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蘿緩緩點了點頭。
沒有動靜,這纔像是練氏的性格。
謹慎小心,幾十年如一日,不敢引起吳老太君半點側目的練氏,最懂得韜光養晦了。
況且,蒼朮的死是一把雙刃劍。
練氏心中恨不能兇手是韶熙園裡的人,可杜雲蘿明確說過院子裡的事體無需借練氏之手,練氏再插手進來,落在吳老太君眼中,未免顯得手長且急功近利一般。
若是府裡其他人所爲,甚至背後還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練氏把這些都翻出來,丟人的就是她自己。
如此一來,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這事體慢慢揭過去。
雖然無法打擊長房,但也避免了自損。
練氏的算盤打得是很精明的。
不過,杜雲蘿的立場與練氏是不同的。
韶熙園裡她自個兒說了算,只要她能確定不是自己“後院起火”,那就可以以此做文章了。
當然,杜雲蘿會向練氏學習“穩紮穩打”。
吳老太君已經準備把中饋交到她手中了,除非蒼朮的死對練氏、對二房能有嚴重的打擊,否則,杜雲蘿還是等把中饋的事體理順了再把事情攤在臺面上爲好。
太過冒進,只會重蹈景國公府的新夫人的覆轍。
杜雲蘿輕聲吩咐洪金寶家的:“繼續盯着院子裡的,尤其是和蒼朮走得近的,也許她們會知道些什麼。”
洪金寶家的抿脣,恭謹問道:“夫人,您是指紅芙和煙兒?”
“我對她們的事體,瞭解得還沒有你們清楚。”杜雲蘿笑了。
洪金寶家的瞭然點頭,解釋道:“蒼朮和紅芙都是二等,又住一屋裡,平日裡總瞧到她們一處說話,紅芙是從前頭的世子院子裡調進來的,原本和煙兒一道負責世子那裡的灑掃,兩人很是熟悉,因着這層關係,蒼朮與煙兒的關係也不差。”
“既如此,還請媽媽多費些心。”杜雲蘿道。
洪金寶家的連稱不敢,而後退了出去。
穆連瀟收拾好了之後,兩人一道往柏節堂去。
芭蕉正在擺桌,笑盈盈行了禮。
吳老太君睨了兩人一眼:“趕着吃飯的時候過來。”
原是想繃着臉打趣的,可話一出口,吳老太君自己就忍不住了,哈哈笑了。
待用了飯,吳老太君問起了桐城之行,曉得甄老太爺的身子骨好了許多,她念了聲佛號:“邢大人妙手回春,也是你祖父命中有此機緣,熬過了此次大難,後福可期。”
穆連瀟出府做事去了,杜雲蘿和周氏伺候了吳老太君歇午覺,這才從柏節堂裡退了出來。
周氏回了敬水堂,而杜雲蘿在園子裡遇見了練氏。
練氏笑着迎了上來:“曉得你們兩個回來了,這一路上還順暢嗎?”
杜雲蘿問了安,淡淡道:“日夜兼程,累是累了些,但能見到我祖父,一切也都值當,叫二嬸孃掛心了。”
練氏東拉西扯了幾句,又道:“瞧我!你這會兒一定很累吧,我只顧着跟你說話,倒是忘了。趕緊回去歇歇,等緩過勁兒來了,來風毓院坐坐,也跟慧兒說說話。”
杜雲蘿嘴上應了,看着練氏離開的背影,目光沉沉。
果真與她料想的一樣,練氏決口不提蒼朮的事情,是想揭過去了。
夜裡,穆連瀟沒有回府用飯,杜雲蘿等到了二更天,他纔回到韶熙園。
杜雲蘿擡眸看他,大抵是因爲年輕又練武,穆連瀟的面上沒有露出疲憊之色,但也稱不上精神奕奕。
走到他的椅子後頭,杜雲蘿擡手替他按壓肩膀。
穆連瀟身子結實,杜雲蘿不得不用上十分力氣,這按壓纔不算撓癢癢。
良久,穆連瀟往後一仰,擡起頭看着她:“再過三日,我就要走了。”
杜雲蘿的眸子倏然一緊,手上的動作也頓住了。
從穆連瀟的角度看去,只看到她微顫的睫毛。
肩膀上又有力道傳來,穆連瀟聽到杜雲蘿的聲音,有些喑啞,她說“好”。
只有一個字,卻是無限的不捨和牽掛。
穆連瀟忍不住嘆息,他又何嘗捨得留下嬌妻?
擡手握住了覆在肩膀上的手背,把那柔若無骨的手包在手心裡,穆連瀟把杜雲蘿帶到身前,直視她如水般清澈的杏眸,道:“雲蘿,你跟我說過你懂,旁的都不多說,我會回來,你等我回來。”
杜雲蘿的嗓子突然跟着火一般灼痛起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避開了穆連瀟的視線,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哭意。
她當然等他。
從前,他就一直這麼說,她也一直這麼等,即便他違背了承諾,她還是在這府中對着他的牌位等了五十年,等到她閉眼時,他能來接她。
“我知道的,我沒有去過邊疆,可我知道打戰殘酷,”杜雲蘿努力擠出笑容來,她早就下過決心了,不會用眼淚讓穆連瀟帶着牽掛出征,“打仗嘛,受傷跟吃飯一樣,但你答應我,千萬別受重傷,別、別死,一定要回來……”
穆連瀟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他捧着杜雲蘿的臉頰,一字一句道:“我答應你,不讓你擔心,不會讓自己受重傷,不會死,一定會回來。”
杜雲蘿狠狠點頭,眼淚卻不受控制,依舊簌簌落下。
她越是想着不要哭,就越是止不住淚水,她趕忙用手擦拭,擦得眼周通紅一片。
穆連瀟擁着她,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只是一下又一下撫着她的背,寬慰她安撫她。
良久,杜雲蘿總算不再落淚了,她擡起頭來,帶着鼻音,糯糯道:“我沒事的,真的,下次就不會哭了。”
哭過之後,臉上難免不適,穆連瀟幫她喚了錦蕊進來。
錦蕊端了水盆進來,穆連瀟親手絞了帕子,仔細又輕柔地替她擦臉。
杜雲蘿沒拒絕,見一旁的錦蕊恨不能把頭埋到地裡去,她彎着眼兒笑了。
穆連瀟又走到梳妝檯前,看着上頭的胭脂香露香膏,一時分不清楚,眉宇微皺。
杜雲蘿笑意更深了,語調都變得輕快起來:“那個白色的小瓷盒子。”
穆連瀟打開了蓋子,膏體香味撲鼻而來,淡淡的,是他每次在杜雲蘿臉頰脖頸間聞到的味道,他很喜歡。
杜雲蘿走過去,挖了一小塊,勻開後抹在臉上,擡眼睨他:“看來是真沒給姑娘家送過胭脂香膏。”
語氣幾分酸,幾分甜,可愛極了。
穆連瀟湊過去偷香,在她耳畔輕聲道:“下回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