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森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阿城，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
千芊對着嚴城的墓碑講了很多很多，嚴森就在旁邊一直守着，聽到千芊講那些事情的時候，她的語氣裡都是充滿了歡愉，可是聽到自己的耳朵裡，卻變得那麼令人難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千芊好像是把她這幾年以來，跟嚴城的所有回憶都說出來了。然後她便開始沉默。
嚴森見她不說了，也只是靜靜地看着她，陪着她，不敢說些什麼。
周圍一片寂靜。冬日的白天，天空灰濛濛的，像是要下雪的樣子。
S市的冬天很少有雪，即便是有也是小小的雪。千芊喜歡大自然，當然也喜歡雪。那個時候嚴城答應過她，等他從美國回來之後，就會帶她去北方看雪。
“去北方哪兒啊？”千芊問。
嚴城想了想後，說道：“當然是最北方！你想要去國內的最北方，還是想要去整個世界的最北方？我都可以滿足你哦。”他說的那般理所應當。倒是被千芊嚇得不輕。
“你怎麼有錢？”千芊嘟着嘴問道。
嚴城想了想後，說道：“反正嘛，養你是夠了！”
然後兩個人就相擁而吻，那麼幸福，彷彿全世界都無病無災。
“阿城他……是怎麼死的？”許久，千芊率先開口問了一句話。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依舊沒有看向嚴森，而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墓碑上的那張照片。
“癌症。”嚴森看着墓碑上的那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輕輕地說道。聲音裡面滿是憂傷。
千芊的心裡一怔。
果然，那個時候他在國內的時候她就應該猜到了纔對。他總是會不舒服，但是卻沒有流露出太大的痛苦來給她看，所以她也只當他是工作太辛苦而沒有太在意。
原來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
千芊靜靜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直達心扉。
“那他……在去世之前跟你說了什麼？”想了許久後，她還是決定問出來。
這是她一直不敢面對的事情。嚴城跟嚴森說了什麼，纔會讓他願意回國代替他來跟自己離婚？
嚴森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手下意識地就握緊了一下。緊抿的嘴脣更緊了。兩道劍眉間的眉頭緊皺着，猶豫了很久之後，才緩緩地回答道：“他讓我代替他跟你離婚。”
千芊突然間就冷笑了一下。
“其實哥哥一早就死了。在回到美國之後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就死了。之所以會等到兩年後再去找你，是因爲想要讓你對他的感情慢慢淡化，也讓你漸漸地懷疑他，討厭他，恨他這兩年來對你不聞不問。到時候再回國來跟你離婚的話，你可能會不那麼難過。”嚴森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都是顫抖的，那些事情不僅是千芊的傷口，也是他的傷口。
而他現在需要將那些一直被他隱藏在心底不明不滅的傷疤一個一個揭開。
可能會很疼痛，但是卻心安了許多。
這麼久以來，他帶着整個秘密一直瞞着她，在愛與不愛她之間糾結徘徊，他真的很累，也厭倦了那樣搖擺不定的自己。
現在有機會跟她全部都說出來，也是好的。
“那之後一直跟我發短信的那個人……”千芊早已經淚流滿面，轉頭一臉不可相信地看着嚴森。
嚴森無奈地對着她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是我，一直以來都是我跟你發的短信。”
千芊聽完之後睜大了眼睛，全身彷彿突然不受力一樣朝後仰去。
“千芊！”嚴森一驚，趕忙上前去扶住了她。、
千芊卻一把推開了他，厭惡地說道：“不要碰我！在阿城面前請你不要這個樣子！”
嚴森愣在了原地，睜大了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墓碑上嚴城的照片，彷彿受了巨大的打擊一般，朝後退去。
千芊跪在地上，對着嚴城的墓碑一直說着：“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啊阿城。這麼多事情我居然不知道，明明我是你的妻子，是你最親近的人，可是我對你的事情卻什麼都不知道……”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嚴森沉着聲音，壓抑着心中巨大的痛苦，對着眼前的千芊跟哥哥說道。
“是我不該愛上你。如果當時哥哥讓我跟你離婚，我就果斷一點兒，再狠心一點兒代替他跟你離婚就好了。可是千芊，那個時候看到你那麼難過的樣子，我真的不忍心。我承認我心軟了，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就心軟了。我有了私心，想要這輩子都代替着哥哥照顧你，我有了私心……”嚴森一邊說着，眼角的淚水慢慢地掉落了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哭。就連母親死的那一天他都沒有哭，可是這次想到自己犯了那麼大的錯，傷害了所有人，他只有悔恨跟自責與難過。
千芊聽到了他哽咽的聲音，原本一直往下流的眼淚突然停住了，她彷彿是不敢相信地轉過頭看着嚴森。
嚴森低着頭，仍然在哽咽地說道：“千芊，你不要太難過。真的，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應該知道，哥哥從頭到尾都是非常愛你的，我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對你的冷淡跟傷害，都不是哥哥的本意。那是爲了讓你能夠接受離婚，好好去找尋自己的幸福啊……”
千芊抽泣了一下，渾身打了一個寒顫，依舊呆呆地看着他，沒有說話。眼角的淚水還是不斷往下流，即便是她已經不哭了，可是眼角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不敢說在這個過程裡我有多痛苦，因爲我沒有資格說，你的所有痛苦都是我帶來的。但是千芊，請你相信，在每一次傷害你的時候我也是不好過的，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但是又覺得很對不起哥哥，所以拿了簡瀟瀟來當幌子，可是我不知道結果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簡瀟瀟是沈孝霖的人，她的孩子也是假的，我們從頭到尾都被她設計了。千芊，整個過程裡你沒有任何錯，所以你不需要對哥哥感到抱歉。哥哥之所以當初會讓我回國，會想要跟你離婚，就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另外一份幸福，好好地幸福下去。”
嚴森擡頭看了看千芊，她蒼白的臉上滿是淚痕，一雙滿是淚水的眼睛撲閃撲閃地看着她。
嚴森突然笑了。他伸出手替她抹掉了臉上的眼淚，微笑着說道：“在去雲橋小鎮的時候，我做了人生當中最自私的決定，我想，既然哥哥希望的是你能夠幸福，那麼就讓我來守護你，讓你永遠幸福吧。但是現在看來，已經不可能了。千芊，連璨是一個好男人，這個我不否認，如果此刻哥哥還在世的話，也一定希望你能跟他在一起的。”
他看着她的眼神十分真誠。他勾嘴微笑的時候，仔細看起來確實跟嚴城有些不一樣。他的笑容裡面帶着邪魅的味道。
千芊呆呆地看着他，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一下，眼淚就又像珍珠一樣掉下來一串。
“你……究竟想要說什麼？”
嚴森繼續替她拂去了眼角邊的淚水，柔聲說道：“好好地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這是我的願望，也是哥哥對你唯一的願望。他臨死之前還叫着你的名字，不是希望你能去黃泉下陪他，不然他也不會選擇回美國安靜地離開，他最後叫了你的名字，是因爲他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哥哥對你何其瞭解，所以他最後的願望跟最大的願望都是下午你能幸福地活着。”
千芊呆呆地看着嚴森，他那真誠的笑容，讓她覺得就要相信他所說的了。
她想了想後，對着嚴森輕輕地說道：“你能去給我買些東西吃嗎？我還沒有吃飯的。”
嚴森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看着千芊。
千芊繼續說道：“我想在這裡再陪陪阿城。讓我跟他單獨待一會兒，好嗎？”
嚴森愣了愣，然後點點頭，說道：“好，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千芊點了點頭。
嚴森站起身就準備朝着外面跑去，但是剛剛離開，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返回去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了千芊的肩膀上。
“早上冷，不要病了。”嚴森溫柔地囑咐道。
但是千芊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甚至連眼睫毛都沒有眨一下，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嚴城墓碑上的那張照片。
嚴森擔心地看了她一眼後，還是轉頭去給她買早餐了。
千芊等嚴森走後，她對着墓碑上的那張照片微微一笑，柔聲說道：“阿城，你說過吧，你最喜歡看到我笑了，因爲臉上的酒窩會讓你覺得溫暖。剛剛嚴森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嗎？那些真的是你真實的想法嗎？如果真的是你的想法的話，那麼我要告訴你，阿城，我拒絕你爲我安排好的一切。我要跟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不管是在哪個時空哪個地點。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千芊一邊微笑着，一邊將自己身上的嚴森的衣服拿下，衣服上還有專屬於嚴森的味道。
那個時候嚴森剛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他身上的味道有些不對勁了，但是她以爲那是他在美國用了香水的緣故。
原來不是香水，而是兩個人身上的不同味道。
千芊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了早就買來的安眠藥。
“阿城，你真的很壞啊，我都已經說了，如果你想念我的話，如果你真的在守護我的話，就來我的夢裡找我，可是你都不來，你不來，我能怎麼辦呢？如果我一直睡着的話，你總有一天會心疼然後來看我的吧……你不來的話，就只有我自己去找你了啊……什麼幸福不幸福的，沒有你，我還有幸福可言嗎？”
千芊一邊平靜而溫柔地說着，像是跟自己的愛人說最平常的情話一樣，她將安眠藥倒在自己的手裡，仰頭全部吞下。
然後緩緩地順着嚴城的墓碑躺下，微笑而安詳地說道：“現在我要來找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