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舞流年
冬日的蒼赫,銀裝素裹,不斷落下的雪片將皇城內裝點成了一片純色的白,宮中的侍衛和宮人都着上了厚厚的冬衣,踩着腳下的純白,開始了一天的事務。
平靜的帝宮之內,依舊如常,百官依次來到了大殿之上,等着君王的駕臨,開始早朝議事。
如同往日一樣,劉總管面無表情的站在了臨近王座的一旁,臉上毫無波瀾,微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祁詡天緩緩走出身來,兩人對望一眼,劉總管躬身相迎,口中道着見禮之詞,眼中卻有着某種示意,祁詡天微一點頭,嘴邊噙起了別有深意的淺笑,坐到了王座內。
“衆位愛卿平身吧,今日有何事啓奏?”隨意的一揮手,祁詡天漫不經心的端起了一旁的茶盞。
不知陛下今日情緒如何,大臣們也不敢說得太多,只將幾件急於處理之事奏報了上去,得了聖意之後,便退在一旁,再不言語。
朝堂上的氣氛有些怪異,大臣們似乎欲言又止,又顧忌着座上之人的反應,不知該不該放在今日提,祁詡天微闔着眼,望着茶盞中漂浮的嫩綠,勾起了脣,一掃底下衆位臣子的神色,看似不經意的說道:“外頭雪下得大,若無事要奏,衆卿便早些回去吧,朕想起小三兒過不久便要過生辰了,得去找人籌劃籌劃。”
聽得陛下這句話,數位大臣眼前一亮,互相示意了一番,當下便有人踏前一步,對座上的君王說道:“三殿下生辰自是大喜之事,陛下若要找人籌劃,臣等都願爲陛下分憂。”
“難得小三兒如此得人心,看來朕也不必費心了,不知李卿打算如何籌辦此事?”祁詡天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似乎頗爲感興趣的樣子。
底下的臣子見了,都鬆了口氣,看來今日確是個合適的日子,該將此事給提了,那位姓李的大臣聞言也露出了喜色,繼續開口說道:“陛下,臣覺得,三殿下文采出衆,又得陛下的喜愛,不如藉着生辰。。。。。。”說到此處,他停了下來,偷覷了一眼君王的臉色,見他神色不動,平靜的臉上喜怒難辨,想到自己要提的事,不知會不會犯了座上之人的忌諱,一時間居然不敢開口繼續往下說了。
“不如怎樣?”祁詡天挑眉,抿了一口茶水,開口問道。
“陛下,李大人是想說,既然三殿下已將成年,不如借這機會,商討下立儲之事。”一旁有人踏步上前,接着那位李大人的話繼續說到,卻是乖覺的不直接說讓三殿下立爲儲君,而是繞着彎,暗示了一番,唯恐擅自提出此事會惹怒那善變難測的君王。
小心的擡頭望去,只見蒼赫帝靠在王座內,自他們說了這番話後,臉上便未曾動過聲色,看不出是否爲這話而心生不悅,但卻斂着眼,並未開口,脣邊勾起了若有若無的弧度,沉沉的氣氛頓時讓人心中一驚。
自古以來,立儲雖是極爲重要之事,但在一位帝王正當權利巔峰之時,貿然提出立儲,確是容易觸怒君王,從陛下對幾位皇子不聞不問的態度便可看出,陛下似乎並不急着立儲君,對於將皇位交予別人的事也絲毫不感興趣。
倏然間,想起那些傳聞,當年陛下是如何是弒殺手足,又是如何從先皇手中接過了皇位,方纔開了口的大臣心中頓時咯噔了一下,冒出了一身冷汗。
都是金銀害人!若非被珠寶錢財晃了眼,他們怎麼會忘了這茬兒,陛下的手段,陛下的爲人,還有陛下當年所做之事,這不明擺着,立儲之事只能由陛下開口嗎!
想到這裡,兩位大臣霎時變了臉色,低着頭,冷汗溼透了背脊,在這擺着暖爐生着暖暖春意的大殿中渾身冰涼,竟是沒有半點勇氣,擡頭去看座上君主的臉色。
本就對此事並不贊成的大臣此時卻有些幸災樂禍,站在一旁,只等着陛下發話。
一陣令人窒息的寂靜過後,深沉的語聲自上方傳來,“看來衆卿都在替朕着急立儲之事了。。。。。。”
緩慢而低沉的話語在靜默無聲的大殿上揚起了陣陣迴響,文武百官個個低着頭,站在原處,不敢接話,此時聽陛下的語氣,雖是平穩不帶異樣,但誰都知道,蒼赫君王向來以性情善變而聞名,上一刻還在含笑對你說話,下一刻便不知會如何,此時陛下雖然不動聲色,但誰知一會兒會否大發雷霆?
“陛下,立儲之事爲國之大事,臣以爲陛下應早日考慮儲君人選。”
就在羣臣情緒緊張,紛紛靜默不語的時候,卻聽見有人如此直言,擡頭一看,劉總管正躬身立在陛下身旁,剛纔的話正是他所說。
“劉易啊,你也覺得朕該早日立儲?”
“臣以爲,蒼赫有陛下爲君,有吾等爲臣,也該是時候,立賢爲儲,以安民心,穩定社稷。”不緊不慢的話語,如他臉上的神情,不見絲毫波瀾起伏,但他的話語卻讓衆人鬆了口氣。
劉總管不輕易開口,但每每開了口提了議,便甚少有不爲陛下的採納的,如此看來,今日提的立儲之事說不定便能定下。
“那麼,衆卿以爲,哪位皇子能堪大任?可立爲儲君?”祁詡天放下手中的茶盞,一掃底下衆人的神色,脣邊的弧度又揚了幾分,眼中銳光閃過,看似隨意的開口問道。
“如臣先前所言,三殿下文采出衆,性情率真,又得陛下喜愛,臣以爲應立三殿下爲儲。”
“此言差矣,李大人,三殿下雖文采不凡,但治國豈是光憑文采便可勝任之事,若要立儲,當如劉總管所言,擇賢而立。”什麼性情率真,宮中何人不知,三皇子祁漣朔言行無忌,仗着陛下的寵信,行事失儀,如何能當得起儲君之位,若蒼赫真落到他手中,只怕不出幾年便要衰落。
“陛下,臣以爲,五殿下也可考慮,論文采論性情,都不弱於三殿下,若要擇賢,五殿下比三殿下更爲適合。”
“這是什麼話?三殿下哪裡不合適?你倒是給我說說!”
“哼!三皇子在宮中做了些什麼難道李大人不知道?收了他人錢財你就信口胡言,將社稷大事置於何地?!三皇子他。。。。。。”
聽得底下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祁詡天眼眸中閃過一絲詭秘的笑意,臉上卻沉了下來,口中淡淡說道:“行了,在朝堂之上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聽到這句話,吵成一團的大臣們頓然靜了下來,見陛下面色不愉,都噤了聲。
“朕只是問你們一句,衆卿便如此爭執不休,不如讓朕來決定,小三兒和小五都不錯,另幾位皇兒雖年紀還小,但也不能奪了他們的機會,既然要立儲,便是與他們切身相關之事,不如問問他們的意思。”祁詡天坐在龍椅內,此言一出,便引來一陣嗡嗡的低聲議論,望着大臣們的反應,他的笑意又明顯了幾分,帶着幾分興味之色,微微擡首吩咐道:“來人!去把幾位皇子宣上殿來!”
等三皇子祁漣朔,五皇子祁柊離,六皇子祁子毓,七皇子祁堯宇,幾位皇子一同站到殿上,大臣們望着個個相貌不凡氣質出衆的皇子們,一時間也難以說出誰更爲適合儲君之位。
數位皇子中,除了喪身火海的九皇子,便只有頭兩位皇子不在其中了,想起消失於宮中的二皇子,大臣們便一陣唏噓。他們猶記得當年二皇子的風采,若今日他在此,他們這些臣子們豈用爲立儲而爭論不休。
在心底嘆息一聲,看着三皇子祁漣朔含着笑意的臉,想起陛下對他的喜愛,幾位老臣都在擔心,若陛下果真一時興起,立了三皇子爲儲那可如何是好?
陛下向來唯我獨尊,王者的霸氣似乎在他身上尤爲明顯,只要他做了決定,無人敢反對,而事實上,只要是陛下的決定,便沒有出過錯的,此番若真立了三皇子爲儲君,他們也只能相信,陛下是另有用意了,他們身爲臣子也不敢反對。
“兒臣叩見父皇!給父皇請安!”祁漣朔站在一羣皇子之中,神色最爲輕鬆,看不出絲毫緊張,“聽說父皇是爲立儲的事找兒臣前來?”
“並非找小三兒一人,你不見你的幾位皇弟也都在身邊嗎,朕是想在你們中間選擇一人立爲儲君,不知三兒有何想法?”含笑望着站在殿中不露怯意的少年,祁詡天柔和了語聲輕聲問到。
“聽見父皇宣召兒臣
,兒臣太高興了,一時沒注意到幾位皇弟也在此,父皇恕罪,”祁漣朔嘿嘿一笑,順了順垂在耳邊的髮絲,側首打量着身旁站立的幾位皇弟,又擡起頭乖巧的回道:“立儲之事自然是父皇做主,兒臣沒什麼想法,只知道父皇選的一定不會錯。”
其餘幾位皇子先見了禮,聽見父皇對三皇兄的問話,又一個個垂下頭去,耳邊聽得父皇的輕笑,想到今日是爲立儲而站在此處,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既然父皇早就屬意三皇兄,他們又何必來此。
“不錯,朕心中已有了人選,幾位皇兒不如猜上一猜,朕打算立誰爲太子。”臉上笑意未減,祁詡天觀察着底下臣子和幾位皇子臉上的神色,看到祁漣朔眼中劃過一道掩不住的喜悅,祁詡天脣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卻多了些無法察覺的冷意。
聽得陛下此言,臣子們有人歡喜有人憂,看眼前情勢,明擺着三皇子最爲矚目,五皇子雖也不錯,可惜爲人太過溫雅,不若這三皇子懂得討陛下歡心,又不喜相爭,除了他,其餘兩位皇子都太小,看不出特別的資質來,不得陛下關注,如此,陛下屬意之人便只有三皇子了。
一時間,所有人的眼神都朝着祁漣朔望去,包含了各種含義,但灼灼的目光已讓祁漣朔有些飄飄然了起來,父皇話中之意還用猜嗎?這些年來,誰人不知他三皇子祁漣朔是最爲受寵的皇子,除了未曾像之前的二皇兄祁溟月一般住進炫天殿,其餘的還不是要什麼有什麼。
雖然仍介懷搶去了父皇寵愛關心的二皇兄,但他早就消失於宮中,說不準已受其母安貴妃的牽連,被父皇給棄了,此時此地,再也無人可阻他登上太子之位,母妃未死之前便早就要他多討好父皇,如今看來果然未錯。
努力剋制着臉上浮現的欣喜之色,祁漣朔開口答道:“誰能猜得到父皇的心意,兒臣只管聽命便是,不論父皇立何人爲太子,兒臣都不會有異議。”
一旁站着的祁柊離點了點頭,祁子毓和祁堯宇才九歲,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既然父皇有了主意聽着便是了,也一起點頭。
大臣們自然不敢妄言,等着陛下開口,大殿上再度沉寂下來,不一會,卻聽到一句語聲由上方傳來。
“起得遲了,父皇又不等我。”微帶抱怨的話語帶着些慵懶,語聲悅耳至極,在這朝堂之上突兀的開口,又是每個字都說的隨意,卻無人會覺得他失禮,只是被那彷彿帶着韻律的語聲吸引,待回過了神來,恍悟了話中之意,所有人都是一驚。
擡頭望去,薄薄輕霧裊繞的淡香之中,少年輕衣散發,步履悠然的走到皇座一旁,舉止疏懶,眼眸中的神采卻如空中冷月般明亮,嘴角微揚,若有若無的笑意彷彿冬日晨曦,讓人忍不住陷入其中,只會望着那風姿無雙的身影,如被懾去了心神。
“二皇子祁溟月!”不知是誰在恍惚間驚歎了一聲,本是自語般的語聲卻在朝堂上激起了巨石般的聲響。
祁漣朔微張着嘴,望着站在王座一旁的身影,霎時愣在原地,先前的喜悅之色還未褪去,臉上已泛出了青白的顏色。