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楠正拿着一串枇杷,在後院裡逗着自家五歲的老七。這個季節水果很少,這些枇杷聽說還是南方快馬運來的貢品,官家仁厚,每位老臣家分了一點。老七爲了吃到枇杷,跟在晏楠後面跑得滿頭是汗,惹得晏楠嬌笑不已。老七長得粉雕玉琢,而且聰明伶俐,才五歲就能背千字文了,左鄰右舍都稱之爲小神童,甚得家裡人喜愛,平時晏家老七就愛跟在這個唯一的姐姐後面,所以搶不到枇杷也不敢哭鬧,生怕姐姐以後不再理自己,他一邊抹着臉上的汗水,一邊繼續努力地在後面追着。就在這時,晏楠的貼身丫環秋月跑了進來,急聲嚷道:“小姐小姐!我要告訴你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被秋月這麼一打斷,晏家老七終於追到了,一把從姐姐手中搶過枇杷,開心裡逃遠了。
晏楠運動過後,俏麗的臉上還帶着一些細密的汗珠,她白了風風火火的秋月一眼,這才說道:“說吧,發生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讓你跑成這樣。”
秋月連忙倒豆子一樣說道:“小姐,我剛剛聽到有人在議論,說呂放這個無恥之徒昨晚竟然跳河殉情了,你說算不算不可思議?”
“殉情?”晏楠聽後一臉古怪,好像聽到了最滑稽的笑話,她懶得理這個瘋瘋癲癲的丫頭,接着轉身就想回去找自家老七。
“小姐,別走啊,我說的是真的,說呂府的下人傳出來的,說呂放昨晚爲了一個叫春花的,跳下汴河淹死了,外面的人現在都傳言紛紛呢,還說開封府都把屍體打撈上來了。”秋月見小姐不信,追上來解釋着。
“這傢伙會殉情,我怕是喝醉了酒掉河裡還差不多。”晏楠還是不相信什麼跳水殉情,對呂放那種人來說,那太荒謬了。
“哇,小姐,你好利害,聽呂府的家丁說,呂放昨晚確實喝了很多酒,後來大多數人也認爲他是醉酒落水的。”秋月一驚一乍地說道。
這下晏楠倒有些相信了,想到呂放這個可惡的傢伙,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怎麼樣,倒象聽了一件遙遠的、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她一直懷疑上次要綁架自己的就是他,只是沒有證據,而且她那天是偷跑出去的,回來也沒敢把這件事跟家裡人說,不然一定會被關在家裡一輩子也出不了門。轉而又想到那天救了自己的許清,對許清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是個自私自利的傢伙,但最終又是她救了自己,而且明明知道自己是女孩子,還一口一聲一個晏公子地叫着,彷彿對自己很不耐煩的樣子。晏大小姐平時走到哪裡都是別人關注的中心,何曾受過這般漠視?有時想起那個傢伙無視自己的樣子,晏楠還恨得直咬牙。昨天她無意間聽到自己二哥談到秦香樓的事,說那許清竟做了一首可以媲美爹爹的《浣溪沙》。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晏楠不自覺地輕輕地吟了起來,想不到那個看上去吊兒郎當的傢伙,竟能做出這樣的佳作來,一時讓晏楠有種想去見見那個傢伙的想法。
陝西慶州。
陝西經略安撫招討使行轅裡,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正在行轅裡看着前方的軍報。老人穿着一身粗布圓領服,滿是風霜的臉上刻滿了滄桑的痕跡。他便是官拜龍圖閣直學士、天章閣待制、陝西經略安撫招討副使的范仲淹。轉眼間他來西北戍邊已經四年了,四年來由於戰事頻繁,軍隊戰力低下,軍制混亂,他不得不一邊改革一邊抵抗党項人的進攻,現在他已感覺滿身的疲憊。上月他密令長子範純佑和蕃將趙明,率兵偷襲西夏軍,奪回了慶州西北的馬鋪寨。他本人,又隨後引軍出發。諸將誰也不知道這次行動的目的。當部隊快要深入西夏軍防地時,他突然發令:就地動工築城。建築工具事先已經備好,只用了十天,便築起一座新城。這座新城被他取名爲大順城,大順城鍥入宋夏夾界之間,進可攻退可守,就如同一支利刃插入本夏人的整條防線之中,成了西夏人的眼中釘,西夏不甘失利,派兵來攻,想要一舉拔掉這顆釘子。如今前線的告急文書每天如雪片般飛來,更讓范仲淹頭疼不已的是,派往京中催要糧餉軍械的狄青等人,遲遲未見迴音,如今軍中缺乏軍械糧餉,兵將無心作戰,如此下去,剛剛取得的一點戰略優勢必將又失去,而且党項人還有順勢攻入延、府各州的危險。想到這,范仲淹捋了捋蒼蒼的白髮,迅速寫好一份加急文書,封好後對門外的侍衛喊道:“來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東京!”
朱雀門東大街,呂相國府。
今天的相府一改往日的繁華景象,變得一片愁雲慘淡。大門兩側掛着“奠”字白燈籠。前廳裡傳出悲悲切切的哭聲。往來拜祭的官員和親朋也默默地行完禮便退出。下人走路更是悄無聲息。
呂夷簡呂相國病倒了,他本來身體就不好,獨子的噩耗傳來後,一度昏迷不醒。此刻在呂夷簡的臥室裡,丫環正在幫剛醒來的呂夷簡換着熱毛巾,樑管家顫顫危危地跪在牀前,呂夷簡雙手撫額,揮揮手打發丫環下去後,雙眼突然暴睜,疲憊但卻牟利的眼光定定地射在樑管家身上:“說!到底怎麼回事?”
樑管家被盯得背後生寒,汗透重衣,這時也只好顫聲說道:“老爺,老奴當時不在場,據跟隨少爺出去的下人說,少爺昨夜去先是去了夢仙樓,在一個叫紫媚的姑娘房裡呆了一個多時辰,然後突然匆匆下樓,帶着隨從沿着汴河走了一里地,下車後便上了一條小船,當時少爺喝了不少酒,上船時差點跌倒,下人要上去扶,被少爺喝叱了一翻。據下人說,當時船上沒人,只是燃着一支蠟燭,少爺上船後拿起一張紙唸了兩句詩。”
“唸的是什麼?”呂夷簡的聲音彷彿利刃般,讓樑管家覺得寒氣逼人。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少爺唸完後還大叫了一個叫春花的名字,接着自己駕船到河心,然後又對河岸叫喊,說要是那個春花再不出來,他就跳河給她看。不久後岸上的隨從聽到落水的聲音,這才馬上下水要救人,但當時天黑,加上水流……”看着自家老爺臉色越來越黑,樑管家再也說不下去。
呂夷簡緩緩閉上了眼睛,心底百念雜陳,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怎麼好好的突然要跳河?讓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想到這呂夷簡覺得身上下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乾了一般。
“查,給我馬上去查查那個春花的女人,還有,查查這個孽子在夢仙樓遇到了什麼,爲什麼突然跑到河邊去。”呂夷簡平復了一下情緒,然後對樑管家喝道。
樑管家被這突然而來的叫喝聲嚇了一跳,連忙道:“老爺,老奴這就去查,老……老爺,護衛劉七月在少爺出事前幾天便不見了,至今不見人影。”
呂夷簡一怔,難道這和兒子的死有什麼關係?“查,一起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汴河邊,秦香樓。
紅菱一個人站在三樓的窗邊,神情落寞地看着河中經過的每一條船,還有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纖纖玉指無意識地掠過身邊的琴絃,發出一陣散亂的琴聲。
這時候丫環小芹捧着一件疊好的衣裙走了進來,看到紅菱還在窗前發怔,開口說道:“小姐,你都站那一個時辰了,腳不困嗎?許公子也真是的,那天說得好好的,這都四五天了,連個人影也不見,害得小姐得了相思病。
紅菱見小芹越說越不象話,趕忙打斷她道:“誰得了相思病了,你再瞎說,看我不收拾你。”
“小姐,你就彆嘴硬了,你瞧瞧你現在,一付無邊絲雨細如愁的樣子,瞎子都看得出來了,小姐,我都去打聽過了,許公子這幾天都沒來畫畫,大概是家裡有什麼事情走不開吧,你就別在這裡瞎操心了。”
紅菱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知道爲何,每天少了那個揹着畫板走過的身影,心裡竟有些空落落的,做什麼也提不起精神來,按說自己和他也沒有過太多的交集,可爲何心裡卻放不下呢,想起那天兩車交匯而過時,他第一眼就被自己震住了,隨後流露出來的那種帶着羞澀的神情,想起來讓紅菱不禁有些得意。還有那一夜,他喝酒後那投向自己時灼灼逼人的目光,讓紅菱想起來時臉兒還有些發燙,紅菱也有些想不明白,比那還要帶着侵略性的目光她不是沒經歷過,爲何在他的逼視下卻有些些慌亂呢。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