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將過,刺骨的海風吹拂着青島港,在港灣內,一艘艘商船隨着海浪搖動着,港時不時的傳出海浪拍打船身的聲響,在碼頭上,吊車正在將一個個滿載着各種物資的集裝箱吊運至碼頭,這些物資將作爲貸款或者援助被輸入往南方的新獨立國家。
在春節前,南洋、緬甸、老撾、柬埔寨、越南、印尼、泰國以及菲律賓,這些剛剛獲得獨立的東南亞國家的總統、總理在南京參加了“亞洲安全會議”,在會議上,中國原則上同意了他們對日索賠要求,同時還慷慨的向他們提供高達十億元的貸款以及物資援助,雖說其中大都爲戰爭剩餘物資,但對於那些國家來說,卻是火中送炭的急需。
援助並非僅只有中央政府提供,北平當局亦將其作爲“剩餘物資的傾銷地”,而青島則是北方援助物資的集結地,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中,無論是對日本出口亦或是對東南亞的援助,大都是從這裡運出,駐日佔領軍亦是從這裡啓程。
而在另一方面,這裡同樣還是日僑以及部分戰俘回國的集結地,儘管對於絕大多數日本戰俘來說,他們想要離開戰俘營還需要很長時間,但並不意味着,並沒有人獲得自由,實際上,許多“有識之士”早已經選擇了合作,在這些戰俘中,東史郎正是其中之一。
時隔6年,東史郎又一次來到了青島,他依稀還記得,六年前他在這裡登上中國大陸,一個月後,他便成爲了俘虜,在戰俘營中,他曾想過死,但在漫長的俘虜生涯中,他卻和身邊的許多人一樣,選擇了合作。
現在,大家相聚在一起,所有人看上去是那麼的親切和令人難忘。
要回國了!
東史郎默默的在心裡尋思着,在等待了六年之後,他終於可以回國了,在過去的六年間,爲了活命或者說更好的生活環境,他背叛了日本,甚至他曾協助中國人管理一座戰俘營中,他是戰俘營中的“領導者”,向那些士兵揭露日本帝國的黑暗。
儘管相比於其它的戰俘,他可以享受到更多的食物,甚至諸多的特權,但是,在內心深處,羞辱感卻讓他每每於夢中驚醒,他總會夢到母親的斥責,但是現在,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日本戰敗了!
舉國皆降的時候,誰還會在意他曾向中國人投降,並同中國人合作呢?
而更爲重要的一點是,他和許多人之所以被釋放,是因爲中國人希望藉助他們建立一個全新的日本政府,這意味着他能夠獲得更高的地位。
這天晚上,所有人都表現的非常興奮,因爲明天,他們就能隨同一批在緬甸戰場被俘虜戰俘一同回到日本。
在青島的收容所裡擠滿了即將遣返的士兵,一片混亂。和所有人一樣,東史郎也在收容所中搜尋着,試圖在那些人中找到熟悉的面孔,這裡邊會不會有自己的友人或認識的人?
帶着這種念頭,東史郎找尋了半天,結果留給自己的除了失望還是失望。當東史郎在那裡搜尋着熟悉的面孔時,和他一同被俘的水上清木下士卻顯得有些急切,他總是不斷的向那些滿面鬍鬚的戰俘靠過去搭話道:
“聽說你們是從緬甸來的部隊,我父親是名陸軍少將,叫水上源藏,不知有沒有哪位知道家父的消息?”
水上是從報紙上知道他的父親晉升陸軍少將的消息,也是從報道上知道他在緬甸,無論是對於水上這樣的人還是對於東史郎來說,在過去的幾年間,他們從未同家人聯絡過,但是現在,卻不妨礙水上去尋找父親的消息。
“如果有哪位知道,請告訴我,拜託了,拜託!”
水上不停地問詢每個人,但一點回音都沒有,曾幾何以,他封閉自己,怯懦的他選擇了投降,甚至很快便理智的選擇爲中國人服務,但他卻從沒有給家人寫過一封信,有時候,他更希望自己死去,但現在,隨着天皇宣佈投降,一切都結束了,曾經的屈辱自然也就不在了。
不過這些從南方過來的戰俘,只是默默地走着,沒有人能提供給他一點消息。但他似乎並不死心,又不停的在人羣中詢問着。這時,在收容所中,有個聲音告訴他:
“令尊閣下已經戰死。”
後來就悄然無聲了。聽到這一消息,水木神情有點木然,又像是懸着的心終於被放下了,低着頭默默地向前走。稍許,轉身向他們道了謝,又悄然返回隊列中,然後默默的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裡。
“這些日本人那……”
提着醫藥箱走進充當收容所的庫房中,看着那些滿面鬍鬚的戰俘,尤其是那些等遣返的婦孺時,看着在寒風中瑟縮着身體的人們,高玉庭在心裡忍不住開始同情他們起來,儘管他們是敵人,但他還是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作爲一名軍醫,在過去的兩個星期中,他治療了許多戰俘、僑民,僑民還好,一如往日一樣,高玉庭在爲十幾名有病人的僑民進行醫治後,又來到戰俘中間,相比於僑民,或許這些俘虜的身體不錯,但是他們卻更容易病倒。
“軍醫官先生!”
在高玉庭走到戰俘中間時,那些戰俘連忙紛紛起身向他鞠躬,這些從熱帶來到北方的俘虜來說,在乘火車前往青島的路上,因爲沒有禦寒的被服,他們有不少人都病倒了,雖說在青島得到了毛毯、厚軍裝,但病倒的人卻高燒不退,什麼都吃不進去,一天天衰弱下來,在這裡,甚至不像戰俘營,既沒有軍醫、沒有藥,正當所有人都陷入絕望中的時候。一天,一個值班的中國衛兵帶來了一名中國、軍醫。從那天起,他每天下午都來給他們作治療。一個禮拜之後,大多數病人都康復。
“你們要回國了吧!”
在給最後一個病人打了一針,並留了些藥後,高玉庭看着跟在身邊一名島田大尉問道。
“回去吧,早知道今天,又何必當初呢?”
而聽不懂中國話的島田還是從對方的神情中猜出了他話裡的意思。
“軍醫官先生,我們就要回國了……”
再一次鞠躬,再次感謝,雖說對方聽不懂自己的話,但島田的感激卻沒有任何虛假,一開始,在從雲南的戰俘營被遣送到青島的路上,島田還以爲中國人是想凍死他們,甚至在大家凍傷、凍病的時候,他暗暗懷疑這名軍醫作爲醫生的知識和醫術。但絕大多數病倒的士兵的病確實好了,全拜面前的中國醫生之賜。
“這是大家送給您的禮物,請您務必收下!”
在軍醫官要離開的時候,爲了表達自己和大家的謝意,島田拿出大家湊出來的一塊手錶、一枝鋼筆,想送給這名軍醫官。
面對這些身無長處的日本戰俘送給自己的禮物,高玉庭搖搖手轉身就走了。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島田以及在場的所有人心中的敬重與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
不知是誰說了一聲,情緒激動的島田連忙拿着手中的禮物,不自主地追上去。
追出倉庫幾十米,在警戒線附近,島田叫住軍醫官以後,感慨萬端地把禮物再次遞過去。轉過身來,高玉庭直望着這個俘虜的眼睛。兩個人一個不懂中國話,一個不懂日本話,但在島田的話聲中,高玉庭還是隱約的聽明白了他的用意,於是他便蹲了下來,開始在地上寫字。真是謝天謝地,雖然我們語言不通,但用的是同一種文字,而且是表意文字。看到地上的字島田的心裡激動的想到。
看着地上的漢字,軍醫官想說的話島田全都懂了。
“我們受白人壓迫已經好多年了。中國人和日本人都是黃種人,讓我們從現在起爲了亞洲的進步攜手共進。”
在寫完這句話後,高玉庭站了起來,他依然沒有接受那個禮物,而這會感激的面帶淚水的島田只得不停的重複着他會說的唯一一句中國話:
“xiexie!”
伸出手來握住軍醫官的手,不停的感激着。
上午,戰俘們最後一次接受了防疫所的疫苗檢查。幾個小時後,戰俘與日僑開始登上了船,登船就緒,艦艇便載着遣返官兵的夢一路駛向日夜思念的祖國。遣返船隻靜靜地滑過波平浪靜的中國東海。第二天,當火紅的太陽慢慢地沉入地平線時,人們進入了日夜思念的祖國海域——鹿兒島港灣。
令人激動的剎那,艦艇裡騷動起來,響起巨大的歡呼聲。戰敗的悲痛被拋在了腦後。然而,在生還的官兵們的心靈深處,卻永遠都消失不了。船艙裡一片驚天動地的哭聲。令人興奮激動的一夜過去了。港灣內的一切還處在一片靜靜地沉睡之中。二、三艘遣返船拋下了鐵錨。一個碧波平靜、夢一般的早晨。
在火紅的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這些爲返回日本而興奮不已的戰俘們,碼頭上沒有迎接他們歸國的人們,在朝陽中,一面中國的國旗在碼頭上飄揚着,這無疑是在提醒着他們——日本處於中國的佔領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