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班回家,沈曉波的女朋友如去年一樣的乏累,但是沈曉波沒有任何安慰的動作。
“她對我說,她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我倆在公司裡站住腳,說是部門經理跟她說了,好好幹上三年,就讓她當部門經理,進入公司管理層,但我覺得完全是在畫大餅。”
沈曉波望了望江邊公園,此時情侶一對一對地在江邊走動,感慨道。
後來發生的情況,果真被沈曉波言中,這家金融公司部門經理的確是在畫大餅。
主要是部門經理的人選又不是由部門經理說了算,這其實是最基本的職場規則。
“我怎麼來支持她?難道我也寫一個策劃案?我知道她身心疲憊,我問她想吃什麼,她搖了搖頭。”沈曉波懊喪地說道。
沈曉波和女朋友那天晚上算是聊崩了,從工作一直聊到房子。女朋友無情地告知沈曉波,看來省城的房子是註定買不起了,但是結婚又需要房子,“快30歲的年紀纔開始攢錢買房,等到生孩子要什麼歲數了?”。
沈曉波明白了,女朋友這麼拼,是想要一個依靠,可現實生活又太殘酷了。
“我們一晚上都在吵架,爲了陪罪,我給她買了一碗米線。問題就在這米線上,我們住在省城第一醫院附近,外賣居然能送到省城第一中學,然後又送到了第一中學的分部。”
“當時已經很晚了,我倆就在街面上等外賣,一開始她總問我到哪兒了到哪兒了,後來她沒再問了。等米線到了,我把送外賣的人罵了一通。”
沈曉波長嘆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道:“回到租住的地方,她面無表情地收拾她的東西,我也沒在意,我只記得米線她一口沒吃。等我睡着了,我隱隱約約聽見房門關上了,等到第二天早上我才發現,她早就離開了這裡。”
成年人的崩潰就在一瞬間,有女朋友爲伴的安逸感讓沈曉波根本沒想過女朋友會離開,而對於沈曉波的女朋友來說,那也不算離開,只是受夠了公司領導的不重視、自己在意的東西男朋友又不理解,她可能只是想躲一躲。
“等我發現她離開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單位宿舍裡,打電話就是一直哭,我想去見她,她卻說想自己冷靜幾天。”
“冷靜幾天”這個理由,讓沈曉波感到手足無措,想來想去,他最終認爲自己和這個女人結婚,給她安穩的生活,恐怕是眼下最重要的。
在短短一天的時間裡,沈曉波突然成熟了,他突然想買房,給自己和女朋友安置一個家。
不過,沈曉波第一步就走錯了。
他立刻買了回老家的火車票,打算在老家看房和買房。
“我回到家的時候,我媽都愣住了,不知道我不年不節的爲啥回來。”沈曉波苦笑道。
當樂子榮說道沈曉波告訴女朋友自己回老家了、並且已經着手買房時,陳西峰相信沈曉波的女朋友可能會覺得沈曉波的行爲非常幼稚。
要知道,每一個有野心有抱負的年輕人,都不會想回一個五線小城市生活和工作,何況人家姑娘起步就在東部經濟非常發達的省城。
果然,沈曉波繼續嘆着氣告訴樂子榮:“我們那段時間一直在通電話,一開始她還只是委婉地說不想去我的老家發展,但是爲了我都可以;後來乾脆就說,在老家沒有發展前景。其實我也能理解她捨不得大城市和家鄉的心,只不過我感覺她的確沒怎麼爲我考慮。”
沈曉波的舉動,同樣讓全家人極其不滿。他之前連女朋友都沒領回家過,而現在一回來就要結婚買房,在任何一個地方都不存在這樣的道理。
沈曉波在那段時間好像一個吸血鬼,只是問家裡能用的錢有多少、夠不夠在明華市一套房子的首付。
沈曉波最終進行退讓,覺得既然在天寧省的省城買不起房子,女朋友又不想回自己的老家發展,那可以考慮在天寧省的第二大城市明華市購房,畢竟明華市的房價比省城要低很多,再說,明華市也有一些金融公司,不愁找不到相應的工作。
只是,一個養豬種地的農村家庭,存款恐怕在五線城市裡買房都是不大夠的,在沈曉波的老家縣城裡,好一點的樓盤也要5000多元一平方,不好的樓盤,沈曉波又看不上。
聊到這裡,樂子榮進行確認:“曉波,你最終決定在明華市購房?”
“是啊,這件事已經拖了快半年,在新年以前,要是有合適的房子,先支付了首付款再說,過了新年就結婚吧!”沈曉波回答得乾脆利落,大概是他已經認識到他與女朋友之間感情的危機,必須儘早進行決定。
沈曉波講到這裡,才真正講清了原由,他打算暫住在樂子榮租住的房子裡,每天一大早上就跑出去看房子。
第一天,樂子榮還專門請假陪他一起去查看房子。
後來的幾天裡,沈曉波都是垂頭喪氣地回來,沒錢就是沒錢,明華市再低的房價也沒有向他敞開懷抱,有的只是一個個房產中介的電話和垃圾短信,瘋狗一樣地進行轟炸。
很少會有房產經紀員願意帶沈曉波去現場看房,就算有,態度也很不耐煩,主要是他手中沒錢。
最終,沈曉波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大沓樓盤宣傳單,把買不起的扔進了垃圾桶,又開始刪除他買不起的樓盤的經紀員微信,最後,他扔乾淨了宣傳單,也刪乾淨了微信。
在第一天,樂子榮陪着沈曉波一路走,一路上他連一個大餅、一瓶礦泉水也捨不得買,沒錢的現實把他的尊嚴完全敲打在地。
這是拷問着每一個沒有突出能力、沒有家庭背景又渴望在大城市安身立命的普通人,這是由於高房價、低收入又不穩定之間的巨大落差造成的。
在戀愛期間,沈曉波和女朋友研討最多的是金融的作用。本想着理想主義大於物質基礎,可不想還是在現實生活面前敗得體無完膚。
經過這段時間的打擊,讓沈曉波明白自己喜歡的東西遙不可及而且跟努力沒關係,這就非常諷刺了,居然跟努力沒關係。
就在沈曉波爲房子焦頭爛額之際,老家來了電話,說他母親病了,腹痛欲裂,住院了。
陳西峰知道,自己父母那代人都很能挺,哪兒難受都會忍着並挺住,但是如果進了醫院,那基本就已經熬得很嚴重了。
爲了進一步考察,樂子榮請假陪着沈曉波回老家。
原先沈曉波爲了省錢,坐的是最便宜的列車來明華市。
這一次沈曉波直接買了高鐵票,他沒有捨不得,再不捨得的也只能捨得了,樂子榮覺得沈曉波可能只是想快點回家,看看母親到底怎麼樣了。
回到老家後,樂子榮才知道沈曉波的母親在後者上次回家要錢買房前就去了一次醫院,檢查結果是幽門螺旋桿菌感染。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剛好她在檢查完以後,沈曉波就回家了。爲孃的總是心疼孩子,她以爲是誰走漏了自己去醫院的風聲,本來很開心兒子因爲孝心回來,但沈曉波一回來就要錢,讓老母親心涼了半截。這次進行復查,才查出來是膽管結石。
沈曉波再次感到崩潰,一是擔心母親的病情,能否得治;二是責怪自己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居然母親看病的錢都拿不出來。
經過實地考察後,看到如此困境,樂子榮決定幫沈曉波一把。
他一邊安撫沈曉波的情緒,出錢安排後者的母親進行了很多項的檢查,爲了確保療效,直接轉院來到當地的省級醫院。
在省級大醫院裡,沈曉波的慌張程度不亞於人羣腳下的一隻螞蟻,主要是花錢如流水。
雖然現在化的是樂子榮的錢,但沈曉波覺得終究要還的,面對鉅額帳單,後者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還清?
等到沈曉波的母親做了手術,病情穩定後,樂子榮才找沈曉波好好談了一次。
本來的話,沈曉波已經打算徹底辭去原先在天寧省城的工作,將自己一切關於在天寧省城的聯結進行斷舍離。
主要是難堪的現實生活讓他終於明白自己無論如何也解決不了在天寧省城的安居和樂業。
沈曉波已經在心裡說服了自己,因爲他看不下去自己母親用一生的積蓄去拼湊自己的那個小破房子。
母親已經越來越老,跟着他的腳步一步比一步緩慢,他允許自己在大城市的燈火輝煌裡做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但是他不能允許自己的母親年近古稀卻還要幫他完成不切實際的大城市夢想。
樂子榮此時又問他,原先的愛情怎麼辦?
沈曉波說是已經被現實生活所敲醒,大學裡的戀情是風花雪月的浪漫,而走向社會後卻是柴米油鹽的現實。
母親把他在質樸村莊裡養大,他去了大城市又來反噬母親,哪怕是因爲愛情,也未免幼稚;哪怕是夢想,也未免在母親面前顯得空洞。
現實生活太現實了,怎麼允許你一味地在理想和愛情裡犯傻?
陳西峰聽到這裡,心裡也是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