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夏日的下午,一個人一輛車,車輪子漫無目的地沿着馬路牙子慢悠悠往前,言小瑞有氣無力地踩着她大學畢業後唯一置辦的固定資產——一輛破自行車,腦海中還在迴響着那個中年男人——實習科技公司的老闆——嚴厲的聲音:你的實習結束了,公司已決定錄取小王,你自行到人事結賬可以離開了……腦袋還是有點懵,沒想明白,怎麼想都不明白,雖然是短短三個月的實習,但是言小瑞自問自己實習期間相當努力、盡心盡責。不是公司有多大或是待遇有多少,而恰恰相反,公司很小,老闆也是在創業階段,待遇一般。唯一讓小瑞珍惜的是,這個公司提供的綜合實習崗位跟自己大學計算機專業比較相關,不是都說專業對口很重要嗎?而且自己在這三個月中,跟部門同事相處愉快,平行部門的同事也非常友好,自己甚至都在上週喜滋滋地跟爸媽彙報喜訊:錄用沒有問題的,放一百個心吧。可是……想到這,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似乎老天也爲了配合她情緒,悶熱了一下午的天空開始滴滴答答掉豆子,憑什麼?突然眼前閃過小王跟人事王姐在茶水間的身影,兩人頭靠頭在竊竊私語,言小瑞走過去時候,隱約聽到“她自己的髮夾,眼睛都不眨呢……”,小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王姐神色怪異甚至略帶鄙夷的瞥了言小瑞一眼,端着茶杯三步兩步扭動着粗腰走遠了。言小瑞依然沉浸在最後一個星期王姐、小王的那個怪異眼神裡,不管什麼路,什麼雨水,只知道徑直朝前踩着腳踏板。難道……是那次公司搞活動安排實習生去採購氛圍組佈置物資的事?那次實習生小王跟自己一組,小王顏值高,嘴巴甜,採購時候由她負責。那次小瑞清楚記得結賬時候,小王隨手拿了一套精美的髮夾,跟老闆說一起結賬,小瑞雖然覺得奇怪,但也僅是跟着幫忙提提東西,其他一概不多問,奶奶跟她說過,多做事少說話。可是,貌似這個事在王姐看來跟自己有關?她一下子明白了,還沒有入職場,就已經是被職場黑了,本來就只有一個實習轉正機會不是嗎?
想到這裡,她又狠狠猛踩幾腳自行車踏板,似乎全速衝進迎面而來的雨簾可以迅速帶走自己的委屈,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模糊的視線裡,看不清是被風吹落的樹葉還是雨水夾雜着的泥漿,反正就往臉上招呼,生生地疼……“砰”冷不丁車輪撞到了黑色的半人高一團,也不知道是什麼,反正言小瑞已經顧不上猜測了跟目測了,身子已經直愣愣飛了出去,朝着正面一個水坑以狗刨式姿態砸了進去,車子已經脫離了軌道,只聽到哐噹一聲,重重着地的聲音,而此時的言小瑞要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整個人就趴在水坑裡,下半身褲子鞋子基本是無法倖免以難了,胸前的衣服因是夏天的工作襯衫經過那泥水猝不及防的擁抱,整呈現着灰褐色溼噠噠貼着胸口,畢業後自己剪的赫本式劉海估計更有戲劇性,五體投地地趴在她窄窄的腦門上。分不清委屈還是四肢突然撞擊的疼痛,她突然半跪着一轉身一屁股索性坐在坑裡扯開嗓門哇哇大哭起來:“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啊,啊……” “怎麼回事啊?被撞的不是我嗎?哭的不應該是我嗎?”路邊花壇裡面一個略顯沙啞蒼老的聲音着實驚到了專心致志發泄情緒的言小瑞,她停了哭聲,用溼漉漉的泥手胡亂撩起遮住眼睛的劉海,只見一個渾身裹着黑破袍的人正試圖撐起身子顫顫巍巍站起來,言小瑞因爲還坐着,跟石頭砌高的花壇有一定高低落差,第一眼條件除了瞄到下半身黑袍外就黑袍子下面的那雙說不上什麼款式的布鞋,但可以肯定是一雙女士繡花的布鞋,雖然看不出具體什麼花紋了,但憑那麼多年古裝劇迷經驗,那就是一雙貌似不是這個年代的繡花鞋。現在誰還會穿那麼一雙繡花鞋呢,言小瑞驚愕往上看,一張皺巴巴布滿皺紋的臉映入眼簾,稀鬆的眉毛,耷拉的下巴跟皺巴的嘴脣,無一例外告訴她是個老人,唯有一雙眼睛閃着亮光跟神采,不亞於年輕少女的星眸,跟這張臉沒有一點相稱的地方。而整個頭除了露出的那張臉,似乎是被袍子的帽子兜得嚴實。斗篷?言小瑞再次有點錯愕,是漢服熱愛着嗎?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撞到您了嗎?”言小瑞回想着那一瞬間車把手前面飛出去的一團黑色身影,無疑她撞到的是這個老人了,確切說是老婆婆。她腦海中迅速閃過那些看到的新聞里老人碰瓷訛人的消息,開始拼命回憶自己的銀行卡那個餘額的數字,不知道夠不夠?
“哼哼,想起來啦,老婆子還好身子還硬朗……不怪你,不怪你,你走吧!”她嘟囔着,以可見的慢動作轉過身蹲下,伸出一個腳尖然後踮着地了再換另外一個腳下來,居然跟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嬰兒般爬下了花壇。
“您真沒事嗎?我可以帶您去醫院檢查一下,哪裡有疼嗎?”言小瑞迅速爬起來,也不顧身上滴滴答答的泥水,伸出手去拉裹在袍子裡面的手臂。
“不用不用,真囉嗦,快走吧!”老婆子似乎有點不耐煩了,生硬地甩開伸出來的手。突然兩眼發直,整個身子定格一般不動了,雨水依然在朝着一老一少肆無忌憚砸過來,言小瑞順着她的眼神,原來她盯着自己的項鍊墜子看。“這是你的?你什麼時候戴着的?”老婆子開口,摸不着頭腦地問了一句,言小瑞心下奇了,這個時候是關心我墜子的時候嗎?找個地方避雨也比這個重要啊,難道想要看我墜子值不值錢,要我賠給她?言小瑞惴惴不安了,她語無倫次朝她喊着“婆婆,這個不行,這個我從小戴着的,我奶奶的奶奶給了她……她又給了我……不值錢,我的……”也不知道對方聽沒聽懂,加上一個手拽緊墜子一個手拼命朝她搖手應該看明白了吧!誰知道老婆子聽完,臉上瞬間全部肌肉放鬆了一樣展開皺紋,雙眼更是亮晶晶一眨不眨盯着言小瑞開口:“是了,是了,難怪啊……”“哎呦,我這邊疼,腿好像有點走不動了,哎呦,這個腰也有點抽筋了,你要對我負責啊……”還沒有等言小瑞說話,老婆子開始雙手緊緊抓住言小瑞右手臂,說是抓還不如說是扣,言小瑞不自覺想起了那次爸媽帶自己去西部旅遊碰到的鷹的按個爪,她慌亂了:“我不跑,我帶您去醫院檢查下好嗎?”“不去,我從老遠的地方來的,剛到這個地方就被你撞了,你只要給我點吃的,給個歇歇腳的地方就好了”老婆子像是怕言小瑞拒絕一樣絮絮叨叨的又接着說“等我休息好了,找到這邊的親戚了,我就走了,不用你管的,你放心”
似乎沒有給言小瑞拒絕的時間跟機會,老婆子騰出一個手來去夠自行車,言小瑞無奈,看樣子一時半會也沒有辦法了,剛只顧着騎車不知道到哪裡了,環顧了下四周,得物超市的大招牌特別醒目,還好,離自己租房子的地方不遠了。於是扶起車,一手把着車把頭,一手攙着老婆子:“婆婆,我住的地方不遠,實在不行先到我住的地方歇歇腳,我給您做點熱的吃的”一老一少開始並肩慢慢消失在雨中……
或許是一天的委屈找到了傾述對象,言小瑞一路倒苦水似的跟老婆子吐槽最近的遭遇,而老婆子也沒有開解或是規勸就像是一個安靜的聆聽者,要不是間或有幾聲“嗯~”還證明她在聽,言小瑞還真錯覺自己在自言自語了。雨水開始淅淅瀝瀝轉毛毛細雨時,小弄堂盡頭出現了一個鐵鏽色小門來,言小瑞把車靠着牆放着,又從包裡摸出鑰匙,推門並熟練伸手朝門框右邊一尺地方一拍,小屋燈亮了,“婆婆,這邊進來,請!”她調皮一蹲做個不知名的揖,似乎這樣才配得上對婆婆的真誠邀請。老人邁進小屋,只見直通通兩間屋連着一起,進門的就是牀跟客廳了,另外一間小一點的隔成了兩個小間,應該是衛生間跟廚房了。客廳裡面雖然侷促,倒是整理得還算整潔,看不出來是一個姑娘住的,除了衣櫃,電腦桌,就是幾把椅子跟一張桌子,無比簡單又沒有一絲亮色。老婆子也不客氣,伸手解下袍子放在一個椅子上,朝着另外一個桌面的椅子坐去。
“婆婆您坐,我去做點吃的”,她麻利從牀下的紙箱子裡面掏出兩包方便麪,走到小廚房,開始開火煮麪。不一會兒,她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面出來了,一看椅子上的老婆子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打盹還是睡着了,但是看着褪去袍子身上,她又開始扶眼鏡了,她沒有看錯,婆婆身上居然穿着一身淡藍色的長裙,不,以其說是長裙,不如說是羅裙,有點像哪個朝代的服飾,窄袖寬領,束腰帶,下襬都能看出層疊的紗質款式,整個服飾線條簡潔流暢,她由衷讚歎真好看,當然如果不去看上面的臉。雖然平常COSPALY上也有看到古裝,但是這套服飾細節處格外精緻,領口、袖口及下襬均有着繁複精美的蘭花繡品,一看就不是那種機器繡的,只有人的一雙巧手才能將這些花繡得如此生動立體,可以想象這衣裙如果在一個少女身上該是如何的身姿曼妙飄飄欲仙。可是……這個奶奶級的臉似乎在哪個朝代都跟這個服飾顏色跟款式不相稱啊,終於再往上看到了不戴斗篷的髮型,斑駁花白的頭髮簡單的在頭頂挽了一個叫不出名的髮髻,一根看着有點琥珀黃色的不知材質的簪子鬆鬆垮垮固定着。言小瑞還在遐想中……“拿過來吧,真有點餓了”。聽聲言小瑞反而不好意思了,要尊重每個人的穿衣愛好不是嘛,哪怕是怪癖。她訕訕然:“嗯,家裡只有這個泡麪了,您試試”她恭敬地把面放在老婆子面前,然後轉身去端自己的那碗麪,坐在老婆子的對面就開始狼吞虎嚥起來,稀里呼嚕一通聲後,感覺身體裡那個空空的空間被食物和湯水填充的那個舒坦,一邊吸着麪條一邊不忘口齒不清囁嚅着“沒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是一頓泡麪解決不了的,哈哈……”,擡頭看對面:只見老婆子身子做得端正,一手半捧半扶着碗沿,一手用筷子夾着兩三根麪條慢條斯理往嘴裡送,吃完再一筷子兩三根,居然一點聲響都沒有。言小瑞腦海中不自覺浮起電子劇裡那些古代大家閨秀的吃法,她有點不好意思了,開始也學着儘量淑女的吃麪。對面牆上被言小瑞隨意訂上去的全身鏡卻毫不客氣的把她的狼狽搞笑全部投射出來:上身白色襯衫經過泥水親密接觸後已經是灰褐色,忙碌了半天已經被烘乾了,皺巴巴貼在身上,腦門上的劉海已經被髮夾固定在頭頂了,腦後勺的馬尾辮已變成一縷一縷了,虧得臉蛋五官還算小巧都在該有的位置上,唯一還算可圈可點的雙眼皮大眼睛上負擔着一副厚厚的玻璃鏡片……雖然已經放慢了吃麪的速度跟動作,怎麼看都是覺得東施效顰啊……
“這個麪條倒是挺好吃,你放心,我這幾天暫時在你這逗留幾天,等腿腳胳臂的淤血啊散了,我就找新的住處”老婆子吃完,趁着言小瑞發愣的勁,自顧自開始朝牀邊走去了。
看樣子也只有這樣了,老婆婆都不嫌棄她的小屋逼仄,自己有什麼好抱怨的,該愁的是,明天要去找新工作了吧?她拍着額頭,鬱悶……就這樣,憋屈胸悶的黃梅雨季一天,在一老一少的恬靜睡夢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