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霧濛濛,黃鶯唧唧鳴叫。
此時已是破曉。
一夜過去,小舟沿着大河彎彎繞繞地漂下,進入了一條較小的溪流。
沈小云將船靠在岸邊,拍了拍江風的臉頰。
雖然江風依舊沒有醒轉,但他身軀的浮腫已經消失殆盡。
沈小云見狀,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他放下船櫓,艱難屈下身子,背起江風。
河灘泥土稀軟,沈小云步履蹣跚,他深一腳淺一腳地,終是把江風帶上了岸。
整夜未眠,沈小云此時已是精疲力竭。
“呼……呼……”
他呼吸沉重,卻依然沒有拋下江風的意思。
沈小云盼向不遠處升起的幾縷炊煙,神色放鬆了些。
“終於尋到村落了,不知郎中能否救好江風。”沈小云暗道。
沈小云腳上布鞋早已陷進泥裡,他光着腳丫,一步一個腳印地,朝着村莊走去。
咚咚!咚咚咚!
沈小云拍打着一扇木門,其內無人迴應。
沈小云詫異道:
“奇怪,這村子街上冷清無人,敲了幾家門戶也無人答應。”
驀地一陣招魂及哭訴之聲傳來。
一隊老人身着白衣,臉上皺紋交錯,都已到了花甲之年。
他們正不斷撒着紙錢,從遠處巷子裡拐了出來。
隊伍沒有多大陣仗,甚至連一副棺材都沒有。
隊伍中心的老嫗抱着幾件舊衣服,她帶着隊伍,哭哭啼啼地往村外走去。
這動靜引得零星幾戶人家打開了房門,朝着叫喪隊伍張望着。但他們的面色都十分淡漠,像是早已見慣了這番場面。
在沈小云幾步之外,一扇門吱呀呀打開。
一位老嫗探出頭,她向外眯着眼瞧了瞧,哀嘆道:“唉,可憐的張阿婆,家裡阿大三年沒回來了。”
沈小云沒有多看叫喪隊伍幾眼,見得身旁有人,他忙背起江風,湊到老嫗跟前,道:
“老婆婆,我兄弟傷得很重,現在還睜不開眼,村中可有郎中?”沈小云面色焦急。
老嫗瞪了瞪眼睛,奇道:
“哪來的兩個娃?瞧着面生。這村子裡連個年輕後生都沒有,哪來的郎中喲。”
沈小云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追問道:
“敢問老婆婆,這附近哪還能尋到郎中?”
老嫗搖搖頭,嘆道:
“你們到底是從多遠地方過來的?這地方叫五茂林,在十七年前,這兒還有五六個村子,可這些年裡附近青壯一個接一個的消失,到後面連小娃子都沒了,都說山林裡出了一隻噬人的妖怪。到現在,還有人煙的,只有這了。”
“不知道再過兩年,這村子還有沒有活人。”
老嫗指了指遠處逐漸遠去的叫喪隊伍,繼續道:
“那張阿婆,找不見阿大,只能埋幾件衣服進墳裡。”
沈小云有些震驚,在兩年之前,崇瑞城中也多有失蹤發生,且多是年輕之人。
坊間傳言乃是山神動怒,於是每年多有祭祀,以求山神息怒,直至近兩年才少有聽聞城中有人失蹤。
“娃,先進來吧。”
老嫗看着沈小云光着腳丫,身上滿是泥點,甚是侷促的樣子,她不由惻隱道。
房門敞開,沈小云應允進入。
他實在太累了,眼下無郎中可求,只好先歇一歇腳。
屋裡空間很大,空了兩間房。
由於房間窗子都閉着,所以顯得光線昏暗,但大小傢俱卻是乾淨整潔,應是常常擦拭。
沈小云怕老嫗嫌棄,所以他沒敢把同樣髒兮兮的江風往牀上放。
他拉過一把小木椅,將江風靠在椅上,自己則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小云閉目休息間,手上還不忘攙扶着江風。
片刻後,沈小云被悠悠晃醒。
只見老嫗顫巍巍地端來一碗綠色汁液,草藥香氣撲鼻而來。
“土法子,回魂湯。”
老嫗眼裡噙着善意,將碗遞給沈小云。
沈小云接過藥碗,心道:死馬也只能當活馬醫了,但試無妨。
不久後。
沈小云擦了擦江風嘴角溢出的藥液,此時碗中的湯藥已然見底。
做完這些,沈小云的眼皮早已止不住打架。
他緊接着靠在椅邊,重重地閉上了眼睛。
睡得香甜,沈小云夢裡見得自己身穿華服,位於萬里高空上,他腳踏飛劍,一會兒便穿過了無數山河。
可是正當他低頭欣賞這大好風光時,忽地發現自己光着腳丫,還溼漉漉的。
“咦……”
沈小云倏然睜眼,發現自己臥在牀上。
在他身旁,江風已然醒來,正端走一盆污濁的水。
而沈小云泥濘的雙腳已然被洗淨。
此時天色已至黃昏。
“小云,你醒啦!”
江風咧嘴笑道,他精神煥發,不復之前萎靡模樣。
“江風,你……我……”
沈小云腦袋睡得昏昏沉沉的,見到江風醒來,他一時間分辨不出自己是否身處夢中。
“小云,多虧有你!”
江風嘆了口氣,感激地拍了拍沈小云肩膀。
隨後,沈小云撓撓頭,從牀上艱難坐起。
未待他說話,江風繼續說道:
“是那老人家喚我把你放在牀上的,這一覺睡得可好?”
沈小云伸了伸懶腰,身上疲憊稍緩。
忽又想起什麼,沈小云向江風問道:
“睡得還行。咦,你的傷?”
江風愣神,他回想起昨夜自己的傷勢,此刻已然沒了半點疼痛感覺。
江風向沈小云轉過背,急道:
“小云,你看看我背後的傷怎麼樣了?”
沈小云定睛一看,只見江風的衣服破破爛爛,其後更是劃開了一道大口子,一道狹長的傷口赫然在江風背後。
沈小云驚訝道:
“傷口全都結痂了,這……”
沈小云目光轉到江風頭上,他又將江風拉近,扯過江風額邊一縷蒼白到根部的髮絲,奇道:
“你這頭髮,一夜就發白了。”
江風攥起那縷髮絲,他斜眼瞥過,確是全然蒼白,卻沒有老人的枯萎之感。
江風心道:“頭髮、身上的傷、還有昨夜拳頭上爆發出的力量……”
“兩個娃兒,來吃飯吧。”
正當江風沉吟之際,老嫗傳來呼喚。
江風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身上種種變化,他只得暫時拋下頭緒,拉起沈小云坐到了飯桌上。
飯桌很小,稍顯擁擠。
三碗糙米飯,和一道只有薄薄油鹽的青菜,便是今天的晚宴了。
老嫗眉眼慈祥,她將碗中本就不多的米飯又勻過一些給江風二人。
“吃吧,吃吧,我這老太婆吃不了幾粒米。”
老嫗執拗,她不顧兩人推辭,又將青菜夾到兩人碗中。
看着兩人的模樣,老嫗樂呵呵地說道:
“好多年沒見到年輕後生了,你們在這,我心裡還算熱乎些。”
在江風和沈小云再三感謝老嫗後,他們終是動了筷子。
沈小云肚子早已見空,他幾下便扒乾淨了碗中飯菜。
而江風僅是淺吃了一口。
他並不是嫌棄飯菜粗陋,而是其腹中沒有半點飢餓感。
江風把碗推給沈小云,說道:
“小云,你吃吧,我不餓。”
見狀,沈小云決然拒絕道:
“江風!你不也沒吃過飯嗎?可別讓着我!”
江風不顧沈小云的推辭,他將碗強行塞到沈小云手裡,嚴肅道:
“小云!我沒騙你,我是真的不餓!”
沈小云沉默,他旋即又想到江風身上的種種奇妙,於是不禁小聲感慨道:
“這就是仙人嗎……”
一旁的老嫗眼角綻開兩朵菊花,她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和藹道:
“要是我家小燦燦還在,估摸和你們差不多大了。”
忽地,老嫗眼角劃下兩行清淚,UU看書 www.uukanshu.net哽咽了起來。
見狀,江風眉心一緊,試探向老嫗問道:
“奶奶,那叫燦燦的孩子,他怎麼了?”
老嫗長嘆,她從懷中摸出一串骨制手串,細細摩挲着。
手串由十幾粒磨得圓滑的骨珠串聯而成,每個骨珠上都雕刻了不同瑞獸的模樣。雖取材簡單,樣式卻靈巧有趣,顯然下了不少心血打磨鑽刻而成。
“小燦燦……五年前同他阿爸一起被山裡妖怪捉了去了,這手串就是他阿爸給他做的。”
老嫗摩挲着手串,她的眼中充滿了說不盡的思念。
“唉……不說了,不說了。人老了,就喜歡給自己心裡添堵。”
老嫗搖搖頭,將手串收起。
見狀,沈小云低頭不語,而江風接着追問道:
“奶奶,這山中妖怪是?何不召集鄉鄰壯士,將其剿滅?”
但見老嫗悲嘆一聲,她的臉上愁雲滿布。
“這妖怪,十七年前就有了,擄去了數不清的後生……”
她先是複述了一遍此地的情況,隨後繼續說道:
“十五年前,我家老頭子就領着附近村子將近三百的漢子去殺那妖怪,直至如今,還沒有一人回來……”
“那……”
江風還想繼續詢問,可他的腳尖卻突然被沈小云狠狠戳了戳。
江風雖是不解,但在沈小云強烈的眼神下,他只得放下話頭。
下一刻,沈小云搶過話,振聲道:
“奶奶,今日恩情,沒齒難忘。來日若有機會,我們一定好好答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