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數了一夜星星,天亮好不容易想眯一會了,誰知銀簪在外間稟,孟令桔來請安了。程夫人讓銀簪請孟令桔回去,誰知孟令桔撩了棉簾走進內室。
“媳婦給婆婆請安!”孟令桔聲音嘶啞。
銀簪扶着程夫人撐起身子靠在牀頭。程夫人擺擺手,“你好好照顧榮珏,不用晨昏都過來請安。”程夫人看也沒看孟令桔,掩嘴打個哈欠。
“媳婦想,給相公請個大夫,求婆婆準了。”
程夫人攏了攏被子,眼皮也未擡,“榮珏不過是一時心裡堵得慌,用不着請大夫人來瞧。這次秋試的事,待老爺回來理清了原委,咱們再作打算。你也不要多事了,趕緊回去陪榮珏吧!”
程夫人半閉着眼睛實在有些睏乏難撐的樣子。銀簪俯身悄聲道:“四奶奶好像不對勁……”
銀簪眼神飄向孟令桔,程夫人這才覺出異樣,擡眼瞧去,孟令桔眼睛紅腫,玉白的頸上青一塊紫一塊,一雙微翕的厚脣上染着血絲……
“你這是怎麼搞……”程夫人話未出口就明白過來,“一會我讓珏兒搬去素熹堂調養,你也好好歇着吧!”
程夫人沒有心情再和孟令桔囉嗦,讓銀簪隨孟令桔去收拾一下榮珏的東西,這就搬去素熹堂。程夫人滑進被子裡,翻身假寐。
孟令桔和銀簪應着退出門外。程夫人聽着兩人腳步聲遠了,才又躺平了身子嘆了一聲,她昨日去找榮永祿卻撲了個空。聽衙差說榮永祿已經三日沒來府衙了。
程夫人猜測榮永祿準是又去找那個狐狸精了……
程夫人強忍着心裡的氣回到榮府,本想跑到翠苑去找老太太告狀。可纔到翠苑門口,就聽燕嬤嬤說何府壽宴。老太太的賀禮如何如何風光……又說榮玘也要進京趕考去,老太太說榮家兩個孫兒若是都能中了,真是祖宗顯靈呀……
程夫人一聽這話才警醒,現在當務之急是榮珏的前程。她心裡暗恨榮永祿平日不着家也就罷了,現在關係到榮珏前程的時刻,榮永祿竟還不知輕重,竟有心情眠花宿柳……
程夫人哪裡知道。榮永祿早在兩天前就聽到風聲趕往臨安了……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揚州驛道。一騎紅塵從駱嫣的馬車前掠過,揚起一片碎屑輕塵。
駱嫣攏了攏身前的兩個軟木錦盒,“還好安然無恙!”
“瞧小姐緊張的。本來就是壞的瓶子。”
“那可不一樣!我都是照着本來裂開的紋樣描畫設計的。若是再裂損了,那描畫的樣子可不就得作廢重製了,你忍心我再勞神勞力?”
“奴婢就是不忍心嘛!小姐辛苦,昨夜畫圖搞到三更半夜。今兒一大早又要趕往江都……”玖兒撩起車廂簾子,望着那一騎紅塵沒了蹤影。“好像是京城的官差,又不是發生了戰事,幹嘛那麼拼命地跑!”
“剛纔過去的是京城的宣旨太監,必須當日宣旨。當日回京覆命,豈敢耽擱……不知又是哪家官爺惹着皇帝老子惦記了,若是好事還好。若是壞事只怕要掉腦袋了!”車伕說完朝路邊吐了口吐沫,“還好老子躲得快。駕!駕!”
馬車從路坎裡駛上驛道,馬蹄揚起,直奔江都……
駱嫣終於找到了榮玘鋦玉瓶的那間作坊。作坊很不起眼,真不知道當初榮玘是怎麼發現它的。駱嫣取出玉瓶,老闆看了一眼,就搖搖頭道:“做不了!”
“不會吧!前幾****相公纔來鋦了一個。馮老闆你再看看,就是這樣的。”駱嫣取出勾畫的圖樣舉在馮老闆眼前。
“上次是上次,這次我說鋦不了就是鋦不了!”馮老闆臉色越來越黑,任駱嫣怎麼問都不再做聲。“讓一讓,我這作坊地方小,這位少奶奶還是請回吧!”
“求求你了,就幫我做幾個吧!你若是嫌工錢少我可以再加一些。”駱嫣不死心。奈何馮老闆就是不吭聲。
玖兒實在看不下去了,脆聲道:“你這個老闆真是架子大,上次做得,這次卻說做不得。不是成心難爲人嘛!小姐咱們走吧,這裡烏漆漆的,大不了咱們換一家作坊去。”玖兒拉着駱嫣要走。
“去吧去吧!別說江都,就是揚州、臨安你們也別想找到能鋦你那樣玉瓶的人!”
駱嫣一聽,知道老闆話裡有話,圍着馮老闆非要求他說個明白。
“你就別難爲這位姑娘了,和她說實話吧!”從後院出來一位憔悴的婦人,眼泡裡似汪着淚總也不幹。
“哎!我不是不幫她,你也知道這手藝只有天壘會。我老眼昏花的,根本沒法對上那些細微的紋路和花紋……”
“是呀姑娘,天壘如今不在這了,你這活路我們做不了!”
“他去哪兒了?我去找他!”駱嫣窮追不捨,她倒不是爲了賺多少銀子,既然老太太給接了單子,就絕不能失信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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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壘,出家了!”腫眼泡的婦人唉聲嘆氣,說着又開始抹淚,“都怪我們閨女福分薄……”
馮老闆拉住婦人,“你趕緊回屋裡去歇息,別想那些沒用的了……”馮老闆伸手去抹婦人的眼淚,他的眼裡也不自禁地汪了淚。
“能不能和我說說,說出來也許心裡會好受一點。”駱嫣溫聲細語,婦人一聽淚再也止不住了,嘩地就流了下來……
馮老闆和婦人成親多年膝下無子,收養了一個兒子叫天壘。天壘聰明勤快,一直跟着馮老闆學作坊工藝。天壘八歲那年,馮老闆竟老來得女,馮老闆夫婦感念上天可憐他們一世心善爲人,所以才特意送個女兒給他們,就給女兒取名小憐。
小憐生得溫厚柔弱,深得馮老闆夫妻喜愛,天壘哥哥更是對小憐苛護倍至。馮家雖不是富庶人家,對小憐卻也金貴得緊。馮老闆夫婦準備待小憐成人就給她和天壘成親。
奈何小憐先天身子孱弱,十二歲就一病在牀不得起身,三年來看遍了大夫,還是在前兩日一命歸西……天壘受不了打擊,留書一封,說要隱去山林出家爲僧。
婦人一邊抹淚一邊顫着身子說着,馮老闆不時用粗糙大手摩挲着婦人的脊背。“聽話!快回去歇息。”
駱嫣聽得有些辛酸,世上竟有如此專一癡情的男子!
“既然小憐是上天派來安慰二老的,如今她使命完成,又被接回天上去了。請你們不要難過,我去幫你們找天壘,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
“真的?”婦人擡起汪淚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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