來身體就算好了。我幫您衝去那些東西。”蘭瑟將泰倫斯抱起來,“請把您的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喂,這樣你也會被澆溼啊,笨蛋。”泰倫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關係,您只要依靠我就好了。”蘭瑟緊緊抱住泰倫斯的腰,泰倫斯沉默了一下,終於放任了蘭瑟的舉動。
今天的事情也許對蘭瑟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對方彷彿在尋求慰藉的舉動叫泰倫斯心軟地要命。
當泰倫斯被擦乾淨放到牀上,他終於想起了那黑影的事情,連忙拉住要起身離開的蘭瑟:“你們在那附近有沒有找到——”
“太晚了,您該好好睡一覺再去想這些東西。治安署會處理後續事情,您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休息。”
泰倫斯無奈地笑了一聲,聽話地閉上眼睛。
蘭瑟直到泰倫斯呼吸平穩,才起身離開。他打開反鎖的房門,一眼就見到了站在門口的亞當和其他人。蘭瑟假裝沒有看到管家憤怒的眼神,低聲說道:“主人已經平安無事,他現在睡了,我先回屋。”
“蘭瑟·舍文利厄,你簡直瘋了!你有沒有想過藥劑師不管用怎麼辦?!”
“那我就陪他一起去死。”
蘭瑟說的冷酷無情,可他的握緊的拳頭卻在顫抖。他說完這句話,將臥室的門緊緊合上。
就在泰倫斯昏迷的那段時間,公爵府陷入一片混亂。小公爵身重劇毒,當藥劑師被請來時,也沒法肯定自己是否能將泰倫斯救回來。亞當主張去請教會的牧師來治療,卻被蘭瑟一口拒絕。
他帶着沒有知覺的泰倫斯走進臥室,不聽任何人的勸告,只要求藥劑師把解毒藥劑送上來。亞當氣得要叫人破門而入,卻被威脅說如果讓牧師來的話,就帶泰倫斯離開這裡。
亞當從不知道蘭瑟居然是個堅定的反教會者,對方根本就是在拿泰倫斯的性命冒險!
但是他也不會知道,就在泰倫斯的手臂上畫着一個治癒法陣。泰倫斯當時幾乎是硬撐着一口氣自救,醒來後連自己都忘了這件事。但蘭瑟卻是唯一一個將法陣看的清清楚楚的人。他一開始並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因共感而感受到的另一端生命忽高忽低的奇妙變化,卻讓焦頭爛額的騎士像是受神點撥般醍醐灌頂。
他沒法將這樣的泰倫斯交付給教會的牧師,誰知道對方不會發現泰倫斯體內的秘密,那纔會叫泰倫斯萬劫不復。
——你有沒有想過藥劑師不管用怎麼辦?!
他當然想過。泰倫斯昏迷了多久,他就想了多久。毒素的傷害再沒有另一個人像他這樣瞭解地一清二楚。胸口的法陣可以讓泰倫斯免於死亡,可是卻沒法對抗毒液對生命的啃噬。如果連蘭瑟也沒法抵抗…… щшш¤tt kan¤¢O
那麼只好兩個人一起去死。
蘭瑟背靠在門扉上,看似冷靜地想。
那樣也不錯,反正他不會拋下泰倫斯,泰倫斯也再不會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