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月朗。
晚風輕拂,略微吹起穆謙鋪地的衣袍。
穆謙一字一句聽過簡不雄的話,臉上卻不起任何波瀾。
他有些釋懷地說道: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就按我之前說的,你帶着江風走吧,這所有糾葛由我一人承擔,也好讓仁兒安穩坐下這城主之位。”
簡不雄抱起手,臉別過一邊,嘟囔道:
“真傻,真傻!好不容易博出個成就,到頭來還落不得善終!”
穆謙朗笑,舉劍指向明月,傲然道:
“大丈夫處事,論是非,不論禍福。”
簡不雄的頭撇得更高了,小聲咒罵道:
“真是該死的鬼!”
……
穆府大門前。
隨着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一人一騎帶起一片沙塵,停在了大門前。
來人身着栗色紗袍,頭戴一頂斗笠。
雖處煙塵之中,卻端的身段玲瓏。
守門護衛厲聲喊道:
“什麼人!此乃城主府,閒雜之人速速離去!”
來人翻身下馬,取下斗笠。
一頭青絲如瀑般瀉下,露出一張姣好臉龐。
她冰肌玉骨,兩葉羽玉眉,不施任何粉黛。
雖是一路風塵僕僕,卻擋不住其明亮目光,她的眉眼間透出一股凜凜英氣。
她沒有正眼看向護衛,而是先將斗笠系在馬鞍上,隨即一邊伸手安撫着躁動的馬匹,一邊淡淡開口道:
“怎麼,不是你們城主大人請我來的麼?”
聲音清脆動聽,如珍珠落盤。
守門護衛尚未答話,只聽穆府大門轟然打開。
一位穿着華服的中年男人帶着左右隨從,火急火燎地衝出大門,顯然在門後等待已久。
中年男人乃是穆仁,他堆着笑臉,迎向門前女子,畢恭畢敬說道:
“敢問可是督查使駕到?在下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叫我,馮知鬱。”
女子朱脣輕啓,語氣平緩,卻充滿不容置疑之意。
“好好好,馮大人!這兩年來,崇瑞城上下百姓,可都盼着您來呢!”
穆仁熱情說道,而後引着自稱馮知鬱的女子步入府中。
“馮大人,自從兩年前那逆賊穆謙陷害金督查使後,整個崇瑞城沒了督查使大人的照顧,可謂暗無天日呀!屬下不敢及時稟報朝廷,也是怕遭了迫害。小人日日臥薪嚐膽,同是爲配合馮大人捉拿賊人,此後還望馮大人念着我穆仁的一點功勞。”
穆仁神色飛舞,惺惺作態地說着。
他語速很快,或是因爲過於激動,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着,眼中滿是壓抑不住的興奮之色。
“哦?看來你是要大義滅親了?”
馮知鬱側目,眼神有些複雜。
“屬下肯爲聖君赴死,誅討幾個逆賊又有何妨?”
穆仁陰翳一笑,隨即朝身邊貼身侍從做了個眼色。
“是!”
侍從們立刻點頭會意,快速向周圍四散開來。
整個城主府中,頓時充滿了風雨欲來之勢。
一座小亭中。
陳管家拿着撣子,正細細清理着浮塵。
即使天色已晚,已經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他仍在黑暗中埋頭打理着。
忽而有一些響動,陳管家停下手中動作,謹慎道:
“是誰?”
黑暗中,一個丫鬟把着燈籠,向陳管家走來。
她的步履有些緩慢,燈籠光芒壓得很暗,照不清丫鬟臉龐。
“陳管家,夜已深了,快回去歇息吧。”
陳管家沉默地看着丫鬟逐步迫近。
下一刻,在他敦厚的臉龐上掠過一絲如狼般的狠辣。
須臾之間,亭外忽有幾個黑影竄動,他們揮舞着如手臂般粗實的鐵鏈。
霎時間,五六道鐵鏈宛如毒蛇,向亭中陳管家激射而來。
“何方鼠輩?竟敢擅闖城主府!”
陳管家大喝,雙掌作刀,眨眼就斬落一道鐵鏈。
而所有鐵鏈一併發難之下,終有兩道鐵鏈破開防禦,結結實實纏繞在陳管家雙臂之上,使其動彈不得。
丫鬟將手中燈籠隨意拋下,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一擊扎破陳管家心口。
……
一間密室中。
馮知鬱吹了吹茶盞,茶香沁人心脾。
“茶不錯,可惜多了點肅殺的味道。”
城主府內慘叫聲四起,空氣中隱隱浮着一股血腥。
一旁的穆仁坐立不安,沒有動過一下茶杯。
他手指不停敲擊着茶几,眼神散亂,向馮知鬱催促道:
“馮大人,屬下已爲大人掃清了穆謙逆賊的黨羽,還請趕快馮大人出手,捉拿逆賊!”
馮知鬱臉色平淡,沒有半點焦急之色。
她杏目微眯,纖指將茶盞輕轉,不緊不慢道:
“好茶初泡,現在還是有些澀了。”
盞中淡綠色的茶水裡,依稀能看清有一點銀光不停閃爍,不斷在茶水中環遊。
穆仁再也沉不住氣,跳也似的站起,呼吸急促道:
“馮大人,莫再戲弄屬下!如此推脫,怕不是紙老虎?”
密室中氣氛瞬時凝固,馮知鬱停下了手中動作。
而她手中茶盞陡然破碎,其中有一銀光疾馳而出,彈指間化爲一把如象牙材質雕刻而成的匕首。
其上鑲金嵌翠,精緻如天成,而刃上卻無鋒芒,彷彿不過是一件無害的兵器,此刻直衝穆仁面門而去。
與此同時,密室之外。
兩個侍衛守在門外,忽地聽得屋內異動,趕忙握緊武器,蓄勢待發。
而在侍衛們看不到的地方,本該只有兩道影子的腳下。
驀然出現了第三道。
兩個守衛的脖頸倏然浮現一道縫隙,緊接着兩顆頭顱突兀地滑落,眼球卻仍在轉動,宛如在驚愕着爲何突然看到了自己的雙腿。
密室中。
穆仁目光大駭,銀白匕首極速刺來,沒有半點閃避之機。
剎那間,匕首活生生穿越過穆仁腦袋,然而卻並未帶起絲毫血腥。
“啊!!!!別殺我!”
穆仁爆出一陣殺豬般的哀嚎,旋即錯愕地發現自己身上沒有出現一絲傷口。
在穆仁身後的牆壁上,恍惚間多了一個影子。
可密室中明亮如火,怎會映出黑影?
匕首速度不減,目標彷彿只是牆上的幽影。
電光火石之間,幽影急速扭曲,眨眼就化爲一個牛鼻子老頭,正是簡不雄。
他雙手作印,掌心向着匕首周邊虛空一吸。
叮!!!
匕首登時受挫,似在與一柄看不見的兵器交鋒般,一時間頓在了半空中。
“小兔崽子!天殺的白眼狼!”
簡不雄怒目圓睜,朝着穆仁罵道,話音如雷。
穆仁臉上血色盡失,只顧得用袖子遮擋顏面,不敢與簡不雄對上視線。
卻見馮知鬱眸光一沉,旋即拍案而起。
她的身姿如驚燕般,兩步便騰轉至匕首處,身形與匕首並作,霎時推動匕首,衝破了束縛,殺向簡不雄。
“孃的!白眼狼,看你乾的好事!”
簡不雄罵罵咧咧,目光卻不移開面前的危機。
他輕喝一聲,整個身體立刻如霧氣般虛化,而後雙掌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不斷結下手印。
頃刻間,簡不雄周身更是多了幾十道看不見摸不着的凌厲劍氣。
“來吧!臭娘們!”
簡不雄不退反進,箭步上前,好似就要以身體接下攻勢。
馮知鬱略微蹙眉,信手刺去。
匕首狠狠掠過,只激起簡不雄虛霧狀身軀沸騰。
馮知鬱目露奇異,緊接着冰霜般的臉赫然有了變化。
幾十道凌厲劍氣驟然臨身,朝着馮知鬱周身每個方位悍然發動。
馮知鬱嬌喝一聲,先是憑藉匕首格擋住幾道劍氣,而後身子上浮現出一層青色靈氣。
霎時間光芒閃耀,灼若芙蕖出淥波。
片刻後,光芒褪去,馮知鬱衣衫已被劍氣劃出道道裂口,雪白肌膚乍現。
馮知鬱臉色慍怒,不顧衣衫綻裂,再次催動出強烈靈氣。
她整個人被耀眼青色包裹着,匕首舞動,如暴雨般落在簡不雄身上。
簡不雄手上動作不停,不斷召喚出詭秘劍氣抵擋。
而馮知鬱勢頭洶涌,匕首數次破開防禦。
簡不雄身軀上的霧氣隨着攻擊,被越打越少。
終於,在霧氣將要散盡的一刻,簡不雄吼道:
“穆謙!你這老鬼死哪去了?”
密室之門應聲碎裂,塵霧之中,一個高大老者手持長穗利劍衝出,一劍別開馮知鬱所持匕首。
老者身着長袍,正是穆謙,他的衣袖處被血液潑灑成猩紅色,長劍之上也沾染着不少鮮血。
顯然剛剛有不少人葬身在他的利劍之下。
穆謙目光銳利,整個人不復之前病懨懨的氣態,渾身幹練肌肉隆起,殺氣四溢,宛如重回壯年。
而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穆仁時,驀地多了幾分老年遲暮的寒涼。
“快快!給我拿下這兩個逆賊!”
穆仁青筋暴露,UU看書 www.uukanshu.net 瘋一般叫道。
此話一出,馮知鬱倒將匕首反轉,朝着穆仁刺去。
“你憑什麼命令我?”
馮知鬱目露殺機,就欲置穆仁於死地。
叮!!
匕首再次受阻,穆謙手持長劍,沉默地擋在瞭如鼠般蜷縮着的穆仁面前。
馮知鬱沒有繼續展開攻勢,收下匕首,眼睛有些出神。
當她再次看向穆謙時,眸中多了一些複雜。
穆謙瞥了瞥長劍與匕首交鋒處,其劍刃赫然隱去鋒芒,像是歸復到沒開刃時的狀態。
長劍的質地雖說不上超凡脫俗,可也能說得上是絕佳品質。
穆謙眼中精光一現,盯着馮知鬱手中匕首,緩緩言道:
“神兵鈍藏,可磨卻萬兵之鋒,又可如清風過隙般來去自如,端的是神鬼莫測。”
穆謙丟下長劍,負手而立,道:
“這柄劍可阻不了鈍藏,姑娘有意饒過老夫一命,老夫感激不盡。姑娘既代表朝廷而來,就拿我一人擔下所有罪責吧,此前對姑娘的無禮,老夫以死謝過。”
“喂喂喂!老鬼,還廢話個屁!把劍撿起來,咱們和她拼了!”
簡不雄叫嚷着,就欲再次發難。
“住嘴!老簡,如不是你功法神異,此刻早已魂落黃泉!”
穆謙喊停簡不雄,又向馮知鬱沉聲道。
“靈氣純厚以致外放傍身,姑娘年紀輕輕,就已踏步知命後期,來日不可限量。還請寬恕此人粗魯,老夫以死相抵!”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