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員長宣佈行將辭職!
一個簡短的消息,卻似平地驚雷震得人心裡發顫。
或許,南京的那位委員長,多年來於民衆心間的口碑可謂是譭譽參半,在政治上,擁有近似於完璧無瑕的正派人品的汪精衛憑着“不貪污、不賭博、不吸毒、不近女色“,這在腐敗的中國官場上完人似的高潔,享有比他更好的口碑,在軍事上,他亦擁有諸多失誤可供人指責。
可儘管如此,在中國這位委員長依然是當仁不讓的領袖,尤其是在抗戰軍興前後,其更是中國公認的領袖。自民國建元后,即便是袁世凱亦未曾得到這般公認,而軍興的功成以及隨後多種改革成功,更令其在民間擁有空前的人望。
而其卻突然宣佈將辭職,無異於一道驚雷只震得人們心底發朦,即便是其反對者一時間竟然亦茫然不知所措,因爲幾乎每一個人都清楚的知道,早在民二十五年,其即已經是國民心中的領袖,在中國,幾乎沒有任何人可以撼動他的地位,現在他欲引咎辭職,如何不讓人驚訝。
幾乎是在消息傳出的瞬間,國內各界立即紛紛致電南京或通電全國對其加以挽留,與此同時,幾乎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向了北方——委員長宣佈爲中央地方之爭引咎辭職,那北平方面又將如何迴應呢?
北平,這一天,天上下起暴雨來了。這一陣雨真猛,電光閃閃,雷聲隆隆,瓢潑似的雨一個勁地往頭上澆着。天,黑得象倒扣的鍋底似的,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打閃的一瞬間,才能分辨外間的景緻。
在北平,很少有這樣的暴雨。再加上陣風大作,閃電雷聲助威,好氣派呢!站在走廊間,任由狂風掀扯着他的衣服,冰涼的夏雨陣陣撲面而來,從領口流進熱乎乎的胸膛上。褲腿打溼,很快鞋子也溼透了,發出嘰嘰呱呱的聲音。
就這樣,管明棠迎着風雨,站在走廊間。好一場大雨,來吧,愈大愈好,愈猛愈好!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到,給大雨這麼澆一澆,競會這樣痛快……
“總司令,如果您辭職的話,那麼誰能安撫華北軍!”
站在總司令的身後,楊傑用極爲嚴肅的口吻“質問”道,幾乎是在委員長宣佈辭職的同一天,各師長官即致電參謀部表明他們的態度,他們不希望總司令辭職,同樣也不會接受中央任命他人作爲華北軍主官,甚至許多師旅長官紛紛至電參謀部要求實施南下作戰。
與此同時,各臨時編成的集團軍長官亦返回北平,與楊傑一同拜見總司令,以挽留總司令。
“華北軍……”
置身於風雨之中,楊傑的話讓管明棠的眉頭微微一皺,然後搖頭說道。
“並不是管家軍!”
又一次,管明棠向他的下屬們強調着這一點。
“可是,總司令,華北軍是您一手拉出來的,除了你,只怕誰也指揮不動這支部隊!”
於秋揚在一旁道出了一句真話——除了管明棠,誰也指揮不動這支軍隊,而究其原因非常簡單——多年的徵兵制,使得華北軍嚴重的地方化,而從地方徵召的兵士,卻大都對總司令感恩戴德,而華北軍的基層軍官大都是商學院畢業,他們亦是管明棠的學生。
一但管明棠下野,沒人能指揮動這支部隊。
對於這一點,王可謂是最爲了解,出身黃埔軍校的他和高勝侖等人不同,在北平與南京發生衝突的時候,以他爲首的黃埔或中央軍校畢業軍官,最爲爲難,可是他們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其它的選擇——習慣於服從的基層軍官選擇服從命令,而普通士兵更是躍躍欲試,在許多士兵看來,這個國家也許真的換個人來“管管”了。
“總司令,如果你辭職的話,萬一華北發生亂子,只怕……”
高勝侖在一旁凝着眉,或許之前管明棠和他們溝通過,但是,他們卻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而更爲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沒有想到部隊的反彈會那麼大。
華北軍與其它的任何一支地方軍隊有着本質的不同,他既是一支地方軍隊,同樣也不是一支地方軍隊,多年來,“效忠國家、服務國民”是華北軍的根本信仰,正因如此,在抗戰軍興時,從上至下才甘願作出種種犧牲,因爲他們從未視自己爲“華北軍”,他們骨子裡把自己視爲“中國的華北軍”,先有國家再有這個羣體。
即便是在停戰時,當管明棠自裁以喚醒國民時,邯彰軍亦沒有產生混亂,因爲他們知道自己的職責,在過去的多年間,這個羣體不斷的向每一個從灌輸“國家觀”,灌輸“國家至上、民族至上”的觀點,那時,即便是他們有種種的不滿,但仍然堅守那一原則。
而現在,在北平與南京瀕臨決裂時,從士兵到軍官幾乎理所當然的認爲,這是國家和民族在要求他們“挺身而出”,或許,他們並不願意打內戰,但是理智卻告訴他們,也許換一個人主掌中央對國家會更好,而這個人責無旁待的是他們的長官。
可是,現在,委員長宣佈辭職,卻帶來了許多改變,委員長以宣佈辭職表示對“中央的失誤”負責,那麼,地方呢?
如果管長官辭職的話,誰來主掌華北呢?
或許,他們悟信“國家至上、民族至上”,不打內戰很好,但如果華北換個人的話,不論是士兵亦或是軍官都沒有那個信心,畢竟在過去的幾年間,華北已經用時間證明了他的不同,如果管長官辭職,中央插手華北政務,會給華北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不僅軍隊在顧慮,地方各界同樣也是顧慮重重!
“主任,地方各界亦不希望您辭職,現在三省長官已經決定致電中央,希望……”
不待楊永泰把話說完,管明棠只是略點了點頭,同時打斷他的話語。
“希望什麼?希望我繼續留任嗎?”
搖搖頭,渾身溼了半截的管明棠認真的看着衆人說道。
“總需要有人爲此事負責的!”
“可是……”
右手一揮,打斷旁人的話語,管明棠的神情變得嚴肅而認真。
“幾年前,當我們來到北平的時候,有人曾告訴我,你現在是中國當仁不讓的第二人了!即便是當年的張漢卿,權力亦遠不及我!你們是否記得我是怎麼回答的?我說,無論何時,華北都是中國的華北,北平綏靖公署都是受命於南京的綏靖公署!”
雖說嘴上這麼說着,但管明棠的心底卻溢滿了得意之情,因爲他的軍隊與其它人的軍隊不同,軍隊之所以服從自己,不是因爲他們吃“管家飯”,而是因爲自己給他們的家庭、給華北民衆的生活帶來的改變,這是他們服從並且信任自己的根本原因。
也正因如此,管明棠纔敢於辭職,而不擔心南京會把自己的軍隊拉走,沒人能夠把自己的軍隊拉走,除非有一天……
說到這裡,管明棠的話聲稍稍一頓,然後他看着遠處立正於走廊對岸門廊邊,渾身早已經溼透的軍人,徑直朝着他走了過去,任由大雨淋在他的身上,衆人互視一眼紛紛跟了過去,走到那個半身溼透的上士面前,管明棠看着上士詢問道。
“上士,請你告訴我,我們的職責是什麼?”
凝視着上士的清澈的雙目,此時管明棠的心中卻顯得有些緊張。
“報告長官,我們的職責是效忠國家、服務國家,保持軍人榮譽!”
慷慨有力的回答,換來的是管明棠的笑容,在這一瞬間,他知道,自己是成功,自己成功的鑄就了這支軍隊的魂魄,這支軍隊的信仰不是某一個主義,不是糧餉,而是更爲堅實的根本——國家!
站在風雨中,管明棠回過身,看着身後的軍政官員,雨水從他的臉上不時的滑落着,看着這些人,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但低沉中卻顯得有些激動。
“幾年前,當我們爲這個國家揚起手中的利劍,當我們選擇犧牲的時候,我們是否曾抱怨過?”
搖着頭,管明棠的語氣顯得有些沉重。
“沒有,當年,面對華北局勢的崩潰,我們曾指責過軍閥誤國,而現在,一個考驗卻擺在我們的面前,它在考驗着我們的信仰、我們的忠誠!在考驗我們的信仰有多深,在考驗我們的忠誠有多真!”
說到這裡,管明棠的話峰又一轉,然後認真的說道/
“當然,在我的內心深處,我感激你們,每一個華北軍的將士、每一個華北官員和國民對我的信任,在幾個月前,有人指責我,我在煽起內戰,但是,我告訴他們,日久見人心!”
話聲微微一頓,管明棠隨後又用一種凝重的氣說道。
“現在,中央已經作出了選擇,而同樣的選擇也擺到了我的面前,當然,我可以憑藉你們的挽留,繼續留任,但是,我們無疑將延續一個禍國殃民的傳統——武夫當國的傳統!但是同樣的,我們也可以從今天起爲這個國家樹立一個規則!”
站在傾盆的暴雨中,任由雨水襲身的管明棠的語氣中充滿了期待。
“現在,我們正面臨着一個選擇,是開啓這個新的時代,還是繼續那個禍國殃民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