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劉芒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才驚覺原來時間距離我失去顧延已經隔了兩年,而現在,我就要離開C城。而我離開C城的原因和動力,如今已經無處可尋了。
當初報考Z城完全是因爲顧延說他喜歡Z城冬天的雪,毛茸茸的雪花鋪天蓋地地淹沒灰濛濛的建築,就像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裡出現的天使之城,路邊隨處可以看到戴着大紅色圍巾的雪人,以及蹲在路邊揉搓雪球準備襲擊同伴的孩子。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睫毛上凝着白晃晃的光,就像被風推散的雲朵,映着胡桃色瞳仁。
而我就像一個全職花癡,揚起臉,眯着眼,看他薄薄一片身材如白楊立在我的身邊,像是永遠也不會走遠。
也因爲這樣,兩年前大家都考去了z城,而我由於高考失利在C城的三本讀了兩年。直到袁熙通過他們家強大的人際關係幫我辦好了轉校手續。
我會喜歡上顧延完全源自地球生物對美好事物追求並嚮往的一種本能,而顧延會喜歡上我,大抵是爲了證明一個人類總會有犯錯的時候。
這個下三濫的言論是出自袁熙之口,爲此我曾經連續三天拒絕與他溝通。
但是當身邊的所有人都用一種莫名其妙的語氣問我:“顧延怎麼會跟你走到一起!?”而我也實在找不出任何一個可以說服大衆的理由時,我也只好承認,袁熙的言論並沒有絲毫捏造事實的虛假成分。
所以漸漸的,我習慣的這種疑問,我也只好把它當做是顧延不小心犯的一個錯誤。
我喜歡顧延,很喜歡很喜歡,甚至一直以來我都堅定地認爲,我喜歡顧延一定要比他喜歡我的分量重的多。
當我把這個想法說給顧延聽的時候,他正在爲我煮麪。滾燙的沸水浮出大量白色蒸汽,陽光下,少年淡金色的面孔有些模糊。
他懶洋洋地立在那裡,往鍋裡撒一把青綠色蔬菜,又打入一枚雞蛋,才緩緩將目光移到我失落的臉上,淡笑着說:“別說傻話了,快去洗手準備吃飯。”
我賭氣不肯去洗,顧延便端來水盆放到我面前,扯過我的手心按上洗手液。他垂着頭,手指在我掌心輕柔地打出泡沫,隱隱約約,我似乎看見他眼中涌起一絲安然。我愣愣地看着幫我洗手的顧延,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眼眶就一點一點紅了起來。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即便是我喜歡顧延的分量重得就連顧延都無法比擬,但是,重要的並不是這個。
重要的是,他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比他更能讓我輕易覺得幸福。
而現在,顧延不知去向,我年少時全部的幸福與笑聲也一同消失了蹤跡。
離開C城的時候,袁熙開來了他爸淘汰的奧迪A6,前面載着同樣拉風的劉芒,後面載着我和夏文靜兩個仇富的鄉霸。
事實上我只是仇富,夏文靜纔是鄉霸。
她曾經無限柔情地撫摸着袁熙的跑車對他真心誠意地吐出兩個字:“賤人。”
隨後又發表了一下她的世界觀和財富觀:“如果我也有八十萬,就去買三十幾臺奇瑞QQ,組一個車隊上街,我願意排什麼隊形就排什麼隊形,一會兒排成一個一字,一會兒又排成一個人字。”
此後還無數次慫恿袁熙賣掉他的奧迪去換幾個奇瑞送給大家,遭到袁熙嚴厲的羞辱數次後才放棄了這個執念。
事實上夏文靜是我們四個裡家庭成員最健全,家庭氛圍最樸實的一個。在十八年以前,一個身材魁梧表情生猛的體育老師,在婦幼醫院的產房門外焦慮地徘徊着,時不時地用憨厚的額頭撞一下醫院雪白的牆壁。如果仔細看看,尚能發現他臉上渾濁的大片淚痕。
就在二十分鐘前,這個男人嚎啕着跪求大夫:“讓我替她生,讓我替我老婆生吧!”
大夫白了他一眼:“放手!你的娃兒在你老婆肚子裡,又不是在你肚子裡,你要怎麼替她生啊?”
男人一把揪住大夫的衣領,無理地威脅:“我不管!我不准你們在我老婆的肚子上動刀!”
無奈這個男人力大如熊,幾乎動員了整個婦產科的大夫和護士才勉強把差點休克的接生醫生從他手上救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着,終於,新生嬰兒的啼哭打破的黑夜的寂靜。
щшш✿тTkan✿C○
夏文靜就這樣來到了人間。
據說在夏文靜出生的那一刻,所有產房裡的醫護人員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其中還有個小護士激動地喊出了大家的心聲:“還好長得不像她爸爸啊!”
夏文靜的爸爸長得的確非常抽象,寬眉小眼,一臉橫肉,肥頭大耳生在一張加長版的國字臉上,遠遠看去就像一頭亂髮脾氣的驢。
倒是夏媽媽長得亭亭玉立,柳葉彎眉,是學校裡公認的美人胚子,教的是音樂課。
這樣的兩個人走到一起,完全是因爲夏爸爸有一顆憨厚朴實的心。
所以當大家發現還是一個嬰兒的夏文靜,眉眼間已經頗有她媽媽的嬌媚神韻時,都覺得非常地開心與慶幸。
可是時光漫漫,在這之後的十八年裡,夏文靜卯足了力氣不遺餘力朝着其父親的方向奮進,終於,她辜負了當年婦產科的全體人員,長成了一個和她爸爸一模一樣的胖子。
當然,也擁有一副和她爸爸一模一樣的好心腸。
所以總的來說,夏文靜就是一個憨厚朴實又有點仇富又有點鄉霸的胖子,也是我的發小。
車子上了高速公路的時候,夏文靜已經倚在我的肩上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劉芒也架上巨大的墨鏡倚在窗上睡着了。
袁熙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單手遞給我一瓶水,問我:“對了,你知道你新書的封面模特是誰嗎?”
我說:“不知道,只聽說是個帥得掉渣的富二代。”
袁熙沉思了一會兒,說:“這個形容雖然貼切,但是我不滿意。”
我喝一口水,問他:“你認識?”
袁熙點點頭,說:“那個帥得掉渣的富二代就是我。”
我直接把水噴了出去,袁熙像是早就猜到我會來這麼一下,迅速低頭避過了一劫。
“爲什麼會是你!?”
袁熙正色道:“阮陶,我希望你能像我記得你是一個三流作家一樣記得我是一個一流的平面模特。”
我的確是個寫東西騙錢花的沒錯,就像袁熙說的,我是個三流寫手,偶爾也做做槍手什麼的。在這個寫書的比看書的還要多的全民出書年代,我也歪打正着地步入了出書的行列,並因此小賺了幾筆,得以供我的媽媽住上條件稍好的精神療養院,也讓我的外婆少操一點心。
而袁熙,怎麼說呢,雖然我萬分不願意承認,但是自從他給《有色時代》拍過一套搔首弄姿的寫真之後,他就紅了。
紅了的意思是,他竟然已經有了專屬的經紀人,並且可以隨時隨地地說出類似“Emy,我需要一份潼南路的水煮魚,馬上”這種欠扁的臺詞。
這讓每天晚上都要被更年期提前外加內分泌紊亂的編輯催稿的我心裡很是不平衡。
因此每當夏文靜巧笑倩兮地呼喚袁熙爲小賤人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地站在夏文靜的身邊,以示我在精神上與她同在。
袁熙說:“開學後的第二個星期天,去森林拍,想不想一起去玩兒?“
我搖搖頭:“別讓我親眼見證你的媚功,真的,袁熙,我會發瘋的。“
袁熙笑了:“你得多跟我學學,以後才能勾搭上像我一樣帥得掉渣的富二代,不然誰要你?不是每個男人都心甘情願娶個男人回家的。”
“也不是所有女人都願意嫁給一個女人的!”我反脣相譏。
袁熙沒跟我貧下去,正經地說:“一起去吧,幫我包個便當,他們發的盒飯根本不是給人吃的。”
袁熙從小就有胃病,初中時還因爲胃痛休克過一次,我不忍心他在大森林裡犯胃病就答應了。
其實我知道他只是想帶我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